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地养老者的互动困境与虚拟互动实践
2018-07-25尹海洁哈尔滨工业大学人文社科与法学学院黑龙江哈尔滨5000哈尔滨工业大学威海思想政治理论教学部山东威海264209
□薛 爽,尹海洁(.哈尔滨工业大学 人文社科与法学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5000;2.哈尔滨工业大学(威海)思想政治理论教学部,山东 威海 264209)
异地养老,是我国近年来出现的一种新的社会现象、社会趋势。这一现象背后,是具有相当数量的老年人在退休之后选择离开原住地到其他地方生活,这些老人被称为异地养老群体。有资料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的异地养老群体规模已经接近1800万[1](p60)。国内外学者研究发现,老年人选择异地养老的主因包括:宏观社会结构性因素的变动[2](p45-48)、家庭共同体内分工与支持的需要[3](p52)[4](p663)和老年人自身对宜居地气候环境的向往等[5](ps232)。显然,对生命历程各不相同的老年人来说,异地养老究竟受哪种因素主导不会完全一致。但是,绝大多数异地养老者都会面临一个共性问题,即,因由自然空间的改变而造成社会空间的隔断以及社会关系网络的重建。亲友故交的老地方与举目无亲的新环境,成为拉扯老年人身体、情感、心理的两个端点。能否快速、顺利的熨平新旧两地在社会互动方面的剧烈波动,尽快融入新环境,成为确保老年人异地生活质量的重要因素。
一、“身体在场”的现实互动困境
传统的互动论者均重视互动的情境,对“互动”的基本预设就是行动各方在时空维度上的一致性。涂尔干在对宗教仪式的研究中强调群体的人身汇集于同一地点[6](p60);戈夫曼在《日常生活的自我呈现》的引言中明确设定,互动指个体面对面的“在场”互动[7](p12);柯林斯进一步强化这种观点,认为面对面的“在场”互动,是行动的基本场景和行动者的基点[6](p19)。然而并非所有的人际互动都能够实现“在场”,当个体所处的时空条件发生改变时,“身体在场”便不具有现实可操作性。自古至今,生活实践中的多种“非在场”的互动形式,例如依托信鸽、各种形式的暗号、信件、电报、广告、电子邮件等实现的互动,同样能够传递信息,但时空拉长、内容受限。这说明,“在场”并非是互动完成的必要条件;而“非在场”又必然面临一定的困难以及信息与体验的折损。
当今社会流动性增强,流动人口与原有社会交往对象之间存在着“身体非在场”的现实互动困境。与其他年龄层的流动人口相比,老年流动人口面临的互动困难更大。参照表1,综合个体生命历程和社会互动的时空变迁两个角度分析发现,首先,退休事件使老年人经历了两种变化:其一,时间维度上,他们普遍经历了个体生命周期的阶段性过渡,既由以生产为重心的阶段向以生活为重心的阶段转变;其二,空间维度上,人际互动的空间场域快速萎缩,老年人基本脱离了生产场所,社会互动空间回归至家庭和社区。退休事件造成时空的双重转变,带来的是社会交往网络的缩小。刘燕发现,年龄与社会网络规模之间存在负相关关系,年纪越大,亲密接触的人的规模会逐渐减小[8](p73)。其次,移居事件会让深处其中的老年人经历社交网络和社区环境的“换血式”改变,老年人原有的、熟悉的互动空间进一步萎缩至家庭,不得不在“陌生人社会”中面临社交生活的各种不确定性[9](p70)。而那些身边没有子女和亲友的“候鸟”老人,移居后,能够满足“身体在场”这一前提且熟悉的对象只剩配偶。国外研究发现,一旦丧偶,老年人会选择再次移居,移向机构照料或是向成年子女靠近,而无论是哪一种选择,老年人的新生活环境注定是陌生的[10](p40)。由于我国老年人口流动的趋势与发达国家日渐趋同,那么,未来我国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丧偶老年人选择在异地的陌生环境中生活,这为公共政策和公共服务提出了挑战。
如前所述,在“退休”“移居”“丧偶”等一系列个体生命历程“轨迹”的作用下,老年人与原有社会互动空间逐渐隔离,熟悉的互动对象越来越少,渐渐“不在场”。而身体所在的“新环境”,充斥的几乎都是陌生人。由此,我们认为,异地养老群体实际面临着双重的现实互动困境,即,熟悉的人不在场,在场的人不熟悉。
表1:个体社会交往的时空变迁对照
那么,如何破解这双重的互动困境?我们观察到,为缓解移居初期的情感焦虑,在实践上,现时代的异地养老群体,首先会积极选择借助技术优势实践“身体非在场”的虚拟互动。这一行为选择策略符合柯林斯从理性行为人角度得出的观点,在互动仪式市场上,人们的最终目标是在社会互动中最大化的追求情感能量,而非个人的经济收益[11](p153)。或许,虚拟互动具备使身居异地的互动主体实现情感与体验最大化的可能。变化发展的实践,督促我们重新检视互动论者的理论设定。当代学者已经提出,在信息互联的时代,物理空间上的身体共同在场并不是互动仪式发生的必要条件[12](P38)。互联网为社会互动提供了新的平台。20世纪90年代,国外学者提出,互联网络的兴起与普及,为老年人实现社会交往提供了新的可能性,避免其与社会隔离[13](358-378)。国内的研究结果也呈现出相似的结论,根据社科院与腾讯公司联合做的一项调查结果分析,互联网和社交软件有助于增加家庭内部代际间的互动频率[14]。
在当今中国巨大的社会实践场域下,老年人与虚拟互动方式的结合,或许具有某种现实性和必然性;而身居异地的老年人与虚拟互动方式的结合,则具有某种迫切性。这是异地养老者共同的情感需要和现实需要,然而这一过程却并不容易。涂尔干认为,当我们试图理解一种社会现象时,既要探究现象产生的原因,又要对它所具有的功能进行解释[15](p105)。
二、资料搜集与研究个案介绍
参考学界对异地养老的界定[16](p20)[17](p375),本研究将异地养老界定为老年人离开常住地,到其它地方(跨越县市)相对稳定的居住和生活的一种养老模式;将异地养老者界定为,年龄在55岁以上,离开常住地、到其他地方相对稳定的居住和生活三个月以上的老年人。
从20世纪80年代至今,山东省威海市逐渐吸引了大量外来老年人口。综合来看,老年人大量涌入的重要拉力因素包括:第一,优越的自然环境。四季分明,是公认的适合老年人养老的宜居城市;第二,经济发展与家庭网络的作用。威海市的产业布局和调整吸引了相当数量的省内、邻省和东北地区的劳动力来此就业,由于生活成本远低于大城市,外来劳动力较容易在此扎根,在家庭主义和家庭网络的作用下,劳动力的迁移又带动了老年父母的随迁。目前,威海市的异地养老群体已经初具规模,因此,本研究以这些老年人为研究对象,采取立意抽样结合熟人网络的方法发展访谈对象,尽量保证访谈对象的差异性和典型性,最终实地访谈21户共33位老年人。围绕研究主题,采用半结构式访谈和参与观察搜集资料。
访谈对象的基本情况如下:年龄上,中低龄老人居多,55-59岁组有4人,60-69岁组有18人,70-79岁组有7人,80-89岁组有4人;有4户丧偶;学历层次中等偏上,大专及以上有19人,高中或中专有9人;退休前的职业多为教师、技术人员和行政管理人员;单位类别以事业单位和国有企业为主。居住方面,18户(老年夫妻)在威海有单独居住的自购房,1户与子女同住,2户租房;子女情况,有4户没有子女在当地生活,有10户是老人随子女迁居而来,有4户是老人先来然后子女随迁,有3户是老人和子女一同搬来;社会关系方面,有5户在搬来前,当地有除子女以外的其他亲友;来源地方面,10户来自黑龙江,3户来自吉林,2户来自山东省内,其余来自辽宁、北京、河北、湖北、甘肃和新疆各1户。
访谈对象的基本特征,比较符合已有研究中对老年网民特征的描述,即,使用互联网和手机比较积极的老年人具有一定的群体特征,他们在年龄、视力、教育水平和经济状况方面具有明显优势[18](p68-70),退休前主要为脑力劳动者[19]。
三、异地养老者的虚拟互动实践
基于对访谈资料的整理,我们发现,多数访谈对象在刚搬来时会经历一个内在和外在的适应期,会感到:不喜欢(个案09)、孤独(个案03)、寂寞(个案14)、苦恼(个案16)、老想回家(个案19)等负向心理反应,也有访谈对象表示初来几年每年都得回家(个案15)。访谈发现,异地养老者的社会交往对象往往滞留在原住地。因此,他们在新居住地的社交生活具有如下共性特征:一方面,移居初期社交范围大大萎缩,基本上经历过不适应阶段;另一方面,为应对不适,他们普遍选择使用虚拟互动媒介与原有生活世界保持联系。
(一)虚拟互动——打破“在场互动”的行动策略
虚拟网络的普及,将更多潜在的互动主体从线下拉到线上,再由线上反馈至线下,实现了线上线下多种沟通方式的融合。威尔曼认为,相比于现实中的人际互动,虚拟网络互动具有打破空间限制、富有创造性和直接的特点,它能维持强、中、弱不同强度等级的社会关系,因而,它可以同时为专业化关系和宽泛的关系提供信息和社会支持[20](p213)。
依据CNNIC(2017)发布的报告,截至2017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是7.51亿,60岁以上老年网民占比4.8%,经计算共有3604.8万,50岁以上的网民达到7960万人[21](p13-19)。老年网民的整体规模已经非常庞大,老年网民参与网络互动的形式也趋向多元化。访谈发现,异地养老群体使用的互动媒介主要包括:电话、微信、QQ、电子邮件等;信息交换方式主要有:文字、图片、语音、小视频、视频等;互动的对象主要是亲朋好友等原有的社会关系。综合来看,QQ、微信视频和电话是老年人在远距离互动中更为中意的方式。这也印证了学者的研究发现,即,老年人接受和使用现代信息沟通工具的重要考虑因素是满足需求和支持可用性[22](p1081-1099)。
虚拟互动在老年群体的社交活动中具有优越性和非同寻常的意义。首先,虚拟互动具有便利、便宜的优点,使不同经济地位的老年人都有条件使用[23](p423-445);其次,听觉和语言能力下降会影响老年人的社交活动[23](p423-445),而虚拟互动突破了文化和书写的障碍,简化操作过程,降低操作难度,使得不同文化层次的老年人都易于掌握;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虚拟互动打破时空界限,让老年人与亲朋挚友间实现远距离的亲密互动,满足情感需要。因此,虚拟互动成为老年人移居后首选的社会交往策略。
多数访谈对象表示,现在通讯便利,极大程度上缓解了他们移居后的焦虑,也正是因为已经感知到现今社会通讯的便利,他们才能义无反顾的离开家乡来到陌生的地方居住,虚拟互动媒介增加了他们移居的信心。与移居相伴随的是,那些原来很少参与网络互动的老年人,在移居后,参与网络互动的动力和时间都大大增加。虚拟互动已经成为他们移居后日常生活中的习惯,是社交生活的重要形式。从访谈来看,移居行为对老年人参与虚拟互动起到了促进作用。
(二)虚拟互动的形式和内容
老年人在移居后与原有的社会关系展开了多种形式的虚拟互动,不同的互动模式与内容体现出异地养老群体多元化的社会交往需求。
1.与重要他人的日常联络。柯林斯在《互动仪式链》的中文版序言中提到,互动仪式具有时间性,不会永远持续,但它的力量可以通过高度的关注和情感的不断重复而持续体现[6](pxvii)。现实中,多数异地居住的老年人通过持续的关注与情感投入,实现与“重要他人”的情感联络。这些重要他人包括子女、兄弟姐妹、朋友和同事等;互动内容以询问身体状况等生活化的日常问候为主,内容比较宽泛、笼统;个体与重要他人之间以点对点的互动形式为主;根据个体的情感需要,互动频率具有一定的周期性,相较而言,家庭内部代际之间的互动频率更加频繁。与重要他人的日常联络,是异地养老者最主要的互动选择。
就是一种牵挂。我小女儿在东北,这么远,就惦记、想。要是几天没来个微信,不给发个小视频啊,就开始担心了!这不就是一种牵挂吗?(个案01,W阿姨,60岁)
我很重视家庭。我弟弟,要是时间长了没联系,我就着急,得打电话问。妹妹,我也经常跟她微信,要不我就觉得想念她们。我跟侄女联系的也挺好。(老伴插话:她用微信和各方面联系!)(个案19,W老师,女,80岁)
2.小群体内部的情感凝聚与自我呈现。群体为生活于其中的人们提供尊敬、爱和保护[24](p38)。异地养老者通过虚拟互动的方式与不同的社交群体保持紧密的联系。研究发现,这一类型的互动多发生在熟人所形成的非正式群体之中,包括亲属群体、邻里同学同事朋友群体等;也包括在原住地加入的各种协会等正式组织。总体来看,单个小群体内部的成员数量有限,互动的目的主要是凝聚成员的情感、增加归属意识,并通过群体归属与认同来强化个人的自我认知。
我在威海有好几家亲戚,在韩国也有很多亲戚。30号,在韩国,我二嫂的外孙子结婚,我们家人在网上都沟通,在韩国的都去参加婚礼,可心齐了。这太远了,近了我也去参加婚礼。家庭挺和睦的(个案13,L阿姨,65岁,朝鲜族)。
戈夫曼发现,谨慎的表演要根据信息状况来进行,以适应现实情况[7](p189-190)。如果互动对象发生改变,则前台的控制策略也会做出适时调整。比如,与认识越久的人在一起,个体越会放松严格的前台控制;反之,与新认识的人在一起时,个体就会适时的加强对前台的控制。因此,老年群体一旦进入新环境、接触新的互动伙伴,便会有意识的加强对个人形象举止的管理;更进一步,如果新环境下的互动伙伴对个人形象的管理标准更高,移居老年人会不同程度感受到压力,外在压力会促使个人提高内在标准,追随和效仿他人,这种改变会助力新加入者尽快融入新的环境。现实中的印象管理也有利于树立更好的形象、展现更好的自我。从访谈来看,异地养老者具有明显的印象管理的需要,女性老年人的这种心理倾向会更加突出。据多位女性老年受访者自述,首先,穿戴方面,她们会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投入到衣着的颜色、款式、搭配上,也适当化妆,因为“大家都这样”,良好的形象有利于融入新集体;其次,言谈举止方面,比以往更加文明、有礼,重视和注意交往的尺度以及别人的评价,因为“不能被别人笑话”。这些自我约束与自我提高,有利于在移居地加速社会融入的步伐,同时,个人形象和生活状态的改善与提升,也成为移居生活比较理想和成功的有效依据。网络时代,全新的生活状态可以借助网络快速、准确的传播到原住地的社交圈中,在更大范围内实现印象管理。
在老家时,从来没化过妆,也不去买衣服,成天就上班下班。到这后,这些人(朝鲜族老年协会会员)不少都去过韩国,回来后穿戴什么都不一样了。那就得跟随吧,穿戴比以前华丽点,也知道化妆了。我姑娘在网上给她们(老家的外甥女)发照片,说我妈年轻了,知道化妆了!(个案14,L阿姨,68岁,朝鲜族)
基于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远距离互动的内容不仅局限于个体情感的需求与满足,还囊括了互动双方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并通过对个人“义务”的履行,来获得尊重和自我实现。访谈中几位子女不在身边的老年人,仍然会借助互动的机会,给予晚辈提醒、嘱咐,甚至劝诫、警告,认为这样的操心是正当的和必要的。这显示出,老年人对家长或长辈的责任和权威的认同,并通过“技术赋权”持续性的实现[25](p97)。访谈中,多数老年人承认这种认同感在逐渐下降,但都明确表示在关键问题上还会坚持。这表明,移居隔开的是家庭内部代际间的空间距离,但无法割断紧密的代际情感和责任。
我们俩都商量好了,管到儿女,第三代不管,人家都有父母,你参与了人家还不一定听进去,听了人不一定那么做。头些日子老头儿跟儿子视频时说儿媳妇的鞋太多了。过后我说再别说了。他说最后一次了!他知道说得多了,有自知之明(个案15,Z阿姨,75岁)。
3.对特殊事件的分享与共谋。人们与熟悉的、信任的、志趣相投的对象互动,彼此分享重要的、私密的信息。这暗含两层意思:一方面,由于信息的私密性限制了互动范围,因此对于某些特殊事件、特殊领域信息的分享与讨论,将参与互动的各方与未参与互动的其他人区分开来;另一方面,信息的传递方向则将互动中信息传播者和接收者的地位、资源加以区分。前者框定了固定的互动对象,后者激发了互动双方的兴趣。在信息社会,借助虚拟网络,异地养老者完全可以和不在场的重要他人实现志趣层面的互动,获得“自我实现”和“畅快体验”[26](p108)。而对于生活中棘手的特殊事件,异地养老者也可以通过网络与亲友共同讨论、分析,及时地获得情感支持和智力支持。
下午绝对不出去,我得节约时间,电脑看不完!我北京有同学,一般看不着的都给我传,像这个周末,啥也没干尽看这些消息了。你像韩国的崔顺实,叙利亚两派,怎么回事?我就找资料看,关心国际大事……家长里短的事我管不了也没兴趣管(个案19,L老师,男,80岁)。
我今天拖完地,跟朋友聊了一个多小时微信,说女儿的事(离异),现在也想趁年轻再找,关键在这认识的人太少了。她(朋友)说要不还是回来,老家朋友多啊!我们百思不得其解,G(女儿前夫)为什么要这样,没有任何原因,说翻脸就翻脸,而且翻脸时特无情!我们统一认为他外边有人了。我朋友还说,Z(女儿)当初就不该同意离婚,就要G把事情说清楚,他现在说的根本不能算离婚的理由!(个案18,W阿姨,60岁)
通过分析,我们发现,虚拟互动具有工具性、情感性和信息性等多重面向,并且,其所传递的信息、表达的意向和承载的功能都是多维的,它已经成为异地养老者的生活方式、重要的沟通途径和寄托内心的精神依靠。借助网络技术,异地养老群体实现了提供支持和获得支持的双向可能。
四、对虚拟互动实践的多维功能分析
(一)打破在场限制,联通过去与现在
在“身体不在场”的困境下,异地养老群体灵活、现实地采用多种形式和内容的虚拟互动。在全新的时代背景下,虚拟互动有助于异地养老群体长久地维护原有的社会交往对象,并通过网络互动的优势拓展和巩固新的互动空间。
1.维护功能。虚拟互动方式成为异地养老群体与亲友保持联络、互通有无的最主要、最便利的方式,其最重要的功能就是联通过去。虚拟互动满足了老年人回归所属群体的心理需要,借由电子媒介保证了原有生活世界的连续性。正如帕特南的研究发现,“电话促进了老朋友之间的闲谈”,并且,“通过电脑沟通加速了人们在各个局部中心、私人社区之间的行动,在各种组织联系之间迅速而频繁地切换”[27](p195-196)。社科院与腾讯公司的调查显示,所有依托社交软件进行社交的受访老年人,其社交对象中必然会包括家人和亲戚,六成左右受访老年人的社交对象会包括同事、邻居和同学。可见,老年人网络互动的对象主要在熟人社交圈中[14]。移居拉开的只是空间距离,借助虚拟网络这个全新便利的载体,异地养老者可以把原本被空间割裂的熟人社交挪移到互联网上,来满足自己的社交需求。正如访谈对象所说“无论身在何处,该联系的还得联系,不能断的”!
虚拟互动的正功能在老年人移居初期发挥的最明显,之后会一直持续。我们前文所提到的所有内容都体现了受访者利用虚拟互动方式与原有社会关系保持联系。异地养老者用实际行动和效果打破了“身体在场”的理论限制。然而,虚拟互动的功能不仅指向过去,亦指向未来。
2.拓展与巩固功能。国外学者已经发现,具有关系导向的虚拟互动平台能够帮助老年人获得更多的社交机会,获得更多的情感支持以及信息支持[28](p168)。电话、互联网等媒介不仅仅连接过去,它在多位受访者的新的生活世界中也发挥着作用。老年人在迁入地社区逐渐发展出固定的、有深入交往的伙伴后,其对迁入地的接受渐渐由自然环境层面深入到社会层面,这也意味着个体开始真正适应并融入新的社区。此时,老年人依旧会发挥虚拟互动联通过去的正功能,也会利用其优势,在新的社会空间中发展和巩固新的交往对象,实现虚拟与现实的互相促进。访谈对象提到,在当地参加了老年合唱团并建立了微信群,平时成员之间会频繁的交流,比如过年会派发红包抢红包、集体旅行回来分享照片等;成员生病住院,会去探望,彼此间也会通过电话、短信、微信等方式慰问或陪伴。在新环境下,两个人是否建立了虚拟互动关系,甚至成为老年人自认为社会关系拓展成功的依据。例如个案13(L阿姨,65岁)提到:
当地人,有个叫W某的,俺俩微信了,夏天时候。还有一个W姐,政府机关退的,原来跟我这个楼那个楼的(距离),俺俩挺好的。
研究发现,虚拟网络平台为利益相关者提供了方便的互动空间。在共同利益和问题面前,虚拟网络平台能够凝聚更多人的力量,发动集体智慧共同寻找解决方案,主动维权。例如,个案08提到所住小区(外来老年人较多)成立了业主委员会,并建立QQ群,利用这一互动平台,业主们集体商讨物业、管理等方面的事宜;个案17提到小区业主自发建立了微信群,叫“好邻居”,主要目的是集体维权,商讨怎么办理房产证的事,因为已经入住十多年了还没有任何说法,而当时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已经倒闭。对异地养老群体来说,在迁入地,虚拟互动空间的多维功能还有待开发和利用。功能的拓展需要异地养老群体和社区工作者的想象力和长期实践。可以肯定的是,在初步度过适应期后,虚拟互动在拓展和巩固社会关系方面的积极功能会越来越大。
(二)虚拟与现实之间的张力
在移居的各个阶段虚拟互动都能够发挥重要的作用,但暴露出的问题也不能回避。研究发现,有个别异地养老者,存在虚拟互动挤压现实互动的问题。
在电话时代,人们担心,电话虽然缓解了孤独感,但也减少了面对面的社交[27](p192)。进入互联网时代,人们对虚拟互动所具有的两面性的担忧更加严重。从生活时间分配来看,异地养老群体如果一味执着于与原有亲朋挚友的线上联系,则必然会挤占线下时间;从生活活动的地点分析,老年人使用虚拟网络更多的是在室内,过多的虚拟互动势必会压缩现实中室外活动的比例。这样的结果,隐藏着诸多不利。首先,个人身体方面,长时间保持相同姿势使用电子产品对老年人的视力、脊椎、血液循环等都不利;其次,减少发展新社会关系的机会,对融入新生活空间不利。在受访者中,虽然这种现象仅是个别存在,但仍值得注意。从个案19介绍的生活时间分配来看,每天的户外时间仅限于早上一个小时,周末偶尔会到女儿家吃顿饭,其余时间全在家里上网看帖子、跟朋友交换信息或看电视节目,对拓展新的社交关系没有任何兴趣。
对异地养老群体来说,利用现代网络媒介与原有社会关系保持联络是最重要甚至是唯一可行的互动途径。虚拟互动使得互动时间变得更加随意,打破了面对面互动的时间限制。但互动空间由移居前原本的现实与虚拟空间的混合结构基本萎缩至移居后虚拟空间的单一结构,且受沟通设备取像范围的限制,失去了面对面互动时对空间、环境、表情……的全景式掌握,这是虚拟互动的一个重要缺憾。甚至有些高龄老年人根本不使用网络媒介,根本无法实现虚拟互动;若不积极开拓现实社交空间,他们将变成真正孤独的人。因此,虚拟互动再好,也不能代替现实互动。正如帕特南的总结,电信通讯和传统社会联系应该互为补充,而非相互取代[27](p192)。
五、小结
“在场”是互动论者的基本理论前提,但也面临着挑战。当下我国颇具规模的异地养老群体,在移居初期面临着双重的互动困境:熟悉的人不在场,在场的人不熟悉。为化解困境,异地养老者选择的互动实践策略能够给予我们理论上和实践上的启发。基于对访谈资料的分析发现,移居初期,异地养老者倾向于借用移动通讯、互联网基础上的虚拟互动方式与原有社会关系保持联系。互动的形式和内容包括与重要他人的日常联络、小群体内部的情感凝聚与自我呈现、特殊事件的分享与共谋。虚拟互动的功能在两条路径上分别展现:一方面,维护了原有的社会关系,使异地养老者原有的生活世界得以延续;另一方面,借由虚拟互动的优势,拓展和巩固了在场的社会关系,体现了虚拟与现实间的相互促进。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异地养老者的生活实践中,存在着虚拟互动挤压现实互动的现象,这对老年人的生活健康和社会适应都不利。简而言之,虽然虚拟互动对异地养老群体很重要,但无法取代现实互动的地位。
基于以上的分析,本文建议,老年人个体、家庭、社区应合理利用虚拟互动与现实互动方式,发挥二者的合力优势。首先,在移居初期,老年人可以尽量利用虚拟互动平台与原有社会关系保持持续、稳定、深入的联系,原住地的亲友也应多多关心、联络异地养老者,缓解因“熟悉的人不在场”而产生的情感空虚和焦虑。其次,老年人在移居前,要做好心理准备,充分评估移居后的生活变化及其影响;移居后,快速调整心态,在生活时间分配上应多安排户外活动时间、参与多人活动和集体活动,在迁入地主动拓展社交空间。再次,对于外来老年人聚集较多的社区,应秉持一种积极的社会管理理念,借助智慧社区平台搭建起针对外来老年人的线上和线下的互动互助平台,从社区的角度帮助外来老年人发展和巩固新的社会关系,缓解移居初期心理上的不适,尽快融入当地社会,最终帮助他们提高异地生活的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