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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与真实:安娜?阿赫玛托娃诗歌中的城市书写

2018-07-27王莹

青年文学家 2018年17期
关键词:写实圣彼得堡

王莹

摘 要:阿赫玛托娃是俄罗斯“白银时代”著名女诗人,她坎坷艰难的一生与祖国同悲欢共命运,她的诗歌见证了俄罗斯半个多世纪的磨难与荣耀。本论文选取阿赫玛托娃诗歌中多次出现的城市意象圣彼得堡(列宁格勒)为切入点,分析诗人所描绘的在俄罗斯不同历史时期——旧俄罗斯帝国崩溃前夕、斯大林恐怖统治高峰期、苏联卫国战争时期圣彼得堡的不同面貌。阿赫玛托娃在书写城市时,不仅善于站在时代的高度描摹彼得堡的整体印象,而且通过捕捉具体的城市形象和细节,再现了其真实的历史生活画面,实现了印象与真实的统一。

关键词:阿赫玛托娃;圣彼得堡;印象;写实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17--02

细读阿赫玛托娃的诗歌,会发现在其诗篇中有两个地点的名称反复出现:皇村和彼得堡。阿赫玛托娃的童年是在皇村度过的,怡人的风景、富有诗情画意的环境氛围给阿赫玛托娃的早期生活留下了美好的记忆。然而,在阿赫玛托娃的生平、创作和命运中占有最重要的甚至是决定性的地位的是彼得堡。如果说皇村是其生活和灵感的源泉的话,彼得堡则是她名副其实的精神上的故乡,难以割舍。

“我一生中/有多少朋友一次面也没有见过/有多少城市的轮廓/可以唤出我眼中的泪水/可我知道人间唯一的一座城市/我即使在梦中用手摸也能把它找到。”《严酷的时代改变了我》

不同于其他诗人、作家笔下的彼得堡——或阴暗、潮湿、乏味,或震撼、宏伟、开阔,阿赫玛托娃用自己的一生记录了这座城市,不同时代呈现不同面貌,光荣而多难,温柔而坚毅。

一、“淫荡和严酷”的时代

对于彼得堡最初的记忆,阿赫玛托娃写道:“彼得堡,很早——在九十年代我就开始牢记她。这其实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彼得堡,这是有轨电车出现前的彼得堡。”

“伊萨克重新穿上了/白银铸造的法衣/彼得大帝的骏马/在威严的烦躁中凝立/窒息而寒冷的烈风/向黑烟囱外扔煤渣……”《彼得堡的诗》(1913)

在这里,大街上奔驰着马车,海上飘着风帆,涅瓦河船来船往,街上异国语言此起彼伏。在经过了静谧而草木芬芳的皇村生活后,彼得堡令人感到特别新鲜和刺激。这时候的圣彼得堡欧化程度很高,城市经济、文化也都十分发达,享有无比的荣耀和尊贵。阿赫玛托娃非常敏锐地记住了当时彼得堡生活的点点滴滴,周围一切光怪陆离的事物她都看到了,记住了,并且移入了诗行。一战前夕,也是沙皇统治的最后几年,是一个“淫荡和严酷”的时代,卖官鬻爵、自杀成风、彻夜狂欢、颓废堕落,阿赫玛托娃以诗人敏锐的感觉察觉到了掩盖在这种浮夸的繁荣背后的末日景象,她在《没有英雄人物的叙事诗》中回忆起当时彼得堡的情景,并把这种令人惶惑不安、深深忧虑的阴暗氛围再现了出来:

“我们只能梦见公鸡啼鸣,

窗外的涅瓦河雾霭朦胧,

无底的夜色深而又深——彼得堡这鬼城

漆黑的夜空看不到星星,

显然,此处有人丧失了性命,

但,化装舞会无忧无虑,无休无耻,

胡言乱语毫不欢腾”

诗人向我们揭示了狂欢节背后名副其实的流血和死亡。

旧俄罗斯帝国崩溃前夕社会各界动荡不安,阿赫玛托娃在描绘那个时代的面貌时首先展现整体的时代气息:“整个送葬的城市/没有任何目的地的/顺着涅瓦河或者逆着它浮动”。在诗人眼里这座城市好像在摇晃,已经脱离了支撑它的一切,和死亡、坟墓紧紧拴在一起,诗行里散发出浓重的腐烂的气息。同时阿赫玛托娃又注意从不同的角度去完善这个城市的面貌,使其更生动、更有准确的时代气息。因此在她的诗作中除了这个充满末日和死亡气息的城市外还有第二个城市——粗野的下层人的彼得堡:

“百姓挤来挤去——

到处是马鬃、輓具、运面粉的大车

到处涂抹的是芳香月季花,

头顶上的乌鸦成群,翅膀如同云朵。”

还有第三个充斥着大教堂、宫殿和剧院的彼得堡:

“马林剧院的舞台上空

芭蕾舞的女主角正在飞翔、佯笑。”

由此可以看出,对于一战前夕的彼得堡阿赫玛托娃是在其晚年时站在时代的高度去重新审视这个已经告别了的城市,有众人引以为傲的繁华,有杀戮,有道貌岸然、浑浑噩噩。阿赫玛托娃的描写全面展现了旧的沙皇统治崩溃前夕、新时代到来前的彼得堡的大千世界。

二、“监狱的累赘”:斯大林恐怖统治高峰时期的彼得堡

阿赫玛托娃在《安魂曲》中描绘了20世纪30年代的大清洗运动。该组诗写于1935-1940年,1963年才出版。在大清洗运动中,几百万无辜的生命成了受害者,被征服处死,或流放,或被判长期监禁。安娜的丈夫和兒子也在此次运动中遭难,她在监狱前同那些失去丈夫和儿子的妇女们一样苦等了17个月,用她的笔记录下了这一罪行。《安魂曲》里也出现了彼得堡这一城市的意象,然而这一城市全然不是过去阿赫玛托娃笔下的彼得堡,没有日常生活的点滴,也没有昔日的表面上美与和谐,此时的列宁格勒更加阴暗:这是通往巨大监狱的累赘城,这监狱在死气沉沉的犹如一潭死水的涅瓦河上蔓延开它那残暴的牢房。

“面对这般悲痛,高山也得低头,

大河也得断流,

但是狱门锁得劳而又劳…”

“列宁格勒像个多余的累赘,

在自己的监狱前晃来晃去。

……

死亡之星在我们头上高悬,

无辜的俄罗斯全身痉挛——

她被踩在血淋淋的皮靴下,

如在黑色马露霞的车轮下辗转。”《安魂曲》

此时的列宁格勒与罪恶联系在一起,承担着全俄罗斯的命运,是整个俄罗斯的焦点与痛点。

三、“温柔与顽强”:苏联卫国战争阶段的彼得堡

如果说一战前夕、大清洗时期的阿赫玛托娃是站在时代的角度客观地去审视、描绘列宁格勒的话,那么真正将阿赫玛托娃与列宁格勒从精神上、血缘上联系起来的是卫国战争时期。1941-1944年,德国的军队包围了列宁格勒,苏联人民开始了殊死搏斗。阿赫玛托娃从战争开始到结束,一直与列宁格勒站在一起,“光荣和灾难”的城市,她是这样称呼列宁格勒的。

“带来死亡的鸟群在头顶上打转。

谁能拯救列宁格勒于危难?”《战争风云》

战争与灾难将苏联人民联系在了一起,也将人民与自己的祖国紧紧联系在一起。列宁格勒保卫战时期,苏联人民与自己的祖国结成了受难共同体,他们像病人感受自己敏感的身体一样,感受着祖国承受的一切。在炮声轰鸣,大雪漫天的日子里,列宁格勒纯真的身体遭到了敌人的蹂躏

“花园里挖了壕沟,

城市里黑灯瞎火。

彼得市的孤儿们,

在地下难以呼吸。”《战争风云》

同第一次世界大战不同,那时的阿赫玛托娃感到走投无路,被悲哀完全压倒,找不到出路,找不到一线光明,而如今她的声音里有的是坚定、勇敢、镇静和信心:

“大家不要惊慌——城市仍在呼吸,

它还活着,一切都听的清晰:

它听到波罗的海潮湿的海底

有长眠中的儿女在哭泣”《战争风云》

此时的列宁格勒已和阿赫玛托娃融为一体,同呼吸,共命运。在战争岁月里,个人题材已经让位于爱国主义的激情和为人类命运的忧虑,更加体现了阿赫玛托娃说的那句话:

“不,我不躲在异国的天空下,

也不求他人翅膀的保护——

那时我和我的人民共命运,

和我的不幸的人民在一处。”《安魂曲》

所以在战争开始的几天里,我们的诗人也上了前线,以一个士兵、军官和战地记者的身份。她在艰苦卓绝的岁月中坚持写诗,为大家朗读,鼓舞人民的斗志。1941年阿赫玛托娃从列宁格勒撤离,被疏散到了塔什干,但她的心一直牵挂着列宁格勒;一旦通过讲述、书信、报刊了解到列宁格勒的消息,她就会感觉到自己必须为这座可爱的城市所做出的巨大牺牲而放声痛哭:

“右边——茫茫旷野荒凉,

有一条亘古不变的霞光

左边——一座、两座、三座……

路灯像绞刑架排列一旁。

空中还有寒鸦聒噪,

月亮灰白得如同死人,

此时出现实在没有必要。

这——要等到战争结束,

这——要挨到我和你会晤。”《战争组诗》

可贵的是,塔什干的昏暗的夜色带给了诗人“东方式的宁静”,将诗人暂时从对战争的焦虑中隔离了出来,她知道这是用鲜血的代价换来的宁静与保护伞,这种宁静超越时空到达了亚洲的夜空,令人想到以围困的代价而得来的安全。所以在这里列宁格勒与全亚洲合二为一,这种合二为一产生了更加有力和辉煌的基调——全民团结一致:

“谁敢对我说,在这里

我是在异国他乡?”

“还是那些星星和流水,

还是那漆黑的长空,

还是那吹来种子的风

和母亲唱的那支歌。

我的亚洲小屋盖得很牢,

用不着担惊受怕。”《明月当空》

由此可以看出阿赫玛托娃的抒情对象一层一层向外扩散,这个时候的祖国、故乡不仅仅是彼得堡,更不仅仅是皇村,而是一直延伸到拯救了整个亚洲沃野的伟大的国家。诗歌的中心是诗人那颗火热的跳动着的心,她所关心的范围从列宁格勒到亚洲再到全人类的命运不断扩大,而且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着胜利与希望的基调:“我迎来了第三个春天时/远离了列宁格勒/第三个吗?可我觉得,它/是最后一个”。最终列宁格勒从死亡的深渊里站起,在没有星星的一月的子夜,它鸣放礼炮,庆贺自己。

无论是一战前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末日气息的彼得堡,还是大清洗时期沦为无情的牢笼的列宁格勒,还是卫国战争时期与苏联人民一起迎来伟大胜利的列宁格勒,经过半个世纪的洗礼,温柔而坚毅,它已经成了诗人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你,谋反的,失宠的,心爱的,

你没有成为我的葬身之地,

你变得苍白,僵呆,沉寂。

我们的分离不会成为实际:

我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的影子印入你的墙壁,

我的倒影映入你的水渠,

我的脚步响在埃尔米塔日大厅。”

《没有英雄人物的叙事诗》

四、印象与真实:安娜的书写

“谋反的、失宠的、心爱的”,初读阿赫玛托娃诗歌的人可能会困惑诗人何以对彼得堡的评价如此复杂。诗人的一生都与这座城市交织在一起,其诗篇与城市之间精神上和血统上的亲缘,由于只有列宁格勒才有的温柔与顽强而更加深刻。

阿赫玛托娃的抒情诗写出了城市的两种特点:魔幻色彩和坚实性。所谓魔幻色彩,是指阿赫玛托娃的诗中始终有不可言喻的梦幻色彩、末日气息以及一种飘忽不定的动荡感,比如她在《第一次还乡》中展现出来的皇村中弥漫的死亡气息,以及《没有英雄人物的叙事诗》中1913年漂浮不定的彼得堡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假面舞会等,她多采用历史典故、隐喻等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所以她的一些诗是比较晦涩难懂的。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主要是和她所处的政治氛围有关,阿赫玛托娃的诗一直被禁止出版,而她又执着于表现时代的弊端所以采用了这样一种写法。

“坚实性”是指在阿赫玛托娃的诗中我们又能触及到真实的城市生活的点点滴滴,教堂、兵房、广场、花园、底层人的闲言碎語等等,诗人用几乎纯描述性的语言甚至带点自然主义的手法向我们展现了出来,这就是城市本身的直接显现。这种笔法可能又源自于她的写作目的比如在写作《没有英雄人物的叙事诗》的时候要求要再现出时代的具体形象和准确的经得起检验的历史生活画面,所以她就得精确到具体的每个细节。

阿赫玛托娃打破了篇阿赫玛托娃具有现实主义的眼光,因而经常感到需要在她周围环境飘忽不定的颤动中触摸到某种更为坚实而可靠的东西,这时而梦幻飘忽时而清晰可触的彼得堡城又何尝不是女诗人忧虑艰难而又昂首前进的一生的写照?安娜笔下的城市实现了印象主义的简洁和现实主义的真实的结合,在具有浪漫色彩的同时又彰显了时代气息,而且通过不断扩展的范围向我们展示这个女诗人心中对祖国、对人民的爱,她的诗值得我们永远品读。

参考文献:

[1]安娜·阿赫玛托娃:《安魂曲》,高莽译,北方文艺出版社,2016年5月。

[2]安娜·阿赫玛托娃:《阿赫玛托娃诗文集》,马海甸译,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12月。

[3]阿·帕甫洛夫斯基:《安·阿赫玛托娃传》,守魁 辛冰译,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8月。

[4]辛守魁:《20世纪文学泰斗——阿赫玛托娃》,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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