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司记事
2018-08-03贵州威宁牛棚镇牛棚中学
贵州威宁牛棚镇牛棚中学/潘 梅
留住了,来来往往的雨水,鱼群和勤劳的布卡,也将一场聚散离合横在族人心间,上映千年。
对月而饮,相望成乡。清水江这头是我,那头是你。行歌坐夜,一次眺望便是一次滂沱,一次回眸便是一生的承诺。多年的等待,你应该用一幢历经久远的木板老屋来迎娶那个嗓音清脆的女子。站在古老的望江楼上,看她如何换上阿妈的绣花鞋,慢条斯理地从风雨桥头向你走来,看她如何褪去红妆与羞涩,生儿育女。在朝夕相处中,喂养心爱的马匹,牵牛、劈柴、织锦,与你形影不离。
百年风雨桥,始终以巨龙卧江的姿势沉默着。桥檐上的雄狮、蝙蝠、凤凰、麒麟与祥瑞一起,在阳光灿烂的时候,令守候的红灯笼脸颊通红。那过往的人和事,也在一江春水中变得心灵通透,并且热爱昨夜风雨。
不必顾虑,是否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入境。在钟鼓楼上,你要以王者的姿势俯视,那些属于你的城池与疆土,用包容之心接纳不同地域的人群。看他们如何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如何由市井的吵嚷转入吊脚楼的安宁,或者以一叶渔船徐徐涉江而过。
而你,只需稳步于亭台楼阁间,屹立成整个古镇的过去、现在、未来。任由一场场暴风、骤雨、爱恨、情仇,不断上演。
百年之后,你将不会记得我泛舟江面清澈的样子。我也绝对会忘却,你与湖水交相辉映动情的瞬间,然而鼓楼犹存,她势必会以恒久的沉默,继续拥有日落时光。
只有清水江知道,我在码头送别的爱情没有如期归来!细雨朦胧一个人的路途,从一道水痕里,看得见风的倩影,却看不见早已远走的眼神。思绪翻山越岭,疼痛的记忆窖进深冬,发酵为那坛封存于地下多年的老酒。举杯,饮尽风雪,却饮不尽心田里触碰不到的远方。独立码头,握不住你的手,也握不住你边哭边隐去的冰凉。而昨夜的老酒,仍然叩击着今夜的昏昏欲醉。我坦白所有酒后的真言,就如同承认毫无准备的情感,只不过是子夜里你我寂寥的昙花一现。
你总是那么早,在我刚好醒来时,就听见了灵魂跳动的声音。柔婉的一抹笑颜,在脑海里回荡,覆盖了我视线中的所有事物。这些跳动的音符,透过杏红的窗帘,在山间奔跑,在树梢飞跃,在青石小路间回旋……
我忍不住流露欢喜,跑近江畔镂空的小径。采摘露水的吟唱,用青草翠绿的繁体一遍又一遍静静地书写“爱你”。啊!岁月太慢,而相逢的日子,总是过得如此匆忙。我要记下柔柔的水声里,那些细小的事物,虾米、细鱼和碧水中波光粼粼的这些来不及相认的姊妹。
一整天都没有推开门,窗外冬天的风,吹来商埠上一连串的马蹄声。不远处,有人在柜台旁争论一瓶蓝莓酒的去向。后来的马帮,高高扬起了鞭子,将困在身子里的粗砺脾气鞭击出来,使之迅速跃过那些在日子里羞涩着的红灯笼。
雨水进不来,风吹不进来,南飞的候鸟、忠诚而勇猛的下司犬进不了。一年四季,木制的老木屋从不走漏半点关于发酵酸汤的信息。辣椒玉米棒蒜头所有陈旧的事物,都被逐一封存在屋檐下隐忍。
巷口,雪的脚印也透着云朵的白。在腰门外,它总能容纳左顾右盼的目光和川流不息的是是非非。在一道腰门之外,昨天都流逝得像江水那样快,而今天都来不及告诉别人。至于明天,奶奶定会从容不迫地,每日到古井旁汲水、劈柴、生火,依着月儿的圆缺做月亮粑粑。或者关上腰门,双手合掌,继续给祖上焚香,替我答谢一生平安风雨。
没有风,垂柳、船只、落日,都有着通透的美。我们赶到的时候,河流正以一位母亲的身份交出慈悲。允许游艇、人群、草木依附,允许矫情的野鸭飞鸟徐徐散去。而江面冬风细小,两岸的山峦因为小分歧便将彼此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我们随船只进入的时候,船桨制造出的水纹又将落日里的群山迅速变得庞大起来。那些摇曳着的水中倒影翻来覆去演绎她们一种晃动的美丽。
水,每一滴都是有别于其他事物的存在。我由此想到,它渗入一尾黄辣丁的身体里,该发酵出何种滋味,才能令我有赴死的种种冲动。当然,我必须承认一些身不由己,说出羞愧的蜜语。比如一边浮光掠影地去爱,去抛弃,一边奔流不息地不断犯错,又不断原谅自己。
江面总是那么包容,有着不露痕迹的坏当群山倾慕下来,送信的人还没有离开,山野、俗世、迷雾、灯火,便将北风里裹挟着的马蹄声、一群男人与河流的碰撞声、犬与犬的搏斗声、念佛之人的诵经声逐一调和。在清水江岸,我羞于承认声声悦耳,但我会告诉你,江面辽阔,月光总是倾泻下来。
正文
云朵栖息的村庄
(外三章)
甘肃徽县教育局/刘彦林
从一棵柳树的枝丫间找到一丝嫩绿,从一株葱茏的刺藤上找到山花所有的鲜艳,从一条小溪的波澜上找到清纯的凉爽,从一绺细长的天穹下找到悠然散步的白云;
从一个高耸的麦草垛上留住云朵的温情,从一片蓊郁苍茫的山林上拴住云彩的双足,从一座村庄茂盛的炊烟上嗅出白云的芬芳,从一道逶迤的山梁上牵住云朵的衣裙;
从一抹燃烧的晚霞上对比出云的纯粹从一轮皎洁的月光上读出云似水的柔美,从一滴晶莹的露珠上分离出云的欢愉,从一声嘹亮的情歌上攥住云难以梳理的渴想和执念;
从一块碾麦场上翻晒云的富有,从一口水井中打捞云的乡愁,从一只杨树的鸟巢中掏走云的美梦,从一方乡土上挖出云远离又返回的理由;
这么多年,故乡披在身上的那件云彩的纱裙,仍在老屋门前柳树梢头守望,这多么令身在异乡的游子心怀感念,牵挂不已啊!
已经很难说清,这是第几次攀上故乡的山梁,那闯进梦里的几穗麦子还等在田埂。
那些年的炎夏,阳光之焰舔舐得肌肤生疼,很多童年的往事也平淡无奇,我们凭借成熟的杏子打发寂寥;田地身着金黄,麦子临盆待产,所有镰刀在磨刀石上锐利自己的锋芒。
甩开晨雾,抱紧体香独有的麦子;扯来月光,照耀夜晚的驮运;一捆又一捆的麦子,那是父老乡亲眼里的幸福,全是汗水浇灌出的繁茂的好梦。
那些年,我忍住镰刀割下的痛,忽略麻绳捆绑的肩膀,赶赴每年一场收成的仪式——庄严肃穆,疼爱有加;那些躲过鸟喙的麦穗,总是要颗粒归仓的,一度在连枷下被掀开生命的红盖头,标识了农人夏收惊喜具有的重量。
寒露下种,霜降出苗,开春施肥,只要不误时令,成片的嫩绿就铺展出绸缎的韵致,路旁等到秋天末尾的几穗麦子,至今还在盼着那双掏过鸟窝捉过蚂蚱的小手捡拾。
那几根麦芒,就扎得——心里发疼,泪水咸涩。
乡愁打开的窗向着春光,向着思念的角度,我已备好一个村庄的春暖花开和鸟语花香。
托晨风清扫干净宽阔的庭院,邀请跳舞的露珠洗掉草茎上的尘埃,央告高擎小太阳的蒲公英传送千里之外的消息,只为迎迓靠近你时的心跳。
梨花白、杏花红、菜花黄的景象姑且隐藏,积攒下足够的马兰花来为你装点天空,珍藏满山满坡马刺芥的粉红来映亮你脸颊上的喜悦,用攀上最高山巅的七里香保持发丝间你迷恋的味道。
羊角刺上悬挂的一串串白项链——这份心里的甜陶醉过你干渴的心灵,洋槐树上蓄谋已久的盼望,都是你每年执著于要摘取的一坛白银。
我已备好了一个村庄的花香和鸟语,请趁着好时光,让你拥抱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广阔世界!
在以步代车的年代,在仅有的那块坡地上,你把时光耕耘得越来越像一匹绸缎。
我永远记得,拉动犁铧的动力原是母子俩,孩子高大壮实,母亲年老体弱,它们都是诚实的牛——一口青草,一口清水,就心甘情愿地拉动犁铧,把板结的泥土翻晒在太阳下来接纳庄稼迷恋的温情。
多年来,你对于田土胸装的暖意,以锋利的铧尖进行触摸;对于田地的幽怨,你以长久的沉默化解;对那些混迹于土壤的石块,你也毫不客气地排除异己,而淘气的草根和惯于偷窃的田鼠,你全都驱赶殆尽了。
春播,秋耘;夏孕,冬藏。你从没误过时令,一步步走得从容,不论丈量农事的深度,还是亲吻土地的肌肤。可是,你何曾想过——自己老得比一钩弯月还要佝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