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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风雨也有晴

2018-07-25罗伟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18年5期
关键词:九江老师

不堪回首的“传奇”

(一)

我的学生时代,是个三起三落的时代。小学、初中、高中的成绩,都是一个大“V”字,前两次都是因为贪玩,具体怎么一度玩到了倒数,我竟也想不起来。不过,第三次我记得很清楚。

因为这第三个大“V”字,写得并不潇洒,差点写成“\”就“点”到为止了。

201 5年,九江文化杂志《千浔》采访我,在我的专访文章中,用335个字简要概括了我的高中生活:

罗伟于2004年以优异的成绩升入高中,却在2009年才步入大学……

五年传奇始于失恋。那时我才14岁,喜欢上班上一个漂亮女孩,卷头发,瓜子脸,大眼睛,爱笑,笑声特别清脆特别甜。在高一上学期最后一晚,我鼓起勇气递给她一封信。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从此我竟一蹶不振,不听课,在课堂、寝室,读《复活》,读鲁迅杂文、韩寒杂文和老牌的《杂文选刊》,以及所有能见到的文学类杂志,短短一学期,成绩也从全校前20名跌到208名。母校吉安县中当时在重点班和普通班之间实行滚动制,208,离滚出重点班只差两名。

(二)

然而比208名更严重的后果是,我开始抵触应试教育,乃至抵触高等教育,认为中国的大学也很失败,我想向韩寒学习。高二上学期结束后,我第一次提出辍学想法,遭到了所有老师和家人的坚决反对。而最终以我的妥协收场:不辍学,留级,留到肖彪老师班上。

留级后的期中考试,150分的数学只考了52分。唯一让我温暖的是,肖彪老师不仅没嫌弃我,还蛮喜欢我。每次在我读小说读到半夜两三点后,第二天早上肖老师亲自到寝室“请”我起床;每次在肯定我读文学名著的同时,他也耐心地劝导我先努力考个好大学,梦想才能离我更近。然而,当时的我是油盐不进的。三年前,我去肖老师家里看望他,他又重复了一句当年说的话:“我从没遇见过像你这么叛逆的学生。”抽一口烟,又补一句:“现在也没有。”

就在留级的第二个高一下学期,我连着两周在吉林的一家报纸上发表了两篇文章,一篇抨击应试教育,一篇《危哉!我文化传统》。报纸名已不记得,第一篇也不知所踪,第二篇也仅留残片,其中有一句:“五千年的传统文化仅仅过了几十年就无人继承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的。

(三)

留级三个月,我还是辍学了。与整个家族之间又是一次不可避免的激烈交锋,而这次,妥协的是他们。

我随爸妈去了山东东营做木工,厂子在郊区,出门就是抽油井机。住的是租金最便宜的破旧房子,但因为啥家具也没有,就两张小破床,所以竟也显得好宽敞。窗子外面就是垃圾堆,满天飞舞的苍蝇常常成群结队来“家”里做客,丰富浓郁的臭味使我无法呼吸,“济济一堂”的蝇客使我不得清净。忍无可忍,还得再忍,谁叫那是我自己的选择呢?!

一个月后,我又随爸妈去了“鸢都”潍坊,在西郊的工厂做木门。我曾一次扛过八根长木方料,每根长三四米,宽七八公分,厚五六公分。两三趟下来,肩上就有血痕,一天下来,晚上睡觉都疼,不敢乱动。

木工车间只有噪音与灰尘,开工不到几分钟,头发睫毛上,耳朵鼻子里,全是灰,还不敢张嘴——那时连口罩都没有。就在这样的车间里,搬木料,开木料,刨木料,拼接木料……早上六点半,一个馒头一碗稀饭对付完早餐就开工,中午没有午休,晚上还常常加班。就这样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

不过只要一有时间,我就会看书。不是很忙的时候,爸妈甚至会给我放一天假让我看书,就在这时,我第一次翻开了《红楼梦》。

从此我沉迷其中,一发不可收拾,花了四个月读了三遍。只要有空,我就往潍坊新华书店跑,书店有六层,有一层全是文学书籍,其中一隅全是红学著作。我每次都是左裤兜一个小本子,右裤兜一支笔,上衣兜里一个苹果,在那个神圣的红学角里,如朝圣一般一扎就是一天,像饿鬼一样一本一本地认真读着并记着笔记。像饿鬼一样的我竟不觉得很饿,中午只啃个苹果,便接着读,直到书店打烊,我最后一个出来。带着满满的一本笔记,我心满意足地回到工厂,将笔记用红黑蓝三种颜色的笔誊抄在《红楼梦》相应位置,于是我的第一部《红楼梦》就被群蚁排衙、缤纷灿烂的丑字充斥着;有时直接将小本子一张张撕下来贴在书页上,使我的第一部《红楼梦》竟胖了好多。

四个月里,如是十几次,记了十几个小本子。王国维、胡适、俞平伯、蔡元培、周汝昌、张爱玲、蔡义江、刘心武……重要的红学大家的主要专著,我几乎看了个遍。如此大胆的窃读“惯犯”,店员肯定不是没发现我,而是直接被我忽视了。最后一次,我也实在不好意思,买了最薄最便宜的一本——周汝昌的《红楼小讲》。每当和学生们讲到林海音的《窃读记》时,我一定会提到我这段光荣的窃读经历,并拿出我最珍爱的这本《红楼梦》,在班上炫耀一番。惹得同学们争相来抢,我不得不三令五申,轻拿轻放,不要弄坏,好像对待珍贵文物一般。从此,班上刮起了一场红楼风潮,不少同学常常找我讨论。

我的大學毕业论文也是研究《红楼梦》,这篇论文,是将大二时写就的论文批阅三载增删十次。指导老师刘军华认为可以发表,而我却觉得还有所欠缺,一直不敢发表。工作后再没好好读过《红楼梦》了,讲《香菱学诗》这篇课文时也没时间重读,而完全是吃老本,凭着当年扎实的功底和深刻的印象,一气讲了一个多礼拜。

沉浸于《红楼梦》中的忘我与喜悦,冲淡了打工的苦痛,脏累与枯燥似乎都已微不足道,都可以忍受了。而迅速学会了操作所有机器,也让我新鲜高兴好一阵子。

然而,就在我洋洋自得时,一声凄厉惨叫,所有机器停了下来。血淋淋的压刨机旁,一只血肉模糊的手,只剩下小拇指,因着一点未断彻底的皮,耷拉着在摇晃,其他四个指头,早已粉碎不见。抱手惨叫痛哭的兄弟,只比我大两岁,却已有四年工龄,那时,他才18岁啊。

那天,我第一次,仔细看着已经看了十年的只有四个指头的父亲的右手,才第一次清晰地明白了什么。我的心越来越被内疚悔恨折磨着。

那天以后,我强烈地渴望回到学校。

而亲戚们和乡亲们却都劝我爸妈不要供我读书了,都说我已经这样了,没希望了,算了,但是母親回了一句令我刻骨难忘的话:“我儿子又不是不能读书的料,我就算砸锅卖铁,就算上街乞讨,也要包他读书。”母亲又对我说:“想读书就要争口气,我就是用巴掌煮饭也要包你读书!”

(四)

八个月后,辍学打工的“传奇人物”终于还是回来了!

然而,老同学重逢的喜悦很快就被屈辱冲刷得干干净净。

眼巴巴开学已两周,终于等到黄恒春副校长给我开的条子。当我拿着“圣旨”兴奋无比地奔到班上,那班主任一看条子,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地说:“哦!你就是罗伟啊!听说你到外面打工,不要不要!”我顿时傻了,愣在那儿,他为什么不要我?!他竟敢“抗旨不遵”!还当众羞辱我!

但,我又能怎么办?!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这就是我自己选择的命运!而那时,我已无可选择!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肖彪老师和曾爱民老师向下一届王悦元老师说情,请他收下我,并打包票说我至少能考个二本。为了报答三位恩师,也为了证明自己回击屈辱,我放下一切一心学习。虽不能再回到重点班,但就在期中考试,我的成绩比重点班第一名还高出54分,遥遥领先的妥妥的全校第一!后来听说光荣榜公榜时,那个拒收我的班主任肠子都悔青了。王老师对我器重有加,让我先后担任副班长和班长。在高考中出了点意外的情况下,还能考上陕西师范大学。

刚工作的头两年里,我回老家拜访过三位恩师,定居九江后,就好久没见了,恩师近况不甚了解,只知肖老师依然很淡定,很从容;曾老师去了中山实验学校,有更好的舞台;王老师抽烟喝酒还是好厉害,听说前年有一次晕倒在课堂上。

自己也当了老师之后,才明白老师有多辛苦,真切祝福恩师们身体健康。

象牙塔的黄金时代

(一)

文学院是陕西师大第一大院,也是全国高校文学院专业前十,实力雄厚,六十几年来大师名家辈出。“大牛”们的课不断地颠覆刷新我的认知,古今中外带着我探索高深精微的本真,跟进最前沿的学术动态,而且一直处于未完待续、意犹未尽的状态,这感觉真是让人自甘沉迷,然而我的愚钝惫懒,连千分之一、万分之一都不能消化。按照老师开出的书单,我泡在图书馆里读书查文献,总觉得一天过得太快。老校区图书馆顶楼、新校区图书馆负一楼都有餐厅,而且饭菜都很好吃,一整天泡在图书馆,简直不能再幸福!当然,两个校区的食堂更是不用说了,陕西师范大学是名副其实的陕西“吃饭”大学。

大一第一节现代汉语课,进来一位年轻漂亮优雅的女老师,自我介绍道:“我是昌梅香老师,来自江西……”话音未落,作为全班唯一一个江西人的我激动地举手:“老师,我也是江西的!”昌老师惊喜之余,又笑着继续说“我是吉安县的”,我嗖地站起来:“老师,我就是吉安县的!”简直不可思议啊,大老远跑到千里之外的西安上大学,居然能遇到一位老师是同省而且同县的老乡!课后昌老师和我亲切地唠起家常,此后我现代汉语学得特认真,期末考试我的现代汉语考了全院最高分,也是我所有科目中的最高分。

大四,慕名跑去旁听曾任文学院院长的梁道礼老先生的《儒家诗学》。我之前接受的观念是教材《中国文学史》里的,认为《诗经》中《国风》部分就是纯粹的民间情诗或对统治者的抱怨等,认为汉儒宋儒的诗教经学传统实在牵强附会,歪曲了《诗经》的原意,抹杀了《诗经》的趣味。当时觉得这就是现代的主流观点,我一度深信不疑。而梁老恰恰就是从经学、诗教、文学批评的角度去研究儒家诗学的建立、传承与演进,这对我是极大的震撼与颠覆。我去年粗浅地研读《诗经》,同时参读的二十几部学术专著中,就有梁老一百多页的讲义。而这时我已不把梁老的观点只当作是对教材的颠覆,更看作是补充——读《诗经》,不能简单反传统地抛弃“经”只讲“诗”.也不能一味反现代地不讲“诗”只讲“经”。所以我去年在“心庐读书会”上主讲十几期《诗经》时,努力避免“诗”与“经”的割裂对立,尽量二者兼顾。然而我到底不是专业专职搞学术的,目前也只是在皮毛上挠痒痒,老师的境界,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刘生良老师的《鹏翔无疆——(庄子)文学研究》赫然立在我书架上,扉页有他的题字“鹏翔无疆,鹏程万里,谨呈罗伟同学雅正 刘生良2010.1”。陈越老师的马克思主义文论课场场爆满,他深邃而清晰地打破了我很多无知的偏见。院长李西建老师讲美学,对我来说美学完全是个新鲜事物,我学起来颇有些吃力。程世和老师给我们讲《史记》的同时,还讲如何做学术研究,如何写论文。刘银昌老师,《周易》算命真的很准。我也常常跑去历史文化学院旁听,慕名听过拜根兴、于赓哲、黄寿成、商国君、王大伟老师的课。

我时常怀念起教过我的、对我影响很深的老师们,今天的我是由你们塑造的,然而今天的我也有愧于你们的教诲,我只有更多地读书,不断精进。

(二)

上文讲到的“心庐读书会”,是我2016年在九江发起成立的。工作四年半以来,我在家举办茶会,在九江一中新老校区各年级开讲校本课,受邀在九江图书馆、九江学院、九江职大、九江语言艺术协会、茗庐茶屋、善德古茶等处开讲座,还有就是创立“心庐读书会”,我在各个场合主讲了“论语”“史记·孔子世家”“诗经选”“唐诗选”“宋词选”“红楼梦”“汉服”“古诗词吟唱”等课程或沙龙几十场。

回头想想,我现在所勉力致力的领域,其实早在12年前发表的那两篇文章中就早已注定,那就是基础教育与传统文化。而九江“心庐读书会”的缘起,也是陕西师大心庐诗社的未了缘。

2006年创社之初,“心庐”二字取自九江诗人陶渊明的《饮酒》(其五):“结庐在入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大二时我卸任班长,被上一届学长学姐定为心庐诗社第四任社长,2016年心庐十周年,因母校管理机构调整,心庐诗社也随其挂靠的文科部一起成为历史。母校没有了心庐,我在当年陶渊明采菊饮酒的庐山脚下创立“心庐读书会”,也算是以这种方式将心庐接续下来。

十年了,心庐人提起心庐,心中总是温情满满,因为诗歌,纯粹相聚,心庐是一个有温度的小庐,是一个温暖的家。每一届心庐的学长学姐都管学弟学妹们叫“孩子”,而第一个叫我“孩子”的就是上一届社长。

大一刚入学时,一百多个社团竞相纳新的“百团大战”中,我对心庐一见倾心。第二天放学交入社申请表,人群中等我的,是一个一袭白裙长发飘飘的仙女般的背影,一个优雅的转身,是一个温婉漂亮又很可爱亲切的学姐,她开口唤我“孩子”,被她的身影惊艳的我,又被这句“孩子”惊住了——她也只是比我大一级而已。不过,我当时将她的形象等于诗,旋即就愉快地接受了这个称呼。后来,心庐孩子们都很幸福地接受了,因为诗的魅力,因为她的魅力。她,就是社长王瑜珈学姐。那第一眼,那个身影,至今历历在目,果然爱诗写诗的人,气质形象就是不一样。

瑜珈姐领我进了诗的天地,在心庐,我不是诗人,只是和一堆校园诗人混,我的生命力得以保持丰满而不致流失。

当年,和心庐诗人才子、风子在西平院纵论诗人诗歌,畅谈如何把心庐做好,“让青春回归诗歌,让诗歌回归校园”。当时的慷慨激昂壮志豪情虽未实现,至今回想也依然激荡心扉。

当年,眉月高倚的夜晚,带着心庐孩子们在老校区牡丹园,花前月下吟诗唱词。那一刻,天地小了,心怀大了。

当年,我们举办诗歌沙龙,请工装裤紧身T恤、跳芭蕾那个妖娆的何依工老师给我们讲唐诗宋词,讲如何写新诗;我们在教室朗诵自己的诗作,欣赏诗友的诗作;我们在操场高声朗诵海子、北岛、周梦蝶、昌耀、梭罗、黑塞、叶芝……我们每次大型活动的尾声,都全体起立合诵海子的《祖国,或以梦为马》,每年的3月26日海子忌日,我们都会举办海子纪念诗会。

在心庐,我们也做了不少大事。我策划了汇聚陕西省40余所高校文学社团的“陕西高校第二届‘野火诗会”,策划了“首届中国服饰民俗文化与文学学术研讨会”开幕式上的汉服文艺会演。2012年,心庐的学弟学妹们去台湾辅仁大学参加“‘古韵新妍第六届两岸青年古典诗词联吟大会”,带回了许多吟唱资料。后来,我在九江一度努力地推广吟唱。

(三)

高中于我,算是一段传奇;心庐于我,也是一段奇缘;我的大学,也因一段奇遇而與众不同。

那是大二暑假,我在西安小寨十字路边蹲着,摆一张A4纸,上书“陕西师大 文学院 擅长辅导语文文综”,十几个各高校大学生蹲一排,好不壮观!像卖身的苦力,等着家长来给孩子找家教。等了五天一无所获,第六天当我想放弃时,上午等到一个来自台湾的苏姓老先生,说要编一部《汉英双解词典》,让我帮他做第一阶段的工作,下午等来了一个老爷爷给在香港读初中的孙子找家教。于是,我一人花了将近一年时间重编了一部20世纪50年代的40多万字的《类义词词典》,扫描、校对、修订过时的词,将18大类词音序重排、编码、排版。于是,我也接触到《香港中学中国语文》教材与教学模式,得以直观地比较大陆与香港的语文教育之差异。

果然,穷困处,自有奇遇。

后来先是对我特好的讲《十三经》的郭迎春老师知道我在编词典,便找我帮她一起做商务印书馆某版《汉语成语词典》的修订,我对文字的完美主义强迫症,就此形成。再后来又随李强老师和郭迎春老师一起做大明宫演艺文化的课题,于是我较深入地读了点《旧唐书》《新唐书》和关于大明官与音乐史的一些书籍资料,并且撰写了课题论文的部分章节约两三万字。同时,经历史系高材生好友张晓刚介绍,我受西安博物院临时聘任,参加全国文物普查整理工程,承担库藏古籍整理描述工作。以本科生的身份,做着这些研究生才能做的事,让我收获颇多。

大学四年,所有这些美好的因缘机遇,都不是我争来的,都是做好当下的事,机遇就主动找上来。

因缘美妙,不可思议。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有风雨也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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