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如何改变一所学校的气质

本刊记者_周春伦

第一次走进成都市龙泉驿区第五小学，正值惊蛰后第一声春雷响过。

谚语说，春雷响，万物长。春天是适合立志的季节，就像生命初始的少年。四年级男生潘跃告诉我们，他最爱《小牛顿》系列图书，梦想是做一名科学家；六年级女孩曾国芹想创办一所课程丰富又有趣的学校，从她的描述中，我们看到了《窗边的小豆豆》里巴学园的影子；而着迷历史的刘长誉，读完半卷“二十五史”后，她希望成为考古学家。

显而易见，阅读影响了这些少年。它更以可观的速度改变了这所年轻小学的发展路径——2002年建校，2006年开启“阅读考级”课程，2013年被评为成都市新优质学校， 2017年以阅读为媒，与知名学校结盟，成为全国阅读成长课程研究联盟发起学校之一，2018年入选“阅读改变中国”之“年度书香校园”。

因为阅读，学校多名教师成为国培专家，以“阅读考级”为蓝本进行专题讲座；因为阅读，学校多次接待各级部门到校视导、兄弟学校跟岗学习；因为阅读，学校先后成为“全国新课程改革先进学校、全国语文教师发展基地校”。

如今，“阅读考级”已成为五小最有影响力的一张名片。

“阅读考级”12年

在提倡“全民阅读”的今天，重视阅读的学校很多，但一做就是12年，不动摇，不退缩，一步一步深耕的学校却不常见，成都市龙泉驿区第五小学校就是其中一员。

五小面积不大，清新雅致，是一所现代化的年轻学校。学校的“阅读考级”最早可以追溯到2006年。

五小教师坚信“童年的阅读，决定儿童之间的差距”，因此，以“阅读考级”为载体构建书香校园，成为五小最原始的改革动力，以期通过“广泛阅读、大量积累、积极思考、自由表达”，培养“终身的阅读者和自信的表达者”。

阅读考级，就是运用多种评价方法、评价手段和评价工具，从阅读的深度突破，关注学生阅读过程中的感受、体验、理解和价值取向，对学生课外阅读全过程予以关注，进行全方位测查，既看学期的课外阅读总量，更看时间内的阅读质量，激发阅读兴趣，促进阅读量与质提升，为有效阅读积蓄动力。

为此学校成立了阅读考级项目小组，分低段、中段、高段制定了阅读考级方案，将考核等级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级，50分为一级，各年级都向学生推荐“必读书目”和“选读书目”。学生根据阅读总目录，进行阅读积累，对照各个等级的阅读要求每半学期进行一次考级，并由学校颁发相应的阅读考级证书。

实施之初，学校关注“量”的积累；2010年，完成“量”到“质”的转变，纳入固定课程，与教材相整合；2014年，为了促进表层阅读走向深层阅读，构建了“两个体系”，深入阅读课型研讨，着力构建了四种课型：“淘精读美”，注重积累，书海泛舟，徜徉其中；“乐品思美”，注重质量，读有所感，读有所获；“善悟得美”，注重外显，阅读与表达相结合；“传承誉美”，注重评价。

针对“整本书阅读”，又进一步形成三种课型：导读课——推进课——整合课，即阅读的“前中后”。阅读前的“导读课”：学生了解大致内容，激发阅读兴趣，梳理阅读方法；阅读过程中的“推进课”：了解阅读现状，激发深度思考，持续阅读热情；阅读后的“整合课”：侧重表达展演，梳理阅读收获，拓宽思维深度。

通过12年的努力，五小围绕“阅读考级”，构建课程、精选书目、主题阅读、多彩活动、多元评价，通过学生、家长参与，更好将“家庭、社会、学校”形成合力，使阅读活动驶向远方，与英国圣安东尼小学、韩国江原道东海青云初等学校等姊妹校阅读研讨，双方学生交流互访，引发更广阔的阅读思考。

今天，五小的“阅读考级”又产生了新的困惑：那就是，互联网究竟该如何才可以与真实的阅读实现深度融合？学生，都是00后、10后，他们是天然信息时代原住民，如果今天的阅读，教师不懂他们的交流语言，就无法跟他们建立同频共振，阅读就不可能真实发生。

教室外的阅读角

阅读现场会上，孩子们和老师“讨价还价”

2017年，五小重点构建了“互联网+”读书网络：建设“电子阅览区”，开辟“网上图书室”，引入超星网上阅读系统，“阅读课程、阅读测评、小组建设、阅读空间”，集“读什么、怎么读、怎么评”为一体，拓宽学生阅读层面。“学习通”阅读系统包括了阅读课程、测评、阅读空间等，阅读课程分级推荐，解决读什么的问题；测评，解决“读得如何”的问题；阅读空间，完美呈现阅读过程。作为全国阅读的标杆学校，上千万的访问量只是客观的数字，而数字背后，所有人的参与，才是网络带给五小的阅读红利。

而今的五小，书香特色彰显，开放式书吧、图书柜、阅览室、阳光阅读区等等，为学生营造了一个开放宽松的阅读环境。孩子们三五成群，或依于树荫、或立于桥上，流水潺潺应和着朗朗书声。

每年的现场会，都是对阅读成果大检阅：43个班阅读考级课堂全员开放；展示中，学生阅读量让人惊叹，与来宾互动交流观点独到，“课本剧、好书推荐、三国悦读汇、主题诗会、国学诵读”等一系列的书香文化活动，共同见证了2000多名学生的成长进步。

课内拓展与整书阅读

2012年，现任校长吴璀来到五小。在成都小学界，吴璀是有名的“博士校长”，行事干练周到。做校长后，她的角色是一个蓝图的绘制者，一个引导者，引导老师去建立、完善机制，搭建平台。

吴璀说：“五小的孩子不缺能力，缺少的是给他们展示的平台和机会，每个孩子都是天才，只有尽量为孩子提供展示他们的阅读成果的舞台，才能更好地鼓励孩子。”

读什么是前提，五小书目的选择遵循“经典、趣味、开放”原则，鼓励学生荐书、家长荐书、教师荐书，再精心选择之后确定下来，分为必读书目和选读书目。比如，一年级的必读书单以儿童绘本为主，包括《猜猜我有多爱你》《不一样的卡梅拉》《花婆婆》等等，五年级必读书单里，我们看到了《窗边的小豆豆》《希腊三部曲》《奇妙的种子》《绿拇指男孩》《草房子》《城南旧事》《假如给我三天光明》；选读书目范围更广，传统经典囊括在内，比如针对一年级的《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笠翁对韵》，针对五年级的《史记》《西游记》《三国演义》等。

整书阅读又与常规的课内阅读相互补充。五小在语文教材之外，又根据单元主题，分别增加了10到20篇不同层次的拓展性阅读篇目。学生在常规语文课上主要做字词句的积累、阅读方法的学习，再将这些阅读方法运用到拓展性篇目的自学及课后的整书阅读中。

比如，“书”的单元里有一篇《忆读书》，作者冰心讲述了自己的读书经历，小时读《三国演义》，很多字还认不了，就囫囵着一知半解地读，竟越看越懂越有趣；再讲她看《红楼梦》，十二三岁，觉得满篇哭哭啼啼，不胜其烦，到了中年再拿起来看，才尝到“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滋味。不同年龄看同一本书，也是有不同体会的。

恰好，班里有很多男生正在读《三国演义》，吴琼珍老师借此在班里发起一场“三国”辩论，让他们对照自己眼中的三国人物和冰心眼中的三国人物。并引导他们学习冰心的“多次读，反复品”。

2017年，五小重点构建了“互联网+”阅读网络，建设电子阅览室，开辟网上图书室，引入了超星网上阅读系统。对孩子来说，超星“学习通”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可以看可以听可以读，阅读兴趣更强。其中十分便利的分级阅读资源、在线课程、阅读测评，又促进了家校合作、校内阅读与校外阅读的衔接。

读进去，还要读出来。五小有丰富的活动和舞台鼓励孩子分享和交流，比如，学校层面的阅读节、阅读明星班级评比、阅读推广人评比、作家进校园；班级层面的活动形式更加多样，课本剧表演、手抄小报比赛、诗歌朗诵赛、优秀读书笔记展评、童话续编等等。

此时，校长吴璀正和老师们紧张筹划4月份即将开办的阅读节，它是五小师生一学期一度的阅读盛会，或者说狂欢。

上个阅读节，其中一个环节是摆书摊展示自己本学期读过的书，有孩子“哼哧哼哧”搬来两大箱书，还有的孩子，展示桌上的书高得看不见人。每位孩子都可以上前向书的主人发问、辩论，俨然一个以书会友的“比武场”。

有趣的是，当得知我们此行想要和他们聊聊天，孩子们竟自发地在各自班级里展开了一场大PK， PK方式不是蛮力，不是家庭背景，不是成绩，依然是阅读、辩论，最终，优胜者在众人的心服口服里出现在我们面前。

显然，阅读已经成为五小人的一种自觉。

对孩子来说，超星“学习通”软件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可以看可以听可以读，阅读兴趣更强。其中十分便利的分级阅读资源、在线课程、阅读测评，又促进了家校合作、校内阅读 与校外阅读的衔接。

孩子心中的“玫瑰花”

渐渐地，五小老师也发现一个有趣现象，很多一年级刚入学、不认识拼音的孩子，却可以读大量汉字。仔细询问，大多数孩子都说是在妈妈读故事的过程中自己认识的。而有一部分学前没怎么接触过绘本或故事的孩子，则要经历一个学期的拼音学习才能认识简单的汉字。

在采访学生的过程中，我们也发现，不少孩子自主阅读的书籍远远超出这个年龄阶段的平均水平。李星老师四年级班里的孩子在读《人类简史》《未来简史》，乔瑞艳老师二年级的孩子读完了整本《西游记》《三国演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生群体里自发形成了一套评判标准，比如二三年级谁还在读“马小跳”，就会被认为幼稚。大多数孩子喜欢分享、辩论，书写与表达能力很强。

在这些能力之外，还有一些效力是潜在的。吴璀最喜欢的儿童经典是《小王子》，曾给很多班级上过导读课。她讲起前不久发生在女儿身上的一件事。

女儿养了两只鹦鹉，一直视为宝贝。那天班里几个同学来家里玩，她很大方地将宝贝展示给他们，大家都好奇地看。一个小男孩突然伸手打开了鸟笼门，其中一只鹦鹉“噗呲”一下就飞出来，冲出房门不见了，所有人都呆愣着没反应过来，小男孩更是不知所措。有人开始声讨这个小男孩，听着楼下的七嘴八舌，吴璀正考虑要不要出去干预，这时就听见女儿很低落地对其中一个朋友说，你陪我到楼下去走走吧。

两个小女孩绕着屋外草坪走，大概一刻钟后她们回来了。吴璀很好奇地等着她们的决定，却出乎意料地听见女儿说：我决定将剩下的这只鹦鹉也放走，我很爱它，但它的朋友走了，它肯定很孤单，会想念朋友。于是，几个小孩非常郑重地跟笼子里的鹦鹉告别、嘱咐，然后打开笼子，像是完成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仪式。

孩子们的举动让吴璀很受震动，他们读过《小王子》，也许鹦鹉就是女儿此时心中的玫瑰花，让吴璀觉得更珍贵的是，女儿学会了如何对待这朵“玫瑰”。

他们读过《小王子》，也许鹦鹉就是女儿此时心中的玫瑰花，让吴璀觉得更珍贵的是，女儿学会了如何对待这朵“玫瑰”。

阅读不只是语文老师的事

一直以来，五小没有特意提出“全科阅读”概念，也没有开设专门的数学阅读课、英语阅读课、信息技术阅读课等，但“阅读的思想、意识已经在每一个老师的身上”。

记者在五小遇到了不少个性鲜明的老师，他们当中很多并不是语文教师，但又都是阅读达人。比如，数学黄宇琴老师。

黄宇琴说自己在阅读方面是典型的女生，又是典型的工科生，高中时读散文、诗词，尤其爱李清照，大学时又转头扎进一系列军事类书籍里。

前两天，办公室谈起李之仪的《卜算子》，“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所有人都想不起下一句，黄宇琴不读诗词很多年，却很自然地接上了。她感慨：“也许我再也不会把它们写进我的文章，但当那么一个时刻，突然回忆起来，真是特别美妙。阅读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黄宇琴来自农村，村里阅读资源十分有限。读到三年级时，班里转来一位城里学生，被安排在她旁边，和她做了同桌。从他那里，黄宇琴读到了对她今后产生了重要影响的两套书，一套她还记得名字，是《小淘气漫游语文王国》，其中有诗词、成语、历史故事，而另一套是通识类的，涵盖简单的数学、科学、地理知识。

十多年后，她成了一名数学老师，开始有意识地给班里学生推荐数学读物，《数学课本上读不到的数学故事》是她推荐给孩子的第一本书。

这些数学读物能够带给孩子什么呢？黄老师认为，首先是在孩子心里建立起某些概念。比如对“0”的理解，我们通常教孩子，0就等于没有。她不这样讲，她给孩子讲温度0摄氏度，这里的0就是一个特定的温度值。再如，数学绘本《奇妙的种子》里，一颗种子种进地里，到了春天，长出两片叶子，再过一些时候，又长出4片、8片叶子……这实际是数学里“乘方”的概念。孩子也许不懂，但他们能感知数是可以无限增长的。

当然，除了建立概念、拓宽常识，数学读物将严肃的数学知识有趣化之后，也极好地提升了孩子对数学的兴趣，可谓一举多得。

信息技术乔瑞艳老师也是一个阅读达人，她在教师读书会上分享的书，通常能在教师群里带起一阵风。比如她推荐李开复的《人工智能》，很快，这本书在图书馆就被一扫而空。

“人工智能”注定是当下和未来的热词。2016年，阿法狗（AlphaGo）战胜世界顶级围棋高手李世石之后，又接着在2017年战胜中国围棋第一人柯洁，沙特机器人公民索菲亚出席了2018年的联合国会议。

乔老师引导孩子谈论人工智能，有孩子立马说，“人工智能会毁灭人类，未来机器人将取代人类”。乔老师便顺势将《人工智能》作为寒假作业布置给他们，要求孩子结合信息技术知识，将读后感做成PPT。开学后，她又在班里发起了一场“人与人工智能”的大讨论。

“很多科幻电影给孩子留下了坏印象。”乔老师说，“技术发展是始终朝前的，新的东西要取代旧的东西，我们需要考虑的是怎么去接触它，而不是回避和排斥。菜刀可以杀人，也可以切菜，工具掌握在人手中，关键在人。”

阅读给老师们带来了什么

“孩子的阅读兴趣一定首先来源于老师的兴趣，而老师的兴趣来源于校长的兴趣。”这是校长吴璀常说的一句话。

和五小老师聊阅读，记者还常常为他们那种如年轻人一般对新事物的热情、渴望而打动，而忘了他们当中很多人其实已是小学高年级甚至初中孩子的母亲、父亲。

比如，二年级语文老师付佑春在班级事务管理上遇到困惑时，她会很自然地就想到找书。五小每个班级都有独特的班级文化，付老师的班级叫“石榴中队”，她希望每个孩子都能像石榴籽一样团结。但是，《优秀班主任治班策略》里那位重庆万州老师的“五指中队”却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一个老师面对班集体，不应当只求和谐团结，更重要的是能够平心静气地面对学生之间的差异，就像五指不一样长。受到启发，付老师开始跟家长商量丰富班级文化内涵，修订治班策略。

数学老师刘平是2004年来到五小的，从一个刚入职的小女生，到现在一个八岁孩子的妈妈，她亲身经历了学校推广阅读的全过程，尤其感受到周围老师的改变。比如，面对出状况的孩子，尤其低年级孩子，从刚开始的暴跳如雷，到现在心平气和。刘平认为，是阅读让老师眼界变宽了，重新认识了孩子，理解了教育规律。她现在也开始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读《笠翁对韵》《千字文》。

在每周例行的全体教师阅读分享会上，魏阳莉老师谈起自己的转变。从一个不十分爱阅读的人，受学校阅读氛围影响，阅读结构越来越宽——文学、哲学、心理学。

前段时间，一位数学老师到成都市参加骨干教师培训，觉得会场上一位老师讲得非常好，他激动得一边听一边在五小教师群里分享，临走了，又给高年级带回一堆资料。

刘平还说起一件趣事，自从计算机老师乔瑞艳在阅读会上介绍《人工智能》时提到扫地机器人，不少老师都迫不及待地要将扫地机器人抱回家研究一番。

可见，阅读带来的改变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而原本就如生活一样平常。

五小老师参加成都市教师读书沙龙活动

吴璀校长和老师正在做阅读研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