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的扶贫方式不退出 新的扶贫方式难成长
2018-08-04吴景双
◇吴景双
一个人如果掉在了沼泽地里,有两种办法可以帮助他:一种是不要挣扎,采取平卧姿势,尽量扩大身体与流沙的接触面积,慢慢移动;一种是在有人同行的情况下,躺着不动,等待同伴抛出一根绳子,或者是伸一根棒子,通过拖拉脱离危险。
多数贫困户就像掉在沼泽地里的人,摆脱贫困,也只有两种办法:一个是他们自身努力的方式对了,一个是帮助他们努力的人努力的方式对了。而到目前为止,这两种努力方式都有问题,且问题多多。
深度贫困地区,70%以上的贫困户是初中以下文化程度,除了种植养殖,或者是打点零工,就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插花式贫困地区或者是插花式的贫困户,70%以上是因病致贫或者是失去劳动力致贫。除了“兜底”,似乎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脱贫攻坚只能靠激发贫困户的内生动力,靠“兜底”?
错。大错特错。
发动贫困户自身努力和“兜底”,也不是一条路走到天亮。就是一条路走到天亮,中间也有慢走、快走、甚至是跑步。
一切贫困都是努力方式的贫困。对自然环境造成的贫困,不只是发展种植养殖、外出务工一条路,就是发展种植养殖、外出务工,也有多条路。因病致贫、因学致贫、因失去劳动力致贫,也不只是提高医保报销比例、助学、低保等等这些吹糠见米的帮法,还有养成健康的生活卫生习惯、改厨改灶改厕、工学一体、集中供养等等解决实际困难和问题的广阔天地。
应该把贫困户绑在“商品农”的战车上,这样就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这些年,各地都在指导贫困户、教贫困户种植养殖,但是,销售很少有人管。出台的劳动扶贫激励计划,也是最高每户每年奖励不超过4000元。因为像“猪周期”“葱周期”“蒜周期”“姜周期”“棉周期”“苹果周期”“葡萄周期”“糖周期”……隔三差五来一回,谁也不敢打包票。
贫困户今年赚了,明年亏了。赚得少,亏得多;赚的时候少,亏的时候多。这样的“过山车”,种植养殖大户都害怕坐,更何况是贫困户呢!对此,帮扶干部唯一能持的观点,给出的说法,就是“在确保自给的情况下,亏了赚了‘无所谓’”。
帮扶干部“无所谓”,贫困户“有所谓”啊!心里头一直都在掂量呀!几头猪、一头牛的损失,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找得回来。对贫困户来说,种得越多,养得越多,投入越大,风险越高,他们越不能承受。因此,像小额扶贫贷款等等这样的好政策,贫困户也不去享受。产业发展基金,乡村干部也不敢拿给贫困户去发展。
公司(企业)+农户、农超对接等等弱连接,可以做慈善,可以搞救济,但不足以抵御市场风险、自然风险。电商同样遭遇产品质量认证、物流、客源、建立品牌等等巨大的挑战,有做电商的贫困户,但是他们需要品牌企业、合作社的联手和帮助。
忙了,苦了,累了,还不如“等靠要”来得实在,严重影响了贫困户发展产业的信心,也成了“等靠要”的根源之一。
扶贫干部和技术人才,对农业本身,要么不懂,要么是从本地成长起来的“土专家”“土人才”,多数玩不转现代农业这塘水。一个贫困户请第一书记帮他买微肥,第一书记说:“您家的农家肥那么多,拿去浇多好啊!省钱不说,还生态、环保。”贫困户弄去浇了,结果坏了,所有的苗子差不多遭浇死了。贫困户要找第一书记“说聊斋”。
其实,农民只有一部分、一小部分是“商品农”——从事商品生产的农民,当前也叫职业农民。一个乡镇,少的就三五户,多的也就十来家。他们是所在乡镇的顶梁柱,离开了他们,重起炉灶,基本上搞不成。多数都是“自耕农”——自己种来自己吃的农民。农村里面的贫困户,普遍都是“自耕农”。
针对“三八九九六一”的情况,实施所有权、承包权和经营权“三权分离”,搞土地流转,让贫困户去合作社、家庭农场打工,行不行?以西部地区为例,去养殖场务工的贫困户每人每月有1000到2000元的收入,去种植园(场、基地、公司)务工的,每天少的有50元,多的有70元。有一点技术、技能的和有特殊要求的,每天都在100元以上。
看似可行。但是,合作社、家庭农场发的钱,这几年基本上来自各种补贴和扶持政策,一旦财政补贴和各种扶持政策断供,还能不能维持给贫困户土地流转费、给贫困户发工资?
有头脑的乡镇、县正通过邀请专家、教授参与制订产业发展规划来扬长避短、错位发展,各类蔬菜、水果的种植,这一两年基本上解决了集中上市造成的“烂市”,菜贱伤农、果贱伤农的频率持续下降。这是在没有其他地方跟进的情况下,其他地方跟进以后,就不好说了。
任何一级党委政府,都不可能出台防止盲目“跟风”“冒进”的措施。唯一的办法,就是引导乡镇干部、县领导、“商品农”变得聪明起来。生鲜像柑橘、猕猴桃、火龙果……,不仅实现了品种、口感的多样化,而且采摘时间也由过去一两个月变成了10多个月。
中药材,各种特色养殖,地理标志品牌,应该更能搅活一池春水。
这几年一些贫困村依托“商品农”,不仅组建起了产业合作社,还组建起了劳务合作社,村民一年在外头净赚不了两三万的都回来就近就地务工。过去有信邪教的,现在月有文化活动日,年有文化活动月,村组都有了自己的文化服务队,村民的精气神都迸发出来了。
因病致贫的村民,虽然和其他地方的贫困户一样有一些疾病,但是没有写在脸上、挂在心上,因而显得一身轻。相反,产业没有发展起来的地方,贫困户的病痛没有这么重,也都是蔫的、倒的,扶不起来。
同样在对待外来人口的问题上,产业搞得好的地方,认为增加了自己的劳动人口,普遍持欢迎态度。产业一般甚至落后的地方,就觉得是一个大问题。
必须把功夫下在提高贫困户的“精气神”上,久久为功,才能阻断代际贫困
这些年,各地都在帮助有劳动能力的贫困户外出打工或者是在合作社就近务工,看似在市县务工的,每月最少有1500到2000元的收入,到经济发达地区的有3000到5000元的收入。实际上,多数挣点钱能够填饱自己的肚子,就很不错了!
寄望于脱贫,也只是眼下。他们一旦不能再打工了,贫困的日子又来了。城市的低收入者——贫困户,基本上也是“三无人员”:无生活来源、无劳动能力、无法定抚养义务人或法定扶养义务人。
实施政策性“兜底”,让离贫困线不远的非贫困户心理不平衡。而且,扶贫不扶懒,让贫困户躺着吃、坐着吃,也与政策设计的本意、初衷不符。
目前,在外务工的贫困家庭成员,除了务工之外,其他的帮扶都没有搞。这些人如果不能继续在外务工了,返回了,就是新的社会问题。乡镇、县普遍都有这个担心,外出务工的贫困户的后代怎么办?外出务工的贫困户过几年、十几年回来怎么办?
揭开深度贫困地区乡村学校的蒸笼,看到学生们自带的午餐,塑料袋、饭盒、碗、盆……都有,米饭、包子、馒头、洋芋、苞谷……都有。乡村干部说,这些学生娃儿的父母,多数在外地打工,负责管他们的,都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近的,自己走路回家;远的,不是家里的人骑摩托车来接,就是包车,或者是在学校旁边租房。
这些孩子的父母,在县城打工的,女的,一般1000多块钱;男的,一般2000来块钱。市上、省城,高一点。除了自己的开销,省下来的钱往往不够供儿女读书,更不用说送儿女上特长班、补习班。
老师很无奈,有时候需要把哪个学生留下来补一下课,还要考虑到家长的态度。一些家长会说:“你把他留下来,晚了,我又没有办法来接他回去。”
为了阻断代际贫困,这些年,“一村一幼”、“9+3”、“12+3”、“民族地区乡村医士班”、“农民夜校”“村民学校”、乡村文体活动中心建设……,也是蛮拼的。可是,对于那些十二三岁、十四五岁、十六七岁离开了学校,现在二十几岁、三十几岁的人,却没有下任何的功夫去培训他们。
调查显示,深度贫困地区的贫困户基本上是小学以下文化程度,普通话说不利索,民族语言也两眼一抹黑,农闲除了抱起手到处闲逛,找不到事做。70%以上的贫困户有智能手机,却不能用来了解掌握信息,更不能用来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和技能。
“农民夜校”技能培训也因为师资问题,常常搁浅。与企业、合作社联手,往往事半功倍,但又缺少相关的政策扶持。只能星星点点,不能遍地开花,遍地结果。
脱贫全望在外务工,致使村组干部骨干队伍建设越来越弱。选派,只能解决眼前的、一时的问题。争取年轻人回来,只提高村组干部的待遇是不够的,必须有一套好的乡村振兴方案。
一些贫困户贫困,是因为缺少一颗感恩的心,让其他人不想带着他们干事,不想带着他们发展。由于个性、文化程度、生育观念、历史遗留问题等原因,每个村少的有一两个、多的有三五个死皮赖脸的、胡搅蛮缠的贫困户。讲道理,假装听不懂、听不见;教种植养殖,不用心、学不会;带着干,没气力、整不来;……对年迈的父母,曾经一味索取,如今翅膀硬了,不管赡养。一些贫困户明知自己有病、身体残疾、没有任何技能,仍然好吃懒做,攀比消费。
插花式贫困户与县级贫困村、县级贫困村与市级贫困村、市级贫困村与省级贫困村、国家级贫困县与省级贫困县的贫困户和低收入的非贫困户都在比。一些贫困村、贫困县在脱贫攻坚中开了不好的先例,也吊起了还未脱贫的地方的胃口,增大了做工作的难度。一些非贫困村的贫困户甚至直接对帮扶干部说,“我就不相信等不到跟贫困村一样的帮扶政策。”
目前一些市、县“感恩奋进· 我的脱贫路”搞起来了,农民画、宣传队也是因为自身有一批乡村文化骨干,有很好的代际传承。
把那些贫困地区的不知足的、“等靠要”的贫困户,组织到非贫困地区来走一走、看一看,看这些地方是怎样勒紧裤腰带帮助他们的。对于他们来说,也许会有一些震撼和效果。
图/新华社
只有把对贫困户的误解消除,让贫困户抬得起头来,所有的事情才好办
在许多人的头脑里,贫困的人,一个是“懒”,一个是“等靠要”,自身的努力不够,甚至从来就没有努力过,活该他们穷。
其实,到过贫困地区、看到贫困户的内外环境才知道,许多贫困户很努力,曾经很努力,只是因为越努力越糟糕,才彻底的无路了,瘫了!
抛开因病致贫、失去劳动力致贫、自然条件恶劣不说,许多贫困户之所以穷,说白了,就是头脑不够用。
到深度贫困地区,看到许多贫困户种了不少的地,甚至跑到有土地撂荒的地方,把那儿的地都种起来了。他们天不见亮就下到地里,天黑了还没有回家。
早前,他们用的品种不对,因为他们没钱去买优良的品种。现在,有人给他们送了,或者是他们自己晓得买了。肥料、田间管理等等也是。贫困户,识字的、不识字的,都喜欢看新闻,看《致富经》。可是,一年的粮食生产出来,除了够吃之外,多数用来喂了鸡鸭鹅和牲畜。价格高的时候,他们没有养多少;价格低的时候,他们养起来。
非贫困村、贫困县,非贫困户新农合、新农保、农村小额意外伤害保险,按照最低标准计算,人均315元;一事一议,低的年份人均七八百元,高的年份人均一两千元。别说投资,别说财产性收入,当要交新农合、新农保、一事一议、灾害保险的时候,他们一个二个的,都拿不出钱来。
许多不良习俗和风气,真正的助长者是非贫困户。目前,对财政供养人员都有措施和办法。但是,对办企业的、个体经营者、富裕农民等“秃子打伞”的,基本上没有办法。而彩礼、人情消费、“死给对方”等,普遍有家支——讲究门当户对、人争一口气、争面子等原因。
虽然公职人员行为规范和村规民约规定了彩礼不能超过多少,办席不能超过多少桌,请客只能请哪些人,……但是,受面子观念、“来而不往非礼也”等的影响,贫困户的人情消费,民族地区亲的、要好的每次至少100元,一般的、走得不近的,50元。其他地方,至少是100元起步。如此一来,贫困户一年的各种人情消费最少也要2000至3000元,普遍是4000至5000元。
民族地区以外的地方,虽然没有彩礼,但要置办陪奁、建房、买车买房等原因,花钱并不比民族地区的彩礼钱低,甚至更高。某国家级困贫县曾经规定彩礼不能超过10万元,但是外来的最高给到了54万元。其他人情消费也是,只有一个、几个村写进了村规民约,根本不行。破坏规矩的不是贫困户、贫困地区,而是非贫困户,非贫困地区。
不以全国、全省统一乡规民约的形式,不把非贫困户、非贫困地区一并纳入,尤其是不把办企业的、个体经营者、富裕农民等统摄其中,要想移风易俗,让乡村风气根本好转,基本上不可能。
扶贫不扶懒,救贫不救懒,也需要强有力的制度支持。对敢于与懒汉作斗争、讲真话、说实情的帮扶干部,也迫切需要制度支持。乡村振兴,中央明确了,地方尤其是乡镇,许多还没有搞明白,甚至仍然还是一团乱麻,迫切需要尽快理清楚。
插花式贫困的地方、深度贫困的地方,脑壳不开窍的,脑壳转不过弯来的,认死理的,更多、更突出,更需要一人一户一家一姓地做工作。
“死给对方”、打牛、打庄稼、打房子等等是陋习,长期以来是社会治理的头号难题。2017年,某国家级贫困县建设乡仍有14人“死给对方”,其中少数民族占了一半。今年1月以来,这个乡采取了乡干部、村组干部逐户上门宣讲政治法规、村规民约、签订承诺书等责任到人、包干到户、一对一的措施,虽然也有一些矛盾和问题发生,但是没有发生“死给对方”的事。
随着2 0 2 0年的临近,有脱贫攻坚责任的地方,都在作为头等大事,唯此为大,念兹在兹。已经退出的,没有退出的,都在根据变化了的形势、变化了的任务,提出相应的措施和办法,用以解决脱贫攻坚过程中遇到新情况、新问题。
旧的扶贫方式不退出,新的扶贫方式难生长。砸碎旧锁链,迎接新时代,必然会对扶贫方式作出革命性的变化。用非贫困户来带,用“商品农”来带,趋势和潮流已经形成,终将势不可挡,滚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