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生死桥》浅谈李碧华的传奇叙事
2018-07-27邹枝俏
摘 要:《生死桥》从命运的幻灭常态中展现了人情感实现与自我实现中的斗争与救赎,从情魔之劫与身体之美的交织中展示了人对欲望和美的原始追求,不同于其他作品强烈的性别意识批判,《生死桥》便凸显出来,无论从性别意识批判上,还是从多种文化的元素组合上,交融而不偏私,平凡而绝美,堪称李碧华最柔和的一笔,最温柔的一刀。
关键词:李碧华;现代;女权意识;命运;文化多元
作者简介:邹枝俏,长春师范大学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文艺美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17-0-02
李碧华作为香港当代文学史的重要现象,善于运用诡谲多姿的语言抒写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表达现代男女在情爱与自我实现的挣扎与迷茫。其作品准确捏合大环境与小人物,深入挖掘人性丑恶与挣扎,美丽与凄凉,穿越多重社会历史环境,跨越时代与地域,以香港,大陆,台湾三点为主线,展现男权主义与女权主义的激烈碰撞。其内容贯穿中国古典文学与现代都市文学,是通俗文学与高雅文学的深刻展示,是日本物哀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绝美交融,辅以佛教基督阴阳五行命理学说,民俗小众,多种因素大胆铺就,色彩多姿,形式多样,展现出强大极具张力的作品。其画面描写艺术造诣之高,语言运用辛辣冷绝,塑造人物形象鲜艳饱满,感情色彩浓厚,与其影视创作与文学创作的双重身份是分不开的。“哀而不伤,浓而不腻”,李碧华是一杯独特的鸡尾酒,值得读者细细品味。
1、华丽转身,从“妖”化“人”
一位哲学家对男性视角和女性视角的盲点做过点评,即男权主义者在“女人”身上只见“女”而不见“人”,只把女人看作是性的载体而不是将其视为具有独立人格的人。女权主义者则往往在女人身上只见“人”而不见“女”,无形中抹杀了男女性别之间的差异。正因为他们各自有其自身的视角和立场,所以不论是男权主义者或是女权主义者,不论是男性视角还是女性视角,都难以为人们提供一种对异性的客观的评价。不同于以往的强烈的性别意识,如《饺子》相关系列中,以女人在性别意识中走入极端畸形化,来表达对男权世界里长久压迫的抨击,《生死桥》创作较晚,相比较更加完整,对于男权主义与女权主义的立场相对更加成熟,主题上上升到人与命运的争斗,这不得不说是作者在意识形态中的成熟转变,在《青蛇》中,就可以看出来作者已经用故事新编的巧妙手法折射出现代社会中众多人物的投影。由《青蛇》读者开始发现,作者从原来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到“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每个女人心目中都希望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作者不再注重表达女人身体被消费的悲哀,而是用妖精形象小青的眼光感悟男女在心灵与情感上“生而为人”的平等诉求,而《生死桥》应运而生,在《生死桥》性别意识里,作者展示的男性女性是平等的,其中怀玉利用身体换取名利,丹丹为了报复怀玉,与金先生做情感交易。而在小满被强奸时,决绝毁容,毅然投江自杀,人权意识得到了深刻的捍卫与独立。每一个角色都有各自难以释怀的伤痛,在黑夜里舔舐伤口,每一个男性同样动人悲哀,其中的小人物“王公公”,空虚的选择猫咪的陪伴,性别意识的模糊,可以说是最有说明意义。性别意识的淡化标志着重心转而为人在的情感实现与自我实现中的斗争与救赎。
2、命运之轮终辗转,曲终人散一场空
不似其他作品以一人情感为主线,多以浓重的感情色彩酣畅淋漓的抒发对封建社会德或男权主义的批判。《生死桥》以命运贯穿全文,交叉叙述多个人物,阐述三个少男少女之间的情感纠葛,更多的是一种宿命姻缘之说。一座桥连着生死两端,原来生死不仅是劫,也是必然的,在命运面前,不論男女,个人都是平等的,都是无奈的,也因此都是平凡的悲哀的,隐忍而孤独,萧索而赤裸的。一切的故事从三个天真浪漫的小孩,丹丹,怀玉,志高不经意的相识开始,三个人为命运抽中了三个签,生不如死,死不如生,先死后生,却偏偏不知对应的是谁,恰似命运本来的样子,分明模糊,扑朔迷离,这正是李碧华叙事中常用的构造方式,设悬,引起读者和主人公一同思考,似有似无,命运之轮终辗转,曲终人散一场空,结局更有《红楼梦》,“落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清明效果。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多少个一语成谶,多少的爱而不得,恰如卞之琳的“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同样有着哲学意味,文中说“上海是个海”,年轻的怀玉说“我不会葬身海上”,谁能想象到当初心比天高的怀玉最后成为了被遗弃的盲人,寥寥余生,谁能想象到牡丹花一样娇美的丹丹最后成了抽食鸦片乞讨的老妇,抱恨自尽,谁又能想到机灵滑头的志高最后成为了角儿。上海是个海,生活是座山,翻越一座座山,山的那边还是山,走或是停留,这便是李碧华看待命运的不可知论。
3、“情魔之劫”与“身体之美”并蒂的两生花
聊斋《莲香》篇中的李女本为鬼魂,因向往人拥有人体,于是借尸还魂,却因转魂的形体丑陋,自惭不已,慨叹“人也不如其鬼也”,于是便上演了一场奇异的脱胎换骨“蒙衾僵卧。食之,亦不食,体肤尽肿;凡七日不食,卒不死,而肿渐消;觉饥不可忍,乃复食。数日,遍体瘙痒,皮尽脱。晨起,睡舄遗堕,索着之,则硕大无朋矣。因试前履,肥瘦吻合,乃喜”。在蒲公看来,人是由情魔之劫和身体之美两部分组成的,这与当代精神学家弗洛伊德的性本论有很多相像之处。《生死桥》中尽显这“情魔之劫与身体之美纠缠并蒂花开的”一优美道理。
“……怀玉简直为丹丹的一头长发无端地惊心动魄了。他从来都没想象过,当她把辫子拆散之后,会是这样的光景。浓的密的,放任地流泻下来,泛着流光,映着流浪。几乎委地,令他看不清她的本来面目,这仿如隔世仿似陌路的感觉”。
少年们心中难忘的是那最初的爱恋,最初的悸动,最真实的心跳,正如年轻的生命般,深深地刻进骨子,融入血液,如疯长的罂粟花绝望的蚕食着整片空白的精神,如远方永久不变的呼唤,悠长而明亮,牵动着一颗流浪的心,情魔之劫,就此终生缠绕。可是“室内的暖气竟让他悄悄地冒了点汗,他又忍不住一瞥,想不到这样地贪婪”初受诱惑识情欲的少年被撩拨的羞涩忐忑。怀玉不知爱而不得,哪里抵得过温存的诱惑。
“……只是他听不到她心里的话。但凡说出口来的,不外要他好过点。中间没有苦衷,不过是:一颗心,怀玉占了大半,志高占了小半,到底意难平。他的魂在她手上呢。他没魂了,她也没魂了——这便是牵挂。像风筝的线,一扯一抽,她便奄奄一息。痴,真可怖。如此地折腾着她,而他又不知情。像整窝的蚂蚁一时泼泻四散,心上全有被搔抓被啮食的细碎的疼。半点由不得人自主。在六神无主的当儿,忽地想起那个洞悉她今生今世的人来了。”
在北平的丹丹无助的痴痴地恋着怀玉,到了上海,爱与恨交叉滋生出的恶之花,只是到了彼此面前又天真得像个赌气的孩子。
“你忘了我对你那么好!一直地等你回来!”“我实在不知道——”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打他一个耳雷子,如雷轰顶,怀玉一个踉跄。她哭了:“你说中秋再偷枣儿给我吃……”
情感和身体便这样撕扯着,似乎好花由不得你自谢总是被摧残。金啸风年进半百,却永远无法忘记最爱的小满,是初恋也是末恋,男欢女爱的温存却各自却想着另一个人,如此的互相依赖,却心不在焉,就像生命中不能没有触摸,没有拥抱,没有不去直视的双眼。情魔之劫与身体之美如果撕扯分离便是罪恶堕落的痛苦根源。丹丹杀掉情人金啸风,而狠辣暴戾金啸风竟然甘愿死于她手,“一直这样地跪坐,姿势永远不改,腿也麻木了,心也麻木了。屋子里的钟,竟然又停了……她跪在尸体旁,让昏黑吞噬。她的第一个男人。他那样爱过她!脸颊上痒痒的,是一串不知底蕴的泪水。”
原来长久的陪伴也是能够感化人心的,这种温柔的一刻是爱吗?即使最开始不是为了爱而爱,身体之美与情魔之劫终了难舍难分。
在怀玉“生不如死”的日子当中,他看不见雪融,只觉天渐暖,相思如扣。每当他沉默下来时,心头总有一只手,一笔一笔地,四下上落,写就一个一个字,字都是一样。”
人生若只如初见。
4、多种特色融合的大杂烩
食色性也,李碧华善于用食作为线索构建文章,在《潮州巷》中母亲对父亲的占有欲到达极点时,将父亲杀死并将尸体投入酱鸭汤内,顾客们却吃得津津有味,《饺子》中箐箐为了重获新生吃食胚胎馅的饺子,在《寻找蛋挞》,女主无法找寻心中满意的蛋挞的味道,正如找不到中意的爱人,而在《钥匙》一份不知名的喜吃燕窝的女人表达着今生轮回成母亲的前世情人爱而不得沉闷之情。《生死桥》中偷枣吃螃蟹喝可乐的情节对比了刻画人物细节心理的不同状态。
日式风格一如既往,李碧华的文章中受日本文化影响颇深,在性别意识许多价值观都和日本女人相似,不像《猫柳春眠水子地藏》完全的以一个日本女人的身份自述,生死桥中只是部分应用,其中猫元素一直是日本文化的标志之一,文中多次提到了满屋子的猫,增添了神秘诡异的气息,也是重要情节的发展线索,作者喜爱将黑猫化身为一个女性形象,在《川岛芳子》中,黑猫形象已经出现,但并没有承担重要作用,而在《生死桥》中作者实现了丹丹的形象与猫的完美交融,猫和女人一般,好奇而敏锐,骄傲而執着,刁蛮任性,安静时慵懒爱撒娇,暴戾时撕扯啃食,都喜欢窥视他人秘密走路还没有方向感,最重要的是希望得到主人完整的宠爱,王老公却养了一屋子猫,无疑是偏离了猫的意愿,在王老公死后彼此争抢啃食他的尸体。”村上春树曾为猫写过一本书并认为:“能抱着猫和女人睡觉,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幸福”。
佛家教的前生今世论,在《潘金莲的前生今世中》最为精彩,而佛教元素的大批应用,当以《诱僧》为翘首,“李碧华吃的理念”也与佛教文化有关,在六道轮回中,便是今生你吃我来世我吃你,欲念不止便永远脱离不了轮回,生死桥同样部分应用,和理铺陈,而以《生死桥》为题“生死为劫难”模糊的命运之路,因果论,六道轮回轮,姻缘都是佛教元素的重要体现,丹丹原始红色造型便是取材佛教中彼岸花的故事,寓意执念不可有,命运不可逆。“十岁的丹丹,知道走错路,她也不害怕,只是刹时间无措了。待要回头觅路,抬头见着踞坐的弥勒佛,像满面堆笑欢迎远方来客。它身畔还有四大天王:一个持鞭,一个拿伞,一个戏蛇,一个怀抱琵琶,非常威武。”作者文字简洁精炼,字里行间,却无处不在昭示整个人物悲剧命运,正如“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佛教思想从文字到内容层层渗透
文章引用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吸收了《霸王别姬》的特点,以戏曲,戏本,杂曲,古建筑画面。“……好花应由它自谢,雨滴愁肠碎也。美哉少年,望空怀想,渺渺芳魂乍遇,暗怨偷嗟……”正如王德威先生所论:“李碧华的文字单薄,原无足观。但她的想象穿梭于古今生死之间,探勘情欲轮回,冤孽消长,每每有扣人心弦之处。而她的故事今判的笔法,也间接托出香江风月的现貌。李碧华其妖冶的言情文字为香港文学提供了一个新的向度,她依旧说不尽,也期待更多的读者去阅读、评说。
参考文献:
[1]陈民镇——古典与现代的书写——试析李碧华小说的文化底色 烟台 烟台大学 [R]滁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1,10(3):33-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