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之梦
2018-07-28汤礼春
汤礼春
[编者按]2018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40年砥砺奋进,40年跨越腾飞,40年的历史变迁如洪流滚滚而过,我们的家庭、婚姻、事业、生活被裹挟其中,或主动或被动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一滴水能反映出太阳的光辉,一个人的40年也能折射国家的沧桑巨变。从本期开始,《侨园》杂志开辟一个新栏目——我和改革开放40年,我们精心选取海内海外、各行各业人士,品读他们在改革开放40年里的精彩故事和人生领悟。
从小渴望住上好房子
1953年,我出生在武汉。从小就渴望能住上好房子,然而却一直未能如愿,饱受破房、危房、差房的苦恼。小时候,我生活在大城市高楼林立之中,然因父母都是工人,没有资格分房,全家8口人只能栖身于高楼后面巷子里的破板皮房里,且只有二十几平米,我们兄弟4个挤在一张小床上。住在高楼里的孩子常神气地将石块扔到我家矮小的屋顶上。下大雨时,家里的盆罐坛桶全派上用场接雨水。雨水淋湿了我童年孱弱的心田,我渴望长大后能住上好房子。带着这个希翼,我16岁就下乡了。7个知青挤在一间草棚里,除了能摆几张床什么都没有。1970年,我17岁,被招工到一家三线工厂。
三线工厂住宿的艰苦
1970年夏天,我们一百多个从农村招工出来的武汉知青,在武昌火车站乘车前往光化縣。我们整整坐了13个小时火车,第二天上午10点才到达光化县。水泥厂已派几辆大卡车在车站等候,我们一出站就被装上车,开车十余里,终于到达水泥厂。大卡车把我们拖到厂生活区一座简易的芦席棚前。接待我们的一个工作人员指着芦席棚说:这是厂区食堂,下去吃饭。我们排队进了芦席棚,每个人发了两个馍和一小碗菜。我们是武汉人,都是吃米饭长大的,吃馍不习惯。午饭没吃饱,工作人员就叫我们男生全部上大卡车。说把我们分配到矿山,就这样,我们被拖到60余里外的矿山。但到了矿山更倒霉,我和十几个知青被分到了芦席棚里,两面通风,地上杂草丛生。虽说棚里两面透风,但十分闷热。没有电,摸黑睡了一夜,早起才发现没有水,要到1里外的山溪沟里去洗脸刷牙。
一转眼,秋天到了,严冬即将到来。我们怕得关节炎、风湿病,就去找领导。领导却在大会上冷冷宣布:要我们发扬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精神,不怕艰苦,自力更生,克服困难。要我们自己上山挥大锤砸石头,用青石垒床,我们只好乖乖上山砸石头。经过一个月艰苦卓绝的努力,当雪花纷纷扬扬来临时,我们总算在芦席棚里垒起一长溜半人高的石头床,我们把被子铺在石头床上,相互依偎着,用我们的体温相互温暖。
这样的生活过了大半年,在我们不断的申诉中,厂指挥部才同意改善我们的生活,临时在厂区修建了一幢单身宿舍,让我们搬了进去。说是宿舍,其实像囚笼,一间10平米的房子要放5张床,5个青年住在里面,除了睡觉没有一点活动空间。
住进新建的单身宿舍不久,有人发现这座4层的红砖楼倾斜了。原来当初为了抢时间,忽略了建筑质量。几百个知青的生命安危不是小事,厂里赶紧叫我们搬出来,说重新维修后再让我们搬回去,但厂里并没有重新安置我们,而是让我们各自找地方安身。我和几个伙伴在翻砂班找到一处角落放床,睡在床上就能看到翻砂用的小高炉在那里升降。
为结婚苦求简易房
1980年我28岁,女友25岁,我们将结婚摆上了议事日程。可房子却成了最大的障碍。厂里80%职工都是知识青年,男女比例是7:1,也就是说大部分男青年要到厂外找女性成家。可偏偏厂里又明文规定:分房以女方为主。我们这些在厂外找女性结婚的人是分不到房子的。我的女友在远离我们厂18里的一家纺织厂工作,可笑的是偏偏她们厂又规定:以男方分房为主。现在说起这种规定似乎有点荒唐可笑,可那是改革开放之初,住房相当紧张,你就是拿钱也租不到房子。
没房我们就结不成婚。为了结婚,我这个不爱求人的老实人,只有硬着头皮找到县城房管所所长,求他帮我租一间房。所长很同情我的遭遇,但说没有理由为我这个外乡人分房,除非我为他们房产所搞20吨水泥和10立方木材。这个条件在那个时候对一般人来说是不可能办到的,但我似乎看到一丝希望,因为我有一个好友在厂供销科,兴许他能帮上忙。
也许是老天同情我,当我找到朋友说明来意时,他恰巧手中有一张刚过期的10立方木材的调拨单,朋友要我拿这张调拨单去轴承厂试试运气。第二天我就乘火车去了那家轴承厂。我找到厂供销科长,以我们厂供销人员的身份跟他谈,他居然答应仍按调拨单拨给我们。我兴匆匆赶回来,来到房管所,叫他们准备好转账单和汽车。第二天我又亲自带着房管所准备好的几辆汽车去轴承厂把木材拖了回来。木材搞到了,水泥问题就好解决了,因为现任厂长担任过我们车间主任。我大着胆子找到他,把为房结婚的实情告诉他,他毫不犹豫为我特批了20吨水泥。就这样,房管所长在城郊新盖的平房中分给我一间半,说是新房,其实就是一间简陋的工棚,墙是红砖砌的,里外都没有粉刷,屋顶是石棉瓦,就连房间里的地都舍不得用水泥糊一层,至于水、电、排水系统一概没有。
尽管是这样的房子,拿到钥匙的当夜,我还是兴奋得睡不着觉。因为我可以和女友结婚了,为了让这个新房能真正成为住房,我和妻子开始辛勤地忙碌着,我们弄来石灰,自己粉墙,我的脚被石灰水沤出了血都没感觉到。等新房总算像个样了,我也累得病了一场。
结婚第二年儿子出生了,我也开始考虑改变环境了,因为我家附近是纵横交错的下水沟,一不小心就会栽到沟里,再加上我们这排房紧靠铁路边,翻过铁路就是农民种的菜地,对不懂事的儿童来说处处存在危险。
我为住房调动工作
就在这个时候,由于我在报刊上发表了很多文学作品,市文化局的领导找到我,提出把我调到市文化馆工作。尽管当时水泥厂的工资要比市文化馆高出一大截,但我还是一口答应下来,因为只有调动工作才有可能改变我的居住环境。
1985年,我离开辛勤工作了15年的水泥厂,来到了市文化馆。在文化馆里,我充满热情地工作,呕心沥血辅导城乡业余作者,第一年就被地区文化局评为先进;第二年,我的事迹就被文化部办的杂志《群众文化》报道了。
由于我深受业余作者的追捧,所以他们纷纷向文化馆的领导反映,希望馆里能给我安排住房,以便随时找到我。为了工作,馆里领导腾出两间小平房,让我们一家搬进文化馆内居住。
文化馆位于城中心地带,又有一个大院子,儿子成长的环境改善了许多,然而对于家庭居住来说,条件依然很差。我们所住的平房是青砖黑瓦的老房,夏天比较凉爽,但由于不通风阴暗潮湿,蚊虫很多,老鼠也十分猖獗,整夜在顶棚和床头窜来窜去,撕咬打斗,闹得人整夜不能安睡。冬天,屋里冷得像冰窖,而且光线暗得大白天都要开灯。总算盼到了开春,屋里地上犹如泼了层水,整日湿漉漉的。一到大晴天,妻子就翻箱倒柜把衣物搬出来晾晒。最令人感到不方便的是上厕所,整个文化馆只有一个露天公共厕所,上厕所的尴尬可想而知。
荣誉无助改善居住条件
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步深入,一些效益好的单位纷纷盖房分给职工。眼看那些身在好单位的年轻人能分到好住房,而我这个身在文化馆的小文人却丝毫看不到改善住房的希望,甚至连饭都难以吃饱了。文化馆属于事业单位,工资本应由财政全额拨款,但由于我们市经济条件差,给文化馆拨的经费10年没有一点增加。到1994年时,我这个已有25年工龄的文化人只能拿到250元,被人戏称为“二百五”,因为很多有特长的文化干部纷纷想办法调离了文化馆,只有我还在这块清贫的文化阵地上坚守。与此同时,我在事业上却取得了一些成绩,1987年我成为省作家协会会员,1991年被评为“全国自学成才”人才,1992年获得“全国民间文学编纂奖”“湖北省民間文学屈原奖一等奖”,1993年被市政府评为“特殊人才”,享受市政府特殊津贴,我一连几届都被选为市政协委员。
但荣誉再多也改变不了我的生活环境。1995年,我居住了近十年饱受煎熬的老平房终于成为危房,再也居住不下去了,馆里只好把办公楼的顶层腾出来,分了一间给我居住。新的居住条件比老平房改善了一些,然而由于是顶层,上面就是水泥板,夏天房间里就像蒸笼,晚上热得不能睡在床上,只有先用水把水泥地冷却一下,再铺上席子,然后从冰箱里取出大块大块的冰用脸盆盛了放在席子周围,再用两个电扇不停地吹。有时我想搞一点创作,然而刚刚在稿纸上写下几行字,手上的汗水就把稿纸打湿了,只有把创作的冲动冷却下来。住房的酷热我们还能忍受,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邻居一对六旬夫妻的挑衅和谩骂。
由于我们居住的是办公楼,房里没有水管,只有屋外的走道上有一个水池供我们两家用。只要洗菜时水池堵了,老夫妻就对我家谩骂,说是我们堵塞了下水道,喝令我们去疏通水管。我每次都忍气吞声,他们见我老实可欺,更加有恃无恐。他们的厨房紧挨我的住房,夏天时,他把煤炉搬到我房门前的走道上炒菜做饭,让我们热上加热,晚上则把垃圾桶放在我家门前,多少次,那垃圾中的臭鱼内脏熏得我们开不了门。我们根本不能跟他们讲理,一开口,他们就骂到我们头上,而且他们还会冷言讽语地说:“有本事你们去住好房呀!”因为他们知道我妻子的工厂倒闭了,连生活费都发不出,且不说我们连房都租不起,甚至连日常生活都捉襟见肘。
这种憋屈的日子让我们觉得生活太难,我被这种恼人的生活折磨得血压升高、心脏发疼,住了两次医院。如果不赶快改变这种居住环境,我不被折磨死也会被整疯。
1998年,我被区政府评为“党外人士岗位建功立业标兵”,并被选为市人大代表,提拔为文化局文艺创作室主任,然而这些都无助于我居住环境的改变。有一次,我听说局里的居住楼腾出了一套房,我赶紧找到局长,诉说我和邻居的矛盾和痛苦,要求把那套房子分给我。局长表面答应,却暗中做手脚,将房分给了她尚未结婚的外甥,并冠冕堂皇地告诉我:这个决定是经过局党组织研究决定的。
为改善住房外出打工
残酷的现实让我痛定思痛,不离开这块阵地,就永远不能改变居住环境。于是我在局里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和妻子外出打工。
1999年,我在武汉一边给个体书商打工,一边在租住的房间里发奋创作,我的一些幽默作品开始在《故事会》等一些知名报刊上发表。2000年的一天,我突然接到来自广州的一个电话,电话是一家文化公司的老板打来的,说他很欣赏我的作品,想请我去编他们公司新创办的一本幽默杂志,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个机遇,我想我现在不能放过任何机遇。第二天,我就乘车赶到了广州,想先去考察再说。在与那位老板交谈中,我了解到该公司新创办的《幽默》杂志是有邮发代号的正规杂志,也很适合我幽默作品的风格,我当即决定接受聘请,谈到待遇时,我特地谈到我已经47岁了,不能没有家,想把儿子和妻子带到广州一起生活,对方表示将我的妻儿安排在公司工作,并许诺给我每个月600元的住房补贴,让我们租好一点的房住。
2000年的9月,我们全家来到了广州,开始了新的生活,我们在一个有花园的小区租了一套二室一厅的单元房,尽管这套房子仅是简单装修,却是我这辈子住过的最好最方便的房子。
为了报答对方的知遇之恩,也为了将来能有自己的好房,我爆发出超强的工作热情,短短2年时间,杂志由最初发行的几千份上升到8万多份。
终于实现好房梦
两年后的2002年,我就有了近十万元存款,我开始考虑买房了。我托人在武汉中心城区买了一套二室一厅72平方米的二手房,首先解决了我们将来回家乡的后顾之忧。
到了2004年,打工4年已磨练成熟的儿子开始独立创业,我们决定全家回故乡武汉。
在武汉,我们虽然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单元房,但刚住下就不满足了,我们想要住新房、好房,更宽敞、环境更好的房子。
一天,妹妹接我到她的新居去玩,她的新居座落在武汉开发区的一个花园小区里,当我一来到开发区,顿时满眼悦色,宽敞整洁、绿树成荫而行人廖廖的大道,两边成片成片的绿草红花,随风吹来一阵阵清新的气息和花香,还有那湖水、喷泉、假山;开发区的每一个角落都绿化得让人神往,整个开发区就像一个大花园。住在这种环境里尤如住进了天堂。我当即决定:就在这里买房。再一问房价,这里的房价比中心城区要便宜一半,我大为惊喜。
2005年初,尽管武汉的房价开始迅速上涨,我还是当机立断,将原来7万元买的二手房以15万元的价格卖出,然后在开发区一个花园小区买了一套四室二厅二卫152平方米的新房,并花10万元装修。
现在,我不仅真正安居了,而且可以称得上是美居、乐居了。每天早晨,我会沿着幽雅的大道到武汉体育中心去健身,一路上空气清新,风景如画,处处花香扑鼻,鸟声悦耳。回到住处,每当写作精疲或需要构思时,我会在楼下的花园里漫步小憩,小区里的各种植物浓翠欲滴,给我的身心莫大的抚慰。渐渐的,青绿丛中,显示出枇杷果的金黄,桔子的暗红,柚子的清香,最令人心醉的是那无处不在的桂花香,即使躺在家中,那浓烈的花香也会钻到你的鼻孔,让你甜美的入睡。
每一个到我家串门的亲朋好友都会赞叹我的住房,都会赞美这里幽雅的环境,都会由衷地夸奖我买房的眼光和决策。
现在,当我在宽敞明亮的书房铺开稿纸写这篇文章时,回首我大半生追求安居的往事,我心潮澎湃,感慨万千:如果不是改革开放,允许人才流动,我怎么会有安居美居的今天!我赞美改革开放就如同赞美这小区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