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毛毡
2018-07-23安子
安子
妈妈四十六岁生我,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妈妈就没有年轻过,始终是一个上穿黑色大襟上衣,下穿黑色大裆裤,宽宽的裤腿用带子紧紧裹着下端,穿双黑色尖口鞋的小脚老妇人。勤劳的妈妈瘦瘦高高,头发微卷,一双有神的大眼睛眼窝略显凹陷,看上去是那么坚强和慈祥。在漫长的岁月里就是这瘦瘦的身躯牢牢地撑起一把大伞,为家庭遮阳、挡风、隔雨。
特殊的日子里,我总忘不了把铺在床上的那条土黄色毛毡拿到阳台上晒一晒。像妈妈的生日、我的生日、我女儿的生日、春节……都要花上点儿时间清洁晾晒。这条毛毡在我的心中份量很重。这条毛毡虽说远不如起家中现有的多条艳丽、漂亮的新毛毡,可它比那些都贵重,因为它代表了妈妈对女儿的爱,对女儿的一切寄托和所有希望。看见了这条毛毡我仿佛看到了妈妈灵活的身影,听到了妈妈一遍遍喊着我的乳名儿,不停地对我叮咛。
小时候我跟在妈妈的身后去河边洗衣,到野外去挖野菜,我蹲在河岸上看着妈妈在河边的石头上洗衣服,我挖出一棵野菜,就快活地放进妈妈的提篮里。每当旁边的人问起你身后的小姑娘是谁时,妈妈总是幸福又慈爱地说:“我的小奶干。”妈妈从未打过我或骂过我。记得五岁时,有一次我把妈妈气得不行,无奈之下她举起一支筷子示意要打我,我立刻钻到桌子底下,妈妈就敲桌子,我在桌子底下咯咯大笑,妈妈也笑了。
十三岁那年,我意外地考上了戏剧学校,在外工作的爸爸不同意我去学戏,可我执意要去,是妈妈支持了我,背着爸爸给我准备行李,还步行二十多里把我送到了学校,临走时把身上仅有的五元钱塞到我手里,那时的五元钱就是半个多月的生活费。当时交通不方便,每次我探家返校,妈妈总是沿着弯弯的小道把我送到戏校,之后连坐下喘口气喝口水都不肯就往回走。多少个烈日炎炎,雨雪交加的日子,妈妈离去的背影留在了在呼呼的风中,淅淅沥沥的雨雪中。
二十岁那年,我正在大学里读书,爸爸不幸病故,我怕妈妈承受不了沉重的精神打击,就把她带到了学校,想让她散散心。一周后,妈妈怕影响我的学习,提出要回老家,当时连续几天下大雪,我劝她再等几日,可第二天我正在教室上课的时候,同学转告我她回家了。我一口气跑回了寝室,妈妈已经走了。
如今,我结了婚有了女儿。妈妈80岁那年,我回到远在数百里之遥的老家看望她。她头脑还很清醒,耳聪目明,晚上我們睡在一张床上,她给我讲了许多许多的故事,她没有很高深的语言,只是深切地叮嘱我:“无论是多难、多苦、多委屈的时候你都不要掉泪。”是的,妈妈很坚强,从不在人前落泪,一生她经历无数的艰难困苦,坎坎坷坷,总是微笑着面对生活。
第二天我要回去了,妈妈从床上把一条毛毡揭了下来,用她那爬满皱纹的双手慢慢地把毛毡叠得整整齐齐,再用一个白布单包裹好递给我。我知道这条毛毡是妈妈最珍视的东西,是她二十岁时的陪嫁,在床上铺了六十个年头。现在妈妈已经老了,她想永远陪伴女儿,可她明白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就把这条毛毡送给女儿代替自己的陪伴,愿它为女儿驱走疲惫、寒冷,抚慰所有的辛酸伤痛。
妈妈八十四岁那年突发脑溢血,病床上的她再也认不得自己呵护最多的女儿了。任凭我千呼万唤,妈妈还是永远地走了,唯有铺在我床上的毛毡永远载着妈妈的爱,妈妈的情,妈妈的千言万语,千般叮咛,万般嘱咐,永远牵绊。
那一次,晾晒毛毡的时候,我女儿把一块整齐洁白的布块缝在毛毡的一角,并在白布上工工整整的写上:
1927年姥姥的妈妈送给姥姥;
1987年姥姥送给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