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贸易政策：对全球经贸体系冲击几何

周密

特朗普入主白宫是与全球经济逐步企稳的周期阶段基本重叠的。目前，全球主要经济体的经济均呈现复苏态势，国际贸易与跨国投资更加活跃。进入2018年，在上一年度主要致力于税改、移民制度改革等内政措施之后，特朗普政府更加注重贸易议题，但在纳瓦罗、莱特希泽等鹰派顾问或官员的合力推动下，“重商主义”情结突出，同时强调“公平贸易”，其不寻常性对全球经贸产生巨大影响，滥用经贸优势的种种举动甚至可能导致全球经济复苏进程提前被打断。

将多边经贸体系“边缘化”

首先，特朗普的贸易政策试图将多边经贸体系“边缘化”，转而重视通过单边行动或双边施压途径实现其诉求。长期以来，美国对全球规则的主要理念往往是将本国法律外化而推动其他国家认可和接受，因而现有的国际经贸规则多与美国国内实践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从世贸组织（WTO）的前身关税与贸易总协定（GATT）开始，美国一直是多边经贸体系的引领者。但特朗普及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多次公开矮化、否定WTO的作用，认为现有规则无法解决当前全球贸易、特别是美国贸易面临的“不公平”问题。与以往美国政府政策不同，特朗普政府并不选择努力推动和调整现有多边规则体系，而是倾向于直接将多边体系“边缘化”，放弃多哈回合谈判的已有共识，甚至直接采取阻止WTO启动争端解决机制（DSU）大法官遴选程序的方式削弱多边体制对美方的约束，从而为美国单边主义行为创造空间。

与此同时，美国重启《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和《美韩自由贸易协定》谈判，企图在不做让步的情况下通过施压获得对手减让利益。现有自贸协定多采取基于WTO规则的深化和改进模式，但特朗普政府采取了“另类”途径，不再考虑国家间差异而直接要求“对等”，并在未实现诉求的情况下持续施压。韩方在与美重谈自贸协定过程中被迫做出让步，进一步增强了特朗普政府这样做的“信心”。特朗普政府对传统国际经贸基本原则的挑战和已有承诺的背弃对全球经贸体系造成严重影响，不仅可能因成员方资源投入和关注度的下降使得WTO机制的有效性大大减弱，降低多边规则的约束力，而且削弱了各方通过协商达成一致的意愿，可能促使各类区域协定或双边协定增加，使国际经贸体系更加碎片化，增加全球各方发生贸易摩擦和冲突的概率。

“关税+行政干预”的后果

其次，特朗普贸易政策以关税为重要特点，辅之以各种行政干预手段，对企业的全球化经营布局将产生重要影响。借助自身在经济、贸易和投资等领域的优势，特朗普政府采取包括税收、贸易、投资、人员流动等方面的行政举措，主导市场预期，维持美国市场在利用各类要素资源禀赋方面的优势，削弱其他国家的经贸利益。事实上，尽管美国拥有技术、市场、能源、人才、设计等方面的优势，却不可能覆盖全球贸易体系的各个层次，国与国之间的经贸合作所反映的多元化差异需求不可能在某一单一经济体内完全实现。高关税壁垒增加外来商品在美竞争难度的同时，美国市场并不会自然而然地以同样的成本生产出一模一样的商品去填补供给缺口，下游企业和消费者的利益会低于要素自由流动和配置条件下，而进口国与出口国社会福利的损失也难避免。更何况受到加征关税举措的国家几乎都会毫不犹豫地采取对等报复措施，这又会在更大程度上削弱多边体系的作用，使得贸易损害的影响远远超过发动贸易摩擦的特朗普政府的预期和控制范围，对美国乃至全球经济产生巨大负面影响。

经济全球化条件下，跨国公司的全球布局以实现对各地要素资源的综合最优利用来降低成本。在貿易壁垒高企的情况下，跨国公司将被迫重新考虑全球产业链分布，重新评估其生产与消费市场的关系，同时考虑投资分散化布局等风险规避措施，这对跨国投资流向和存量的全球分布均将产生较大影响。值得关注的是，技术进步事实上缩短了制造业布局调整的难度和周期，使得跨国公司响应外部环境变化和产业布局调整的速度可能更快。

导致“搭便车”现象增加

第三，特朗普的贸易政策将导致全球范围“搭便车”现象增加，并可能改变人们的基本价值观与社会预期。特朗普到处向世界传递“美国将不会再被占便宜”的信号，美国在WTO框架下挑起的对华知识产权争端获得了包括欧盟、日本在内的多方关注。欧盟是全球化的支持者，历来也以尊重多边规则、维护全球经贸秩序为主要立场，明知特朗普政府的要求超出了WTO的管辖范围，而现有多边机制也无法解决其有关关切，但迫于美方压力，加上希望通过相关争端为己方带来利益，还是与美国站在一起，希望再“搭便车”获得更大市场利益。美国国内不少利益相关者尽管并不支持美国政府以单边方式解决贸易投资关切，但也纷纷选择“搭便车”。随着特朗普政府对美国所谓遭遇“不公平”的反复强调，美国社会和国际社会上相信其“指鹿为马”论调的民众可能增加。“结果导向型”的贸易政策使得美国和西方国家原有的“谁主张、谁举证”原则被摒弃，可能造成更多缺乏证据的主观主义政策盛行。

在以牺牲其他国家发展利益、主观地改变国际竞争力量对比的政策促动下，美国经济短期内可望保持强劲增长，导致美国社会对于特朗普政策主张的支持度有上升趋势，而提倡尊重经济全球化发展规律、维护自由贸易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弱，美国社会向非传统方向偏离的趋势更加显著。2018年美国国会中期选举的初期选情显示，两党不少竞选人均在凭借贸易强硬立场拉选票。美国多个盟国在特朗普政策效果的鼓励下，未来采取更保守政策的概率上升，将给全球经济复苏造成更大冲击。

（作者为商务部研究院美大所副所长、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