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话(46)
2018-07-30
【第四十六辑】46 启功的幽默张嘴就来
启功先生说话慢条斯理,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其实,他平时并不是爱说爱闹、喜欢张扬的人。他的幽默是骨子里带出来的,反映了正直善良、豁达开朗的老北京人的本性。有一次,他和朋友逛潘家园,看到有人公开卖他的假字儿。朋友让他当面打假。他笑道:“都不容易,给人家留口饭吃吧。”朋友说:“您可太宽容了。”他笑道:“他们仿我的字,是看得起我。再说他学一手字也下了不少功夫。他要是跟我借钱,我不也得借他吗?”
朋友拿字画请启功先生鉴定。他一眼就认出是别人仿他的字。朋友问他:“是您的吧?”他微微一笑说:“他们的字写得比我好。”朋友不明其意问道:“好在哪儿呢?”启功先生笑道:“我的字是劣而不伪,他的字是伪而不劣。”您瞧他多幽默吧。
启功先生的幽默是典型的北京人的幽默,不是像相声小品似的,为了搞笑,才去设计台词,而是随口说出来的,耐人寻味。
一个客人到启功家造访。他给人家倒水泡茶。客人说:“您别麻烦了。我出门从来不喝水。”他笑道:“你这不是进门了吗?”
一次,启功先生给人写字,没留神印章盖反了,人家在旁边直着急。他笑道:“我就想让它盖反的。”他在钤印旁补了一行小字:“小印颠倒,盖表对主人倾倒之意也。”喂,您说老爷子有没有绝的?
当然有些幽默是因人而异的,同样的话,您说,别人不觉得可笑,但他说就能让人笑喷了。有一次,我在国际饭店参加一个活动,正好碰上启功先生。一个老板听别人介绍他,赶忙跟他握手说:“您可是国宝呀!”启功先生一听,赶紧把手缩回去说:“国宝?我不是成熊猫了吗?”另一次,他参加一个活动,主持人介绍他是大师。他说:“我得更正一下,她少说了一个‘犬尤儿,我是那个狮子的狮。”
朋友见了面问他:“身体怎么样?”他淡然一笑说:“我鸟乎了。”什么叫“鸟乎”?您琢磨去吧,那不是差一点就“乌乎”了吗?
说起来,启功先生这辈子也挺坎坷的。他幼年丧父,中年丧母,晚年丧妻,没有子女,但他心宽,眼宽,把人生的一切都看明白了,所以就跟烦恼無缘了。他曾对人说:“北京的小孩儿有个顺口溜:手心手背,狼心狗肺。我是手心手背,没心没肺。”
启功先生六十六岁那年,自撰了一篇《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许平生,谥且陋;身与名,一起臭。”
为什么六十六岁要写这篇东西呢?因为接老北京的民俗,六十六是“坎年”。民间有“人到六十六,不死掉块肉”的说法。怎么才能迈过这个坎儿呢?按老北京民俗,女儿或儿媳妇要买块肉,在过年的时候扔到房顶上,让猫吃了,“灾”就解了。启功先生不信这些东西,再说他也没有儿女,所以在六十六岁的时候,自我解嘲地写了这篇《墓志铭》,幽了一默。六十六,没人给他“扔肉”,他也自嘲“六十六,非不寿”,但老爷子活了九十三岁。用他的话说:寿数是给爱幽默的人预备的。
启功先生的幽默张嘴就来。正因为有这种心态,才能让他长寿。他的脚肿了,朋友问他怎么回事儿?他笑道:“没想到我也会发酵了。”他的颈椎病犯了,在医院做牵引,别人打电话问他“现在忙什么?”他说:“我‘上吊了。”
像那些开通的老北京人一样,他也把人生看作是一场戏。有个“反右”时批过他的人,晚年见了他非常难为情。他却开导人家:“那时候好比在演戏,让你唱诸葛亮,让我唱马谡。戏唱完了就过去了。”多么可爱的老爷子呀!
这些幽默可不是编出来的,它们是一个老北京人在生活中的语言记录。您如果跟老北京人接触长了,就会发现这种幽默随处可见。启功先生可以说是老北京人幽默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