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看牙

末兰

反正拔牙算在医保里，我也薅一把资本主义羊毛。前不久嘴馋吃糖，结果把一颗戴了十年的烤瓷牙套给“粘”下来了。我住的地方离日本最好的齿科大学非常近，每天回家的路上几乎三步五步就是一个牙医诊所。但以前听了太多资本主义社会牙医昂贵的故事，我对于在日本看牙还是回同看牙犹豫不定。朋友说，日本在私人诊所和公立医院看牙都进医保，“你都交了三年医保了，不花花钱多不划算？”我一想也是，就拜托朋友推荐了一家诊所。

第一天去诊所，前台的美眉请我出示了医保卡，很快就完成了注册手续。等待的时间里，我发现整个前台贴满了详细的关于医疗报销的规则解释。按照日本医疗报销，70%的费用由保险报销。剩下的30%呢，如果家庭年医疗支出超过了10万日元（约6000元人民币），可以从当年交的个税里再退20%左右。这个20%的额度根据个人缴税金额确定，最高可退税23%。有意思的一点是，连去医院的交通费也算在医疗开支里面。我都有点后悔怎么找了个离家这么近的医院。

有了这样详细的说明，再加上我的退税额度达到23%，我就对治疗费用充满了底气。想起上次在中国看牙，医生说我智齿上有虫牙但是没有补，说反正要拔掉。我犹豫了好久，不如就在日本拔牙算了？反正拔牙算在医保里，我也薅一把资本主义羊毛。

正想着，护士美眉给了我一份基本的情况调查，调查的项目非常详细，但主题就是交待一下得过什么病有什么过敏之类。调查完了之后，又带我去见了一位年纪挺大的医生，他给我检查了一下身体基本情况。如此折腾了半个小时，我还没有见到传说中帅气的牙科医生。接下来，护士美眉帶我去了一个房间，给我拍摄了口腔的X光。两_三分钟后，X光的片子都投影到了墙上一个硕大的电视屏幕上，这时，我的牙科医生翩然出现了。

医生走到电脑屏幕边上，和我讨论起了治疗方案。我先说重头戏：要拔智齿。医生看了看X光片，跟我说不建议拔掉。他说我的智齿之间咬合很好，拔掉有点可惜。我说，智齿把我的牙挤得不整齐了。医生就指着X光片说，你看齿根之间隔着正常距离，并没有挤到任何牙齿，建议我保留智齿。这时倒是凸显了X光的重要性。至于智齿上的龋齿部分，医生表示他可以帮我补好。我又说，我的牙齿咬合不大好，想做矫正。医生说我的牙齿咬合问题不大，而且矫正可能需要拔牙，建议我不要矫正。然后我又说，我的烤瓷牙掉了。医生说，我帮你看看能不能安上去。我都怀疑医生是不是嫌弃我了。我一门心思想花钱啊，都被医生拒绝了。最后的结论是，医生帮我补智齿的上的龋齿部分。我不甘心地说，我以前补过的虫牙时间久了，能重新补一下吗？医生终于答应了，我这才感觉自己没有白跑一趟。

回想起以前斩钉截铁要我拔掉智齿的中国医生，和温和劝我保留每一颗牙齿的日本医生，在我内心并没有优劣之分。我想这是医疗风格的不同。中国人太多了，所以治疗方案都偏向于“永绝后患”式的决绝。而日本这样医疗资源相对充足的国家，自然可以慢工出细活地治疗。我仔细观察了我的牙医的牙齿，一看就很健康，但是排列得并不是完全整齐，也不是雪白的颜色。他说，牙齿的第一要素是健康自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实现牙膏广告的效果。

检查完毕，我做足了心理建设要躺到治疗椅上，结果医生客客气气地送我走了。他说今天只是检查，治疗要预约到下一次。这一约就是两星期之后。等我再次做足了心理建设，跟公司请好假，打算好好把我满口的虫牙都重新补一次的时候，医生花十来分钟给我补好一颗牙，又客客气气地送我走了。他说，日本的规矩是一次只治疗一颗牙，否则“会担心病人的身体承受不了！”我真想跟他说，我小学时就一次补完好几颗牙了。补牙有什么需要身体适应的呢？这下好，我的虫牙均匀分布在十来颗牙上，我得跑十几次了！这时候我又开始怀念中国医生那大刀阔斧的治疗了！

不过每次看牙的十来分钟都挺愉快的。治疗室里干净明亮，还有轻音乐。顺着椅子往下躺的时候，会有护士美眉及时在我眼睛上盖条小毛巾，以免觉得强光刺眼。最有意思的是，因为我是外国人，第一次治疗开始前，医生问我会不会州日语说“疼”。我说知道，就是“一带一”。医生就说，如果我觉得疼的时候，就喊“一带一”。但是，医生高估了我的耐痛能力。整个治疗期间我都含着口水哼哼唧唧地喊着“一带一”，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雅美蝶”了。医生倒是很温和，一直跟我说“刚吧得”（日语加油的意思）。说来奇怪，好像被医生鼓励之后，真的就不那么疼了。不过倒是给医生留下了心理阴影，第二次治疗他就不提醒我可以喊疼了，而且还在治疗结束后给我打预防针，说下一次的治疗可能会疼。虽然一般患者都直接治疗，但是他会考虑给我上麻药。不过上麻药可能也会有点疼，所以他在考虑给我吸入什么氮气。因为我没有做过吸入氮气的麻醉，问我需不需要提前来诊所他给我解释一下。我想想，不就是个虫牙么，还是不要这么兴师动众了。

西方一位医生曾经说过“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我非常欣赏这句话。我在日本自己的经历和陪朋友看医生的经历，最大的感触就是日本医生护士的态度总是那么温和，而且每一步都会详细向病人解释。接触病人身体之前一定会说“不好意思”，会提前告诉病人可能出现的感觉等等，病人不知不觉会放松下来。但我一点都不责怪中国的医生。他们已经太不容易了。五分钟看一个病人和半小时看一个病人，我们无法要求医生做到同样的态度，但是我又迫切地希望他们能有些改变。

至于这样看牙医的价格，每次大概几十块人民币。我也终于说服了我的医生，重新做一个烤瓷牙套。我选择最昂贵的一款，这样终于突破了10万日元，年底能去退税了。正好最近有部关于医疗的电影很火，不少朋友找我打听日本癌症治疗的情况。我就也去咨询了一下。在日本，儿童医疗费用100%和成人的医疗费用的70%南国家承担。有一些行业比如医护行业可以由国家承担80%。至于个人承担的30%这个部分，也有一个最高限定额，原则上如果是中等收入人群，每个月个人医疗支出超过80100日元（人民币大概4800元）的部分，就又由国家承担了。至于低收入者，每个月医疗费用超过15100日元（人民币大概不到1000元）的部分就由国家承担了。更惊讶的是，如果是慢性疾病，也就是持续治疗到四个月以上，个人承担部分的最高限定额还会减半。拿中等收入的人群举例，病人每个月自己承担的医疗费最多只是44400日元（人民币约2700元。）

看我露出一脸羡慕的表情.日本朋友沉重地说：“即使如此，日本也还是有医疗资源不均衡的问题。毕竟不是所有的药都纳入医保系统。比如癌症治疗的一些新药，普通收入或者依靠医保的患者还是承担不起啊。”听到这里，我仿佛遇到知音，从手机里掏出“格列卫”的图片，跟他感慨说：“是啊，中国有部电影就是讲怎么从印度买这种神药的仿制药。”朋友惊讶地说：“这款药在日本早就是大众药了，怎么会是中国的神药呢？”听到这里，我无言以对，换成我一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