让美国人民很受伤的，除了大豆，还有垃圾

陈劲松

塔科马（Tacoma）是美国华盛顿州第三大城市，离西雅图不远，附近有3个巨无霸公司，波音，微软和亚马逊，提供了大量的高薪就业机会，也提升了这里的房价。这里的居民很多都是这3个公司的雇员，每天开车一个小时上班，周末采购，每周扔两次垃圾。

对于住在中国的市民来说，扔垃圾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将家里的垃圾桶收拾一下，提着垃圾袋开门就扔在楼道间或者街边的大垃圾桶里，每天都会有人收。家里每天都敞敞亮亮，一尘不染。

但对于居住在郊区的美国中产来说，扔垃圾是一件大事。美国人的垃圾桶不是公用的，每家一个，有人放在后院，有人放在车库。家里的垃圾袋装满之后，就密封好扔到大垃圾桶里。到了收垃圾的日子，将垃圾桶拖到路边，市里的垃圾车开过来，将桶里的垃圾倾倒在车上带回垃圾场。

收垃圾是一种物质交换，居民每天去商场采购，使用过的废品就变成垃圾。垃圾桶的生活垃圾放在车库里几天就会变臭，两周没人收就会生虫。所以，垃圾车对于普通美国老百姓有多重要就可想而知，很多小区房价高的理由就是因为提供一周收两次垃圾的服务。

塔科马不少社区就是这样，一周收两次垃圾，而且收取的垃圾处理费很低，让外州的朋友羡慕不已。但最近，塔科马市政告知当地居民，由于太多垃圾堆积，垃圾处理费很可能将要提高；扔垃圾的方式也被要求作出改变，很多东西不能扔到垃圾桶里了。

这一让塔科马乃至不少美国民众烦心不已的改变，原因很简单。中国实施了垃圾新政，拒收了大部分美国洋垃圾。

“地球垃圾场”开始说不

生活垃圾被垃圾车拖走之后，送到回收工厂分类，其中玻璃，纸张，纸板，塑料，金属等等打包并送到码头。多年以来，中国的商人购买这些打包好的废品，用船送回中国，在那里重新加工，制成工业品再送回美国。数据统计，美国收集的所有回收材料中约有30%用于出口，其中约一半出口到中国。根据废料回收工业公司研究所的数据，2016年，中国进口了约1700万吨打包垃圾，支付了55亿美元。

长期以来，中国一直都这样扮演着“地球垃圾场”的角色。根据联合国国际贸发组织的统计，全世界前20个塑料出口国中，美国、日本、泰国、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墨西哥等国家的废旧塑料绝大部分都出口到了中国。过去十多年，中国接收了全球56%的垃圾，河北、山东、江苏、广东等十几个省都有洋垃圾处理地。

过去，一部分用作原料的洋垃圾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国内资源短缺的问题，但同时也造成了严重的污染。我国一些洋垃圾加工利用产业，主要还是依靠人工分拣、手工拆解等落后的手段，以原始的酸洗、烧板的方法拆解电子废弃物，废气废液未经处理直接排放，导致河水被污染，土壤中重金属含量严重超标。处理洋垃圾的大都还以粗放的小作坊为加工点，耗费了大量的能源和水资源，造成污染后，环境治理的成本非常高，治理成本甚至是其产生利润的成百上千倍。

2017年7月18日，中国正式通知世界贸易组织，从当年年底开始将不再接收外来垃圾，包括废弃塑胶、纸类、废弃炉渣与纺织品。

当中国不想要你的垃圾

这个决定，让很多国家都措手不及，比如英国。2017年，英国向中国出口了约164，000吨塑料废料，但从2018年1月到4月，仅有2，500吨垃圾运往中国，去年同期则为近88，000吨，下降了97.2%。英国多地很多生活垃圾没法处理，只好就地填埋。

日本也情况严重，据日本《读卖新闻》7月2日报道：关东地区一回收站内堆放的塑料垃圾高达5米，已经到了超过废弃物处理法规定的保管基准的危险级别。报道称，日本的垃圾处理行业从业者眼下已经不再购买新的垃圾，甚至反过来付钱给能够把垃圾取回去的人，以此控制垃圾继续增加。

但受影响最大的，还是向中国出口垃圾最多的美國。

2018年，美国新闻网站（USNES）推出了一个特写报道：《中国不想要你的垃圾》，描述了中国限制令实行之后的美国垃圾回收业所遭受的重创。“美国人随意扔垃圾的日子结束了， 他们扔掉的大部分垃圾都要进入本地的填埋场”，这篇文章写道。

美国垃圾回收企业是重灾区。随着限制措施的实施，过去数十年间畅销中国的废品一夜之间无处可卖。“现在，市场崩溃了，我们过去以每吨150美元的价格出售的材料现在一钱不值，” 加利福尼亚州圣卡洛斯废物管理机构Rethink Waste的高级设施经理Hilary Gans说。在俄勒冈州，环境质量部发布了一份情况说明书，敦促居民更加注意他们放入垃圾箱的物品。从2017年10月1日到2018年3月16日，俄勒冈州约8，300吨可回收物，约占该州总收集量的2%，已被送往垃圾填埋场。

当然，中国并不是彻底禁止了垃圾进口，而是对进口的垃圾进行了更严格的限制。新规定下，中国只接受纸板，塑料，玻璃和废金属等材料，杂质含量为0.5%以下。也就是说，之前塔科马市民披萨盒里的半个吃剩下的披萨，都有可能出口到中国，但现在，只要披萨盒有油污，就不符合标准。

美国各州受到的影响不一，由于航线较近，西海岸城市更加依赖中国。很多西海岸城市受此影响，已经要求居民改变他们扔垃圾的习惯。比如塑料酸奶瓶子，以前可以一起扔进垃圾堆，但现在盖子就不被接受，因为盖子是扁平的，上面残留的酸奶很难处理，很可能一个多余的盖子，就让一包垃圾的杂质含量超过0.5%，喝酸奶必须舔盖子现在并不是一个笑话了。

专注回收行业的Wastedive网站在中国宣布限制令一年后，总结了美国五十个州受到的不同影响：

俄勒冈州

受冲击最严重的地区。由于该州垃圾处理设施陈旧，从年初开始就遭受冲击，一直到现在，垃圾成堆都持续占据当地媒体的头条。根据该州生态部门的统计，到目前为止，该州已经批准26项就地填埋措施，一共填埋了11490吨垃圾，占全州回收垃圾的2%。

华盛顿州

重灾区。该州生态部门警告说，垃圾就地填埋可能增多，要求地方政府避免增加永久性填埋场。作为持续指导政策的一部分，华盛顿垃圾和回收协会一直在推动“如有疑问，就不要扔”的生活垃圾处理原则。很多城市都出现垃圾堆积的场面，但还没有达到俄勒冈的程度。目前，全州各个城市都提高了废品处理费，提升程度不一。

加州

受影响严重的州。苹果公司所在的库比蒂诺，谷歌公司所在的山景城，斯坦福大学所在的帕罗奥多，都出现了垃圾堆积的情况。旧金山的数吨塑料垃圾无法处理，因为污染物超过了1.5%。加州目前对公众扔垃圾并没有加以限制，但正在立法加以更严格的管控。

纽约州

受影响严重的州。由于回收成本较高，圣劳伦斯郡最近陷入困境，出现了垃圾堆积情况，因为回收部门来不及处理，爱德华堡镇已经取消了在公众场所的垃圾桶。

另外，被评定为受影响严重的州还有阿拉斯加、夏威夷、爱达荷、马萨诸塞、蒙大拿、新墨西哥、北卡罗来纳等州。

洋垃圾与贸易战

虽然生活遭受到影响，但在公开的社交平台上，大部分美国人是支持中国政府的拒收政策的。知名环境记者Holly Blomberg在其推特上写道，“美国人在处理垃圾方面应该更加努力，为什么我们没办法处理自己的垃圾？”

但反对声音也不少。问答网站Quroa的著名答主，美国人Joseph Boyle就写道，“这种突然的转向会损害商业关系的，我反对这种打民族主义旗号的举动。回收是有意义的业务，链条上的相关产业都赚到了钱。2000年代中期，中国材料短缺，这种回收帮助他们发展了经济，现在他们觉得不需要，就中断了。这种举措让这个世界对中国人产生敌意，这很危险。”不过这一观点遭到来自上海的网友Samuel Liu强力反驳：“我们经济奇迹与你们的垃圾无关，你们的垃圾让中国孩子生病，把垃圾留在美国吧，中国不需要它们。”

在巨大的垃圾压力之下，美国政府也坐不住了。3月25日，美国WTO代表请求中国重新考虑限制令，“我们希望中国立即停止执行现有措施，并按照国际标准重新接受垃圾，目前的限制措施导致全球废料供应链中断。”

这项请求是在特朗普宣布对价值600亿美元的货品征收惩罚关税一天之后。著名财经网站FinanceTwitter对此评论道，“禁令实行了三个月后，美国显然不喜欢中国转向清洁的想法，我们的政府甚至拿WTO的义务说事。现在，让天才特朗普去打他的贸易战吧，而美国人则要忍受与垃圾为伍。”

虽然实情并非如此，但不少美国媒体都认为垃圾限制令是目前贸易战中中国一方的强力武器。权威金融杂志Business Journal在7月13日刊发的一篇文章中，分析了贸易战对科罗拉多州的杀伤，“科罗拉多出口到中国的产品，今年预计价值约3030万美元，现在还面临额外关税。在美国提高对中国进口产品的关税后，额外的关税大部分落到废品铝和其他废料上。这是一个绝大的讽刺，在今年初，中国已经禁止了科罗拉多大部分的废弃塑料和纸品的进口，导致垃圾成堆，如果废品铝因为关税上调不能运往中国，我们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们。”

这篇文章最后呼吁，“美国向其他国家征收的惩罚性关税会落到美国消费者和企业身上。这是错误的做法，有可能破坏我们国家最近的经济复苏，现在是结束贸易战的时候了。”

垃圾去到哪里了？

即使强大如美国，也并没有处理垃圾的能力，美国垃圾回收企业只不过将他们分类打包，然后送走——全世界唯一具备大规模回收垃圾能力的国家只有中国。当中国切断洋垃圾之路后，包括美國在内的西方国家第一个反应就是在第三世界寻求替代国。

七月份，泰国媒体称，自中国禁止低质废弃物生效以来，泰国的回收设施因垃圾运输激增而不堪重负。自从1月份以来，西方国家，主要是美国和英国，增大对泰国的垃圾出口，从去年一整年的123吨，激增到今年1至4月的6810吨。

激增的垃圾严重恶化了泰国的环境，7月份，在宋卡府的运河上发现了一条死鱼，肚子里有80个塑料袋，这件事引发了泰国公众的极大关注，泰国政府随即出台措施，检查所有进口的废料，并遣返了其中的绝大多数。

另一个替代地是越南。2018年第一季度，越南进口了35000吨废弃塑料，比去年同期增加了100%，取代中国，成为美国废弃塑料的最大买家。

越南环境部长陈红河在7月的国民议会称，越南必须拒绝垃圾进口，因为该国无法妥善处理固体废物。

但如果大家都拒绝接受垃圾，那些垃圾最终会去到哪里？7月初，一段来自加勒比海的可怕视频震惊了世界。多米尼加共和国附近的海面上出现了成片的塑料垃圾，形成了垃圾浪，场面壮观且恶心。多米尼加政府展开行动，在3天内清理了30吨塑料垃圾，但垃圾浪并未缩小。环保组织Parley for the Oceans称这很可能是因为某些机构在公海上倾倒垃圾，被洋流集中送到加勒比海。

走投无路、四处被拒的垃圾船在公海游荡多时，最终悄悄地把船上的垃圾集装箱扔到海里，偷偷溜走——这种猜想，或许已经成为现实。

总部位于索尔福德的塑料回收商Axion Polymers的主管Keith Freegard表示，由于中国和东南亚国家拒收洋垃圾，西方国家应该投资垃圾处理的基础设施，“没有正确的回收系统会出现噩梦一般的场景，会直接倒入海洋吗？如果这样的话，我们的生态环境会发生巨变。”

换句话说，当某些西方大国逃避责任，就不仅是美国的噩梦，第三世界的噩梦，也可能是整个地球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