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核问题:实质是伊朗在中东的地区地位问题
2018-08-02吴冰冰
吴冰冰
5月8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退出伊朗核协议。这被国际上视为美国放弃国际责任的又一重要举动。但事情恐非“退群”这么简单,而是涉及中东地区复杂的利益博弈背景。
伊朗核问题上的各方心思
伊朗核问题的实质不是核问题本身,而是伊朗在中东的地区地位问题,即外界是否承认伊朗在中东地区存在合法的国家利益。所以美欧及一些中东国家对伊朗核问题的讨论往往与伊朗的地区影响力和中东地区安全问题相关联。
一些国家认为伊朗无权涉足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等阿拉伯国家的事务。但伊朗在中东地区的影响力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不只是伊朗,土耳其、以色列等中东非阿拉伯国家在阿拉伯世界都有程度不同的影响力,更不用说美国和俄罗斯等地区外大国。
美国奥巴马政府在与伊朗就核问题展开谈判时,以色列、沙特等美传统盟友要求美国只能与伊朗谈判核问题。这些国家当时的考虑是,伊朗核问题六方机制没有中东地区其他国家的参与,如讨论核问题之外的其他问题,这些国家的利益无法得到有效维护;换言之,如果美国将地区安全问题纳入伊朗核问题讨论范围,有可能促使美国与伊朗关系的全面正常化,从而深度威胁这些国家的利益。
伊朗方面的谈判底线是必须承认伊朗铀浓缩的权利,因为这是《不扩散核武器条约》赋予签字国的合法权利。这不是核武的问题,也不是能源开发的问题,而是关乎伊朗的国家尊严。作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签字国,伊朗理应享有与其他签字国平等的权利。美国则想要求伊朗放弃铀浓缩,这显然是伊朗不能接受的。伊核谈判之所以能够在2013年取得突破,就是因为美国最终接受了伊朗铀浓缩的权利。2010年之后,美国及国际社会对伊朗施加了非常严厉的制裁,但并没有迫使伊朗放弃铀浓缩权利这一底线。奥巴马政府意识到,越来越严厉的制裁并不能使伊朗屈服,如不愿采取战争手段,那就只能转而改变美国的谈判立场。
鉴于2015年后伊朗在中东地区的影响力持续扩大,以色列和沙特等国认为,伊核协议客观上为伊朗的地区影响力提供了合法性。因此,原来这些国家秉持的将伊核问题与地区安全问题脱钩的立场是一个错误。一些以色列政要认为,需要修改伊核协议,将伊朗的导弹项目和地区扩张行为纳入其中加以约束,并延长伊核协议的有效期从而永久限制伊朗的铀浓缩活动;而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则认为,需要全面废弃伊核协议才能维护以色列的利益。这种主张在特朗普那里得到了回应。特朗普在竞选总统时就扬言要退出伊核协议,并多次表示这是一个“坏协议”。
為了维护伊核协议框架,法国开始调整立场,支持对伊核协议进行调整,意图以此留住美国。2018年4月25日,法国总统马克龙访问华盛顿期间,提出由美、法、英、德就伊核协议达成一个补充协定,包括四个支柱:保留伊核协议、延长伊核协议限制伊朗铀浓缩活动的有效期、限制伊朗的导弹项目、不允许伊朗干预邻国事务。对于这一主张,伊方的态度是,如果与联合国五常和德国达成的伊核协议都无法落实,签署新的补充协定没有意义。
尽管欧洲国家在与美沟通中做了全面让步,特朗普依然作出了退出核协议的决定。这一决定是与特朗普政府的中东政策一致的。在特朗普政府中,出身军队的首任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弗林、第二任助理麦克马斯特和国防部长马蒂斯,都将美军在伊拉克遭遇的挫折归因于伊朗的干预行动;特朗普的女婿和顾问库什纳与以色列及内塔尼亚胡本人有着深厚的关系;首任国务卿蒂勒森在埃克森美孚公司工作期间与海湾国家有长期的生意往来。由此可见,特朗普的整个国家安全团队都对伊朗没有好感,而是把沙特、阿联酋和以色列等传统盟友视为在中东地区的支柱,也就决定了特朗普政府把遏制伊朗作为其中东政策的首要目标。新任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更是对伊朗持强烈敌视立场,甚至支持对伊实施政权更迭。
特朗普视伊核协议为“坏协议”的原因还在于,这个协议达成之后,在联合国制裁和美国针对第三方的涉核次级制裁取消之后,美国仍保留了针对伊朗的初级制裁,美企依然难以进入伊朗市场。美国出于自身政治原因,无法在经济上从中受益,只能坐视其他国家开拓伊朗市场。有鉴于此,特朗普将退出伊核协议作为一项必须兑现的竞选承诺。
危险之门正在开启
美国退出伊核协议之后,伊朗方面已经开始“以牙还牙”,宣布有限重启铀浓缩活动,危险之门正在开启。而维护伊核协议框架的关键首先是欧洲国家的立场。美国退出后,已在向欧洲国家施压,力促伊核协议框架解体,欧洲企业已然感受到了美国的压力。法国能源巨头道达尔2017年7月3日与伊朗签署了价值20亿美元的协议,合作开发伊朗天然气。特朗普退出伊核协议后,给予第三国企业最多180天离开伊朗市场的缓冲期。尽管道达尔还没有最终决定退出伊朗市场,但其首席执行官潘彦磊6月22日表示,在美国的制裁威胁之下,大型能源企业不可能在伊朗开展业务,除非能够获得美国的制裁豁免。他还表示,这一立场与欧洲国家试图维持伊核协议框架的立场并非完全一致。
欧洲国家能否顶住美国压力维持伊核协议框架?欧企能否继续留在伊朗市场?特朗普政府能否通过“极限施压”迫使伊朗让步,这又是否意味着政权更迭企图和更多的战争风险?对地区力量对比将带来怎样的影响?特朗普是否有意达成新的伊核协议?这一连串的问号表明,特朗普退出伊核协议已经在中东制造了巨大的不确定性。但对于美国和特朗普政府的私利而言,这种不确定性显然是无关紧要的。
(作者为北京大学阿拉伯语言文化系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