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城
2018-08-04金建云
金建云
侯勇跟我是大学同学。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郑州,而侯勇的爷爷和奶奶都是上海人。他随工作北调的父母在郑州长大,保持着“哪儿都没上海好”的优越感。他看电视常锁定上海频道,关注上海的房价,跟上海的亲戚密切联系……
我并不讨厌上海,但讨厌老公对郑州不满意。逛一个菜市场、接一次孩子之类的小事情都让他抱怨连连,萌发“恨不得立刻回老家”的念头。
侯勇因为上海梦而不满意于工薪生活,总想着投资赚买房钱。2001年,他用房子做抵押炒股,不料股市暴跌。
我俩决定离婚。办手续那天,女儿突发高烧住院,三岁的小人儿被肺炎折磨得气若游丝。他做出让步——搁浅回上海的想法,好好过日子。我们的父母拿出积蓄还钱,帮我们保住了房子,他还交出工资卡给我管理。这种日子持续了十年。
这十年中,他表面上没提过回上海的事情,但是他辞掉公职,进入一家国际保健品公司做销售。上交固定工资后,他悄悄攒着私房钱,加上父母多年的积蓄和从外公那里继承的遗产,他离上海梦越来越近。
2009年,上海房价陷入低谷。他没跟我商量,以父母的名义在市区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期房。首付五成后,他每月的还贷数目仍比较大,希望我一起还贷才告知我。
我气得一个月没回家,住在父母那边。我不能接受几万元一平方米的房价,更不能接受的是侯勇自始至终都瞒着我。
这次闹离婚时,十岁的女儿已经懂事。在北方與南方两种家庭文化中长大,女儿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小人精”。她站在爸爸那一边,说:“你们不要离婚,爸爸在上海买房子不是错,我也喜欢上海。”
我每次对侯勇恨得牙痒痒时,都说服自己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忍一忍。我清楚,他心里装着一座我压根儿不打算定居的城市,这婚姻岌岌可危,最多拖到女儿高考结束。
2015年,公司调侯勇去上海工作。上海的房子装修完毕,他想带女儿迁户口并转学去上海,我坚决反对。
他觉得上海高考的录取率高,但老师都说女儿是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的苗子,转学换环境反而会影响她。我跟他吵得天翻地覆,最后女儿说:“爸爸,我不想转学,我能凭本事考到上海去。”
于是,在女儿高三这关键的一年,我们开始两地分居。恰逢父亲因病离世,我送走父亲,开追悼会,安慰母亲,陪女儿高考……他每次回来待两天就走,我对他心灰意冷。
我一直对女儿说:“你爸是个白眼狼。”但填报志愿时,女儿还是心心念念要回到爸爸身边。在送女儿去上海读大学的飞机上,我不停地嗔怪着。女儿凑到我胸口撒娇:“妈妈,我和爸爸都很爱你……”
对我携女儿来上海,侯勇充满期待,我却爱搭不理。分居这一年里,我有过无数次离婚的念头,然而在机场见到他时,禁不住又激动着。
晚上,侯勇特意为我做了手擀面。从恋爱时起,他就把南方人对饭菜的精致劲带到面条里,和面用的是果蔬汁,炒出来的浇头更是色香味俱全。
吃饭时,婆婆推心置腹地跟我说:“若是我们都在,你们就两边各住上半年。丹丹有志气,她想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说不定到时候你们还要卖掉这套房子,陪她漂洋过海折腾呢。”
恰在此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母亲问:“你们和好了没?他毕竟是丹丹的亲爸。你别动不动就提离婚。”
夜深人静时,侯勇跟我推心置腹。他说他每天都看我的朋友圈,关注我发的每一张照片,只要看到有异性跟我离得近,就会吃醋。
侯勇深知我对母亲的牵挂,说:“我们把妈也接来吧?”我说:“怎么可能?我妈不可能适应上海。”侯勇说:“你深爱的亲人在哪里,你就会渐渐适应那座城市的。”
与侯勇和好后,我回家乡辞掉了工作,将老家的房子出租,把母亲接到上海。母亲努力地适应这座城市,她跟人家跳广场舞、打太极拳、学习坐地铁,还学会了用智能手机。经常能看到外孙女是她最大的安慰。
我意识到,婚姻里大多数的选择无关黑白是非,无非是心里的那杆秤往哪里倾斜得多一点。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怕苦一点、累一点,也是幸福的。
(摘自《37°女人》2017年第11期 图/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