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陶冷月先生交往二三事
2018-07-28胡久庵
胡久庵
陶冷月先生和我师颜文棵先生都是苏州人,从小都受到良好的启蒙教育,我师的父亲颜元是当地有名的画家,陶老的伯祖陶焘也是一位著名的画家。颜比陶大两岁,青少年时期,颜与陶是要好朋友。早在1919年他们即共同举办过颇负盛名的“苏州美术画赛会”,这个活动一直延续到抗日战争。
初闻“冷月”大名,“耄耋”一画值万金
抗日战争胜利后,全国人民一片欢腾,苏州美专宜兴分校在孙文林先生的带领下从太湖之滨的分水墩山区迁回苏州沧浪亭原址。我当时还是学生,但因为又是苏州美专宜兴分校创办人之一,所以宿舍、伙食和老师们在一起,同住在沧浪亭进门的西侧藕花水榭(传说该处曾是《浮生六记》作者沈三白住过的地方),我们住在里面,常引以自慰!藕花水榭隔开一条河,对面即是“可园”,当时是江苏省立苏州图书馆。馆长蒋吟秋先生是高雅人士,听说早年曾在苏州美专兼过课。我在沧浪亭读书的时候,常看见他拎着公文包、身着长衫、头戴礼帽,有时也戴墨镜,从乌鹊桥那边步行到“可园”来上班。来到沧浪亭门口的石桥边,他总要站立片刻,欣赏沧浪亭的景色,同时观望美专里面的动向,遇见美专的师生总会搭话几句。“可园”里面有一株胭脂红的宋梅是园中之宝,老苏州的文人雅士在梅开时节,都会前去寻访赏玩!记得我毕业留校的时候,蒋吟秋馆长主动提出为沧浪亭的钓鱼台中央壁面上用隶书书写沧浪亭事略,供游人参观欣赏,也为苏州旅游景点沧浪亭增加一点文化气氛。
也是那年3月,在“可园”门口忽然竖起了一个横幅“陶冷月画展”,初看陶冷月不知何许人也?再看觉得“冷月”二字非常吸引人,富有诗意,耐人寻味!过了几天又爆出新闻:苏轮纱厂老板严欣琪携夫人参观陶冷月画展,陶以一幅《耄耋图》标价一条黄金,严夫人见而喜,在筹谋不定时,蒋吟秋馆长见状,随即劝说严欣琪购买此画。美专师生听说议论纷纷,传为美谈!
与“气功大师”陶冷月合作办展,结缘张充仁
1949年后院系调整,我从苏州美专调往丹阳正则艺专,又从丹阳调到上海,在一个政治运动后,我调进了徐汇中学。转眼到了1956年暑假,上海市教育局举办“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展览会,调我去搞版面设计,因工作量较大,又去调五爱中学的大画家陶冷月先生来支援我。当陶老在苏州沧浪亭“可园”办画展时,我还是学生,因地位悬殊未敢上前交谈,所以这次见面,严格来说还是初见!教育局的领导同志给我们介绍后,陶老平易近人,没有摆老师辈的架子,非常谦虚地说:“我不会画水粉画,只会画几笔中国画。要么等胡老师画好以后在角落里替你画几朵迎春花吧!”我说:“可以!”自此以后,陶老每天都到淮海中学来上班,我请他指教!我提起1947年3月在苏州沧浪亭“可園”先生举办展览会的故事,陶老承认有其事,“但有很大的出入,传说得很难听!实际上是我帮助蒋吟秋筹措经费,图书馆是文化事业,经费不足难办事,我去开展览会卖出几张画帮助他解决困难,谁知反而弄得不大开心!过去的事不谈了!”我看他面有难色,所以也不再问及此事。他得知我是颜文棵的学生后便说:“我与颜文棵小时候是‘要好朋友,共同举办‘苏州美术画赛会,直到抗日战争为止。后来人家请我到长沙雅礼大学当中国画教授。随后,又到暨南大学任中国画系系主任兼教授,故而离开了苏州。”停了一下继续说:“颜文棵幸亏大地主吴子深帮助他为苏州美专造了一幢有罗马柱头的教学大楼,名扬全国!”
陶老坐在旁边看我画画,偶尔也会夸奖几句。休息的时候他还会气功,怕我不信,他立刻伸出左臂,卷起衣袖:“看!看!说变就变!”他的左臂旋即显现出鸡皮疙瘩!非常神奇!又说:“谁有什么腰酸背痛,我会帮助他推拿。张充仁的肩周炎便是我帮他医治好的!”
过了两周,星期日上午领导来审查,参加布置展览会的教师都休息半天。陶老便带我去拜访他的好友张充仁先生,我非常高兴!张充仁是从徐汇中学前身“土山湾美校”培养出来的一颗“明珠”!徐汇中学常以他为荣!他是著名的雕塑家,但是水彩画和油画都画得很好!这时上海许多大学的就读生有些都慕名去张充仁画室进修,同济大学的建筑师吴一清、朱亚新等都曾经是张先生的门生。
张充仁画室在合肥路淡水路,我们从淮海中学步行便可到达,临走时我带上画夹放上几张自己的水彩画,好请张先生指教!两人说说笑笑一会儿就到了张充仁画室,一进门打声招呼后陶老便叫我去看张先生为他塑的肖像,从张先生表情判断,他事先己知晓我们要来拜访他,所以张先生跟见熟人一样说“别急,别急”,然后不慌不忙将塑像上的一块湿布揭下,低声说:“最后还要调整一下才好翻制。请指教!”我说:“我是来学习的,(雕像)神态现在已经很好了!”然后陶老引荐我,先是夸奖几句,再说我是颜文棵的高足,现在在徐汇中学教书,借调来教育局搞展览等等,张先生插话:“我的童年是在徐家汇土山湾度过的,我对徐汇中学很有感情!”我把带去的水彩画请张先生指教!张先生很谦虚,和蔼可亲,看了我的作品不讲缺点,只说:“画得好!不错。”接着拿出他的几张“水彩静物写生”低声说:“是教学生的示范作品,不成熟!请指教!”我仔细观看,画得非常潇洒,用墨浓淡分明,用笔活泼爽快,有时一笔之中有几种颜色随着水分自然融化,有的在个别形体后面画几笔投影,有的连投影都不画。我提出疑问,他解答道:“我的水彩静物,不主张画背景,这是吸收中国画的传统表现手法。陶老是中国画家,请问我国传统中国画,画不画背景?”陶老说:“一般是空白,这样可以突出主体,让你想象!”过了几分钟,张先生又说:“不过当画家认为需要画背景时也可以画,我画风景画时,特别注意阴暗部分和投影的色彩变化,以增加情趣!”听了张先生坦率而诚恳的发言,非常感谢!有“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的感叹!
会见结束时,张先生又拿出几张他作品的印刷品,送给我作纪念!
离开张宅,我们仍返回淮海中学展览现场,听说领导己来审查过,基本上没有问题。于是,从全市调集来的人员都陆续返回原单位。陶老回五爱中学,我也回到徐汇中学。当天校长就找我谈话:“教育局己批准你去同济大学了,明天即可办理离校手续。”我不胜欢欣!第二天我将工作调动事电话告知了陶老,他向我表示祝贺!
和陶老相约恭贺颜文棵师双喜临门
1956年10月,上海美术家协会分配给颜师一幢新居,从天潼路老垃圾桥借住的亲戚家,搬进了淮海中路1273弄花园洋房,楼上住着著名越剧皇后袁雪芬女士,上海文艺界一时引为美谈。颜师住房改善后,苏州美专毕业生车溯一热情地为颜师公子颜振康介绍女朋友,说起某某中学有位教师姓施名亚荣,才貌双全,待字闺中,颜师闻之欣然允诺,建议双方见面,建立感情。经双方家长同意,决定择日举办婚礼,颜师决定在南京路来喜饭店举办婚宴。
我和陶老相约同去参加颜师公子的婚宴,那天来喜饭店门口挤满了参加宴会的贵宾,陈宝荪、萧家奎等首先看见我们,很热情招呼我,但对陶老大家还不太熟悉,我立刻介绍:“这位是老前辈陶冷月先生!”严师在里面听说陶冷月来了,马上便亲自出来迎接,高兴地说:“欢迎!欢迎!老朋友到了!”陶老接口说:“是小朋友,是小时候的要好朋友!”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恭恭敬敬送到颜师面前。“恭喜您双喜临门!”李咏森、承名世等立即挤上前去请陶老进去上坐,同时颜师命新郎新娘上前拜见陶老。那天婚宴用西餐方式每人一客,香槟酒、葡萄酒任意饮用,平时不大会喝酒的杨祖述学长也红光满面!蒋天流、吴婉萍等几位女同学还嚷着要吃“冰淇淋”,媒人车溯一更骄傲地对我说:“要为未婚的男同学介绍女朋友!”现场一片欢声笑语,尽欢而散!我与陶老也握手告别!
(作者为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
责任编辑 章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