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情百宝箱
2018-08-05吴建发
吴建发
1.自首
上午沒事,舒雨淇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看《洗冤集录》。临下班时,突然有两个女人走进他的办公室。
“您是舒队长吧?太太要我带她来自首。”走在前面的肥胖女人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舒雨淇。
太太?谁家的太太?舒雨淇心里在猜,并没说出口,只是从转椅上站了起来,迎上前去。
“她是申坤——申县长的老婆,叫胡丫丫,我是她家的保姆,叫包子月。”肥胖女人赶紧补充道。
舒雨淇这下明白了。十几年前,他刚到警队报到不久,有一次参加大会,就曾听过申坤作反腐倡廉报告。那时申坤是县监察局的科长,后来申坤调出去了,一路升迁,如今已是邻县的县长。“二位请坐吧,有话慢慢说。”舒雨淇感觉这事来得有些蹊跷。
“我杀人了,我把我丈夫推下楼,他死了。”胡丫丫凄惶地说。
“真的死了?”舒雨淇当然无法相信。申坤高个子,身强力壮,这娇小瘦弱的女人怎么可能一推就把他给推下楼去呢?
“是死了,真的死了。”包子月说,“他俩吵架,太太不小心把先生一推,先生从二楼掉下去,就摔死了。”
“不,不是不小心,我是故意的。”胡丫丫抢着说,不停地抽泣。
舒雨淇心里琢磨着,这女人内心无疑隐匿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很明显是在急着承担杀人的罪责,便忍不住转过头盯着她细瞧。“那你说一下,你为什么要杀你丈夫?”舒雨淇问。
“我没有工作,在家里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喜欢写写诗,可是他不让我写。那天,我在旧厝二楼上看我的诗集,他突然上楼来,抢走了我的诗集,撕了。我一怒之下,就将他推下楼,他就……就死了。”胡丫丫呜咽着,说得话不成句,生怕舒雨淇不相信她所说的话,不无顾虑似的,神色凄凉。
“其实申县长也不是不让太太写。”包子月补充说,“申县长只是不喜欢太太把诗拿去发表。”
“为什么?”舒雨淇问了一句。
“我们也不知道,申县长低调,大概是不爱家人抛头露面。”
舒雨淇“哦”了一声,站起来说:“走吧,我们去你家看看。”
“不,我不回去了,我杀人吃罪,我愿意坐牢。”胡丫丫显得十分执拗。
“也好,你就到对面的招待所住着,我叫人带你过去开个房间。”舒雨淇转身对包子月说,“走,你带我们一起去看看现场。”
2.手镯
舒雨淇赶在下楼前给助手李慧打了电话,当他走出楼梯口时,李慧早已经发动了警车。包子月伸出右手去拉车门。舒雨淇一眼发现她手腕上戴着一只玉镯,便问道:“你手上的玉镯蛮漂亮啊,能让我看看吗?”
胖保姆将右手伸向舒雨淇说:“这手镯戴上去的时候我的手还小,现在发胖了,脱不下来了。舒队长您想看,只得连我的手一起看喽。”说着,她瞅了舒雨淇一眼,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
舒雨淇大胆地拉起她的手,仔细地审视着那个玉镯,许久才说:“这是一只镶金的雕凤玉镯,唐朝的精品,还有一只雕龙玉镯,是一对,那可价值连城哦。能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吗?”
“是六年前在地摊上买的,才花了300元,就这一只,不知道还有什么雕龙的。真能够价值连城,那我就发财了。”
舒雨淇从她闪烁的眼神中发现她在说谎,但并没有拆穿她。十几年的刑事侦查工作经验,让他学会了捕捉蛛丝马迹,也养成了这方面的习惯。
当年江洋大盗胡大大在上海一个前清太监家中抢劫,赃物中就有一对龙凤镯。这事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末震惊全国,闹得沸沸扬扬。问题是,包子月的这只玉镯是不是被胡大大抢走的龙凤镯中的那一只?如果是,这里面又隐藏着什么样的故事?
“快上车吧。”李慧在车里嚷嚷。
舒雨淇和包子月先后上了车。“包子月,你到申家当保姆几年了?”舒雨淇问身旁的包子月。
“15年了,”包子月回答说,“那时还是小姑娘,现在都成老太婆了。”
“嘿嘿,你不老啊,很耐瞧,多看几眼会越看越好看。”李慧转过身夸了一句。
“这位女警察还真会说话,”包子月被李慧说得心里甜甜的,羞涩地问,“我真的还好看吗?”
“那你当时是怎样来到申家当保姆的?”舒雨淇问。
“这事说来话长。当时我在县合成氨厂做工,那时申坤是厂长。厂里突然发生了一次意外,汽缸爆炸,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的男朋友。当时我们都准备结婚了,”包子月脸露悲凄,抬起那只戴着雕凤玉镯的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接着说,“意外发生之后,我痛苦得不行,真的是生不如死。申厂长他可怜我,就把我叫到他家里做保姆,顺便也可以陪陪他的夫人,没想到一干就是十几年,更没想到他会……”
3.案发现场
说话间,警车驶进了大同巷。
这是一条刚好能开进一部轿车的小巷子,两边是红砖黑瓦的平房,闽南风格的老式建筑。申坤的家在187号。根据包子月的提示,警车很快便在他们家的门口停下。
申坤的家进门是客厅,地板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就落伍了的红砖地板,四面墙壁是几年前才重新抹过灰的白墙,两边摆着几张藤木沙发。客厅的后面有个小门,出去是一条走廊,走廊的右边是方方正正的天井,走廊的尽头是一座两层的老式小楼。舒雨淇与李慧并没上楼,而是径直地走下天井。
天井里有一个洗衣池,旁边摆满花盆。申坤的尸体就躺在洗衣池旁边,看样子是从二楼摔下来的。舒雨淇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二楼,也是红砖黑瓦,楼上的门在正中。两扇嵌着毛玻璃的木门敞开着,门前是一个狭长的阳台,一根长长的毛竹一头系在阳台前的立柱上,另一头往下垂,一直垂落到天井水泥地上。
包子月说:“阳台上本来是有围栏的,前些天整个围栏被台风刮落,来不及重新安装,太太就到市场上买了根毛竹用绳子系上,权且当作栏杆。唉,没想到……”她叹了口气,眼里滚着泪花。
舒雨淇蹲下身子去查看死者的脸部:眼睛是睁开的,眼珠子翻白,唇开齿露,牙关紧闭,手脚屈曲,嘴巴和眼睛歪斜,两边口角与鼻孔里有涎沫流出。他想起了刚刚从《洗冤集录》中背下来的一段话:“卒中死,眼开、睛白,口齿开,牙关紧,间有口眼涡斜并口两角、鼻内涎沫流出,手脚拳曲。”
这不像是摔死的!舒雨淇在心里说,但鉴定死因是法医的责任,他也没再怎么细想,便离开天井走入楼内。李慧与胖保姆尾随而入。
舒雨淇爬上楼梯,李慧与保姆又紧随其后。二楼的房间与底层一般大小,没有隔墙。
“哎,这里不住人,那你们住哪里?”李慧一脸狐疑地问。
“住在新厝啊。”包子月回答。
舒雨淇与李慧不约而同地转身朝后门看去,才知道那里还别有一番天地:一大片的龙眼林,树林底下是草坪,四间白墙琉璃瓦房在浓阴掩映下显得神秘莫测。
包子月介绍说:“最靠西的那间是厨房和餐厅;第二间是我的房间,同时也储藏一些食物和用具;再过来是太太的卧室;最靠东的那间才是先生住的。”舒雨淇收回目光,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这间“旧厝”里,因为这里才是出事的现场,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翻翻这个,看看那个,一切都十分正常,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房间的正中空旷处有只小圆桌,两只矮凳子,似乎有点异样。什么异常呢?他一时也摸不着北,抽了一支烟,突然顿有所悟:对,这小圆桌和矮凳比屋里的任何东西都要干净,一尘不染,洁净度与周围的物品不相称。也就是说,小圆桌与矮凳不久前有人使用过,而且是经过擦洗的,其他的东西只是储存物,好久没人动过,沾满了灰尘。
舒雨淇又仔细地查找了一遍,在墙角发现了一根牙签。舒雨淇不敢用手去拿,而是从自己的裤袋里掏出钱包,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用那名片将牙签挑起。李慧赶紧从提包中抽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拉开口子递到舒雨淇面前。舒雨淇将那牙签装进塑料袋内,对包子月说:“好了,去看看你们住的房间。”
4.县长的疑心
在包子月的引领下,舒雨淇与李慧走进胡丫丫的卧室。这卧室装潢极具现代气息,与临街的“旧厝”相比,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
“他们夫妻俩是不是经常吵架?”舒雨淇问。
“先生和太太很少吵架,不过夫妻嘛,磕磕碰碰的事还是有的。我来他们家十几年了,他俩是吵过几次。先生是有文化的人,彬彬有礼,不常发火的人偶尔发起火来,还真吓人。”
“噢?为什么事?”舒雨淇问。
包子月眨了眨眼,极力压低声音说:“先生不让太太抛头露面,有外人来家他也特别敏感。有时候家里有烟头被先生发现了,先生一定要太太说清楚是谁来过,太太如实相告,先生还要打电话证实了才放过。有一次,先生回来后,莫明其妙地大发雷霆,责问太太是谁来过我们家了。我和太太都说没有,先生不相信,硬说来人在家里过了一夜。说着还从卫生间里拿来牙膏,追问太太牙膏被谁用过?因为我们家使用牙膏都是从底部往上一点点地挤,而当时我烫伤了,拿牙膏抹伤口,一急,就从最上面挤了。先生说只有外人才会这样挤牙膏。我和太太听了才恍然大悟。先生得知真实情况后哑口无言,这事才算过去了。”
从包子月的话中,舒雨淇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申坤害怕妻子胡丫丫与外人接触。那么这个“外人”又会是谁呢?
局里的法医和痕迹技术人员已经在天井里忙着,舒雨淇想起刚才在旧厝二楼上发现的那根牙签,说:“我们到龙眼林里看看。”
胖保姆带着他与李慧绕着鹅卵石围墙走了一圈。围墙上有扇小门,铁门紧锁着。舒雨淇要胖保姆打开铁门。门下面有五级石阶,下了台阶是湿漉漉的泥土地,一条砖块与碎石铺就的狭窄小路直抵荆江溪,溪流清澈见底。包子月说:“这个小门是专门下到溪里洗东西时才用的。一般是家里大扫除需要拿东西到溪里洗的时候才开门,平时是不开的。”
舒雨淇走下台阶,发现泥地上有串脚印,一脚深一脚浅,凭他多年的经验,断定是一个跛脚男人留下的。这个跛脚男人会不会就是申坤害怕他妻子接触的那个“外人”?旧厝二楼的那根牙签会不会就是这个“外人”留下的?舒雨淇心里想着,蹲下身仔细查看,见那些脚印十分清晰,上面水渍尚在,断定是清晨下霜之后留下的,于是要李慧去把技术科的老庄叫过来。
5.胡家坳
数百里之外的胡家坳是远近闻名的旅游景点。之所以闻名就因为那里有座老宅,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明天我们俩去一趟胡家坳。”舒雨淇对李慧说。
“真的?”李慧像小孩子似的一蹦老高,兴奋地说,“舒队你怎么会想到带我去旅游?”
“你以为我是想带你去旅游?做梦去吧。”
“不去旅游我们去干吗?”
“你不知道吧?申坤早年曾在胡家坳插過队。”舒雨淇说,“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
“是乘大巴还是自己开车?”
“当然是自己开车。”舒雨淇说,“你把车子准备一下,保养保养,油要加满,高速公路,不能……”
“好了,你不要婆婆妈妈的。”李慧打断了他的话,她最不喜欢舒雨淇那副“谆谆教导”的样子。
次日一早,俩人开车来到了胡家坳。
这座豪宅是胡大大留下来的。当年他偷了大量的财宝,回老家盖了这座宅院,给了他最贴心的九姨太后自己出逃香港,从此杳无音信。
舒雨淇和李慧在胡家坳住了两个晚上,了解到不少情况。原来,胡丫丫就是易兆芳的女儿,而易兆芳就是胡大大的九姨太。胡大大跑路后,易兆芳才十九岁,后来嫁给当地的贫农胡吉利,生下胡丫丫这个唯一的女儿。所有的故事全都在舒雨淇的预料之中,但原来只是猜测,胡家坳之行得到了证实。舒雨淇信心满满地与李慧回到警队,准备与胡丫丫正面接触,好让她说出事实真相,却听说包子月跑了。
6.情妇保姆
好在舒雨淇早有防备,在去胡家坳前就指派警队里的小周和小罗盯紧她。得知包子月并没失踪,只是回了自己的老家圭坑村。舒雨淇放弃了与胡丫丫接触的打算,与李慧随即赶到圭坑村。
舒雨淇和李慧赶到圭坑村时,包子月也是刚回家不久。
她是申坤家的保姆,其实也是申坤的地下情人。
那时候包子月年轻貌美,身材苗条,申坤送了她那只雕凤玉镯,还许诺日后再给她金条和珠宝。可是,随着日子的不断推移,包子月发胖了,赘肉横生,申坤也逐渐对她失去了兴趣,原先的承诺都没有了。包子月知道申坤还藏有金条和珠宝后,心里就一直想得到它。申坤死后,胡丫丫前去自首,家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于是她四处寻找,果真在申坤住的屋里找到了一只铁皮箱子。她坚信箱子里面的东西肯定就是申坤说的金条和珠宝。她丝毫不觉得这是偷,因为主人早就说过,是要给她的。她没再多想,拿了箱子便连夜赶回老家,并不知道身后有警察盯她的梢。
她到家才三个多小时,叫她哥拿来了螺丝刀撬开铁皮箱子:金灿灿的金条,成堆的戒指、玉佩、项链、耳环,还有银杯、银筷、银簪,那只舒雨淇所说的雕龙玉镯也在其中。包子月兴奋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嘴唇打着哆嗦地说:“哥,快叫爸、妈和婶子过来看,我们发财了。”
一家人围拢过来,兴奋不已地大呼小叫,舒雨淇与李慧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包子月蒙了,一家人全蒙了,大呼小叫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收回,全都目瞪口呆地伫立着看这两位从天而降的警察。
“我,我……”包子月喃喃地不知说什么好。
“你是保姆,却偷了人家的财物。”李慧厉声喝道。
“不,我不是偷,申先生说过,这东西是要给我的。”
“可是你拿的时候,申坤已经死了,申太太知道吗?”
包子月自觉理亏,低下了头。
包子月被带回警队询问,她如实地交代了自己这十几年来与申坤的关系,以及偷珠宝的过程。
这时,舒雨淇在旧厝二楼捡到的那根牙签,DNA检测结果也出来了,牙签上面的唾液不是他们家里人的。在申坤出事之前,他们家来过外人,这个人在旧厝二楼用过牙签。荆溪河边留下的那串神秘脚印,技术员老庄说是一个男人的。此人身高一米六三左右,体重不到五十公斤,瘸腿,驼背。这男人是谁?与唾液留在牙签上的那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个人与申坤和胡丫丫又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呢?包子月对此一问三不知。
舒雨淇也相信,这个外人来到他们家,胡丫丫是不会让包子月知道,更不会让她看见的,于是找胡丫丫当面交锋。胡丫丫起先拒不交代事实真相,坚持说申坤是因为与她吵架被她推下楼摔死的。
“胡丫丫,你身材娇小,要将身高一米八、体重将近一百公斤的丈夫推下楼,你真的能做到吗?”舒雨淇慢条斯理地分析道,“除非是在你丈夫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可你说是在你们俩吵架的时候把他推下楼的,人在吵架的时候精神亢奋,精力集中,大脑反应尤其快,动作也会特别灵敏,你出手推他,他肯定会迅速作出反应,只要他轻轻一挡,你根本敌不过他。说真话吧,胡丫丫。”
“我杀人,我吃罪,我说的就是真话。”胡丫丫十分固执。
舒雨淇叫李慧搬来从包子月那里缴来的铁皮箱子,掀开盖子让胡丫丫看里面的金条和珠宝,问:“你见过这些东西吗?”
胡丫丫摇了摇头,神色淡然,看得出她以前真的没见过。
“这些东西是你丈夫的。”舒雨淇把包子月与申坤的关系以及她偷了金条珠宝的过程简单地向她说了,但胡丫丫还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回答:“你说的这些与我无关。”
李慧看她这样,心里有些急,突然冒出了一句:“我们去过你家的老宅。”边说边盯着胡丫丫的眼睛,就想看看她作何反应。
胡丫丫果然一怔,洁白的牙齿咬住薄薄的嘴唇,不发一语。
也许豪宅里少年时代的故事才是她说出真相的钥匙。李慧心里想着,有着一种初战告捷的兴奋,接着说:“1976年,你们家的大宅里来了十几个下乡知青,不久后下乡知青一个个回城,只剩下申坤和伊勤酬两人,而申坤后来成了你的丈夫……”
“别说了,求求你们……”胡丫丫双手抱头,泪流满面,情绪异常激烈,“既然你们都调查过了,你们去找伊勤酬吧,他会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你们的。我实在是不想再回忆过去的那些事情。”
“那也好,我们就不难为你了,请你告诉我,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伊勤酬。”舒雨淇说。
“我不知道他住哪儿,只能给你们他的手机号码。”
李慧递给胡丫丫纸和笔,让她写下了伊勤酬的手机号码。
7.寻找伊勤酬
结束了同胡丫丫的交談,舒雨淇沉思片刻后编了一条短信:伊勤酬,胡丫丫杀了她丈夫,想要见你最后一面,速与我联系。舒雨淇编完短信没有直接发出去,而是先把手机拿给李慧看。
“舒队,这条短信会不会太冒险了。”李慧说,“要是伊勤酬真是杀人凶手,我们不是在打草惊蛇吗?”
“不,他也不是凶手,申坤是自己惊吓致死。他坠楼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或者说,他的死与坠楼同时发生,反正,他的死因并非坠楼所致,而是中风身亡。”
“你就那么肯定?”
“卒中死,眼开、睛白,口齿开,牙关紧,间有口眼涡斜并口两角、鼻内涎沫流出,手脚拳曲。”舒雨淇默念了《洗冤集录》里的一段话,“当时查看现场时,我就认为他是被吓死的。”舒雨淇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纸,“你看,这是中午食堂吃饭时杨法医才拿给我的,他的死亡鉴定结论与我当初猜测的一致。我现在可以很坚定地相信,申坤是看到伊勤酬后被吓死的,用法医学的术语说是病理性脑出血死亡,也就是宋慈说的‘中风。”
“那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他害怕见到伊勤酬。胖保姆不是说了吗,他害怕太太胡丫丫见外人,发现家里有烟头就追根究底,甚至于挤牙膏的习惯不对他都会无端地猜忌,可见他疑神疑鬼到了什么样的程度。这已经不仅仅是害怕,简直是恐惧。你说,一个恐惧到如此程度的人,在他害怕的事当真发生时,能不被吓死吗?”
“那又是什么事让他恐惧到如此程度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等见了伊勤酬,一切都会明白的。”
李慧把手机还给舒雨淇,舒雨淇将短信发了出去。而后两人各自回家睡觉。
8.一箱珠宝
次日一早,伊勤酬果然给舒雨淇回了电话。舒雨淇要他到办公室里来谈,半小时后,他来了。
他一头蓬乱的头发,趿一双人字拖鞋,驼背,跛脚,一身邋遢,犀利的目光四處张望。李慧要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并给他泡了茶。舒雨淇拉了一张椅子,坐到他的身边,并递给他一支烟。他接过烟,动作麻利地掏出打火机点燃,猛吸了一大口说:“你们警察真好,我这人一辈子还没有受过这样的礼遇,没抽过这么好的烟。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们。”犀利的目光柔软了下去。
他又接连抽了几口烟,那烟就烧去了大半截。舒雨淇又给了他一支:“我们就是想知道,那天申坤坠楼时,你是否在现场?”
“是的。我找丫丫找了大半辈子,不久前才得知她已经嫁给了申坤,住在县城大同路187号。我找到她的家,是晚上八点多,丫丫给我开门,她见到我时,并没有立即认出我来。我走上前去,告诉她我是伊勤酬,她惊讶得差点没站稳身子,我赶紧扶住了她,没让她瘫倒在地。后来她叫我洗澡,换衣服,还叫附近的菜馆送来了几盘菜,安排我在旧厝二楼吃饭,并交代我此事不要让保姆知道。当晚,我们俩就在旧厝里谈话,一直谈到快天亮。之后,我就趴在圆桌上打了个盹,她回新厝睡觉去了。
“天亮后,她给我送来早餐,临走时她交代我呆在那里不要乱走动。没想到她离开后不到十分钟,申坤就回来了。当时,我正在抽烟,申坤特别敏感,一进屋就闻到了烟味,嘴里叫嚷着‘谁来我们家了便径直上了二楼。随后他站在阳台上四处观望,转身看到我之后大惊失色,两眼翻白,浑身颤抖,身子向后一仰,就坠下楼去了。当时我也吓了一大跳,丫丫闻声赶来,她反倒很镇静,将房里的东西收拾了一遍,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说密码就是我的生日,里面有四万多元,是她自己的私房钱,要我赶快离开,以后再也不要找她。我听了她的话,就下楼从围墙的小门离开了。”
“申坤为什么会害怕见到你?”李慧问。
“大概是因为他以为自己看到了鬼,才会如此恐惧。”伊勤酬向舒雨淇又要了支烟,点燃后继续说,“1976年,我们十几个知青插队在丫丫的家乡,就落户在她母亲易兆芳留下来的大宅里,这事你们也许已经知道了。后来知青们一个个都走了,只剩下我和申坤。我俩与丫丫父女成了一家人。丫丫喜欢写诗,与我有共同的爱好,日子久了,我俩便相爱了。可是丫丫的父亲更喜欢申坤,他人高马大,上山下田各种农活都比我行。但丫丫死活不依她的父亲,每天晚上都躲在我的房间里与我谈诗,常常谈到深更半夜。申坤也爱丫丫,那时的丫丫小巧玲珑,聪明伶俐,没有哪个男人见了会不动心的。申坤得不到她,心烦意乱,有一天趁我们三人一起上山砍柴的机会,将我和丫丫的父亲一起推下悬崖……”伊勤酬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申坤把你推落悬崖是为了得到胡丫丫,可胡丫丫的父亲与他无仇无冤,他为什么也要杀他?”舒雨淇问。
“为了一箱子珠宝。”伊勤酬说,“丫丫母亲的前夫留下了一箱子的珠宝,死后那箱珠宝交给胡吉利保管,没人知道,连丫丫也不知道,是我那天见到她后才告诉她的,她还不肯相信,我对她说了,她到现在仍半信半疑。”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舒雨淇问。
“丫丫的父亲在一次喝酒时无意中对我和申坤透露了此事。事后他对这件事就缄口不再谈起,他越是不想谈,我和申坤就越发认为那是真的。”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在李慧的再三追问下,伊勤酬才接着往下说:“胡吉利当场就摔死了。而我命大,没死,就在人迹罕至的山涧里躺躺爬爬,摘野果充饥,喝山泉水解渴,嚼草药治伤。七天七夜以后,我才走出深山老林,以后就采草药卖钱。唉,一晃就是三十几年。”
舒雨淇和李慧把伊勤酬带到警察局对面的招待所,让他与胡丫丫见了面。和煦的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温暖的光芒中微细的灰尘在上下飞舞。
舒雨淇和李慧将他俩送下大楼,送出公安局大院。望着俩人手拉着手离去的背影,舒雨淇百感交集,李慧也是感慨万千,眼眶里盈满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