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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艺术的哲学阐释

2018-07-22袁春红

牡丹 2018年12期
关键词:瓦尔特普鲁斯特重温

或许是由于反叛传统追求新异,或许是由于受到某种哲学思潮的影响,或许是已超前感受到时代的变化,当代艺术整体都表现出迥异于传统艺术的面貌,使得当代艺术尤其需要哲学角度的阐释。通过哲学的阐释,当代艺术中隐含的深层意味方得以穿透或晦涩或艰深或荒诞的形式凸显出来,并为大众所理解。

德国学者瓦尔特·比梅尔就做了很好的尝试,他在《当代艺术的哲学分析》一书中,挑选了卡夫卡、普鲁斯特和毕加索三位20世纪最有代表性的艺术大师的作品进行哲学阐释。前两位为小说家,后一位为画家,三位当代艺术家的作品都以迥异于传统的风格独树一帜,他们特异的风格曾让大众感到困惑难解,甚至不知所云。本文概括了瓦尔特对当代艺术所作的哲学阐释,通过对卡夫卡、普鲁斯特和毕加索三位20世纪艺术大师的分析,证明了哲学视角对当代艺术阐释的有效性。通过瓦尔特现象学哲学抽丝剥茧般的剖析,三位艺术大师作品之深意得以显现。人们会发现,哲学视角既是一种高度,也是一种深度。

一、卡夫卡

卡夫卡的小说《在流放地》讲述了一个看似荒诞的故事:一位旅行家来到热带地区的一个流放地,他被流放地的司令官邀请列席参观一次对罪犯的处决。执行处决的军官既是法官也是执行者,他向旅行家详细介绍一架用于处决的机器。机器是前任司令官发明的,军官对它的欣赏、赞美溢于言表,简直可以说是膜拜。军官如此详细地介绍处决机器,除了表达对机器的珍爱,还希望旅行家在现任司令官那儿为这架机器说说好话,以保障机器能被持续使用。但旅行家拒绝这样做,因为在他看来整个处决从最初到最终都残暴荒谬。军官为了证明机器的先进公正,决定让机器处死自己。但这架备受军官推崇的机器突然失灵,没有按照之前行刑过程必须12小时的规定运转,而是瞬间刺穿并杀死了他,机器同时也瓦解为碎片。之后,旅行家很快离开了流放地。

瓦尔特通过分析指出,卡夫卡的这篇小说是对“荒谬”的艺术诠释,通过荒谬的情节、荒谬的事件、荒谬的逻辑等,多层面地揭示了这个时代“正义与法的荒谬”。

(一)判决的荒谬

军官说即将被处死的罪犯是因为“不服从上级、侮辱上级”而被判刑,但是在旅行家看来“这个罪犯看起来就像一条听话的狗,简直使人以为满可以放他在周围山上乱跑,只须在临刑前吹个口哨,就能把他叫回来的”。卡夫卡以一个显然的矛盾展示出判决的荒谬。而且,军官说罪是如此清楚,根本不需要任何调查,不需要审判,也不需要辩护,也就是說,长官认为你有罪你就有罪,你无需也无机会辩护。有罪就必须受到惩罚,而惩罚只有一种可能性——死刑!被判刑的犯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判了死刑,因为军官认为罪如此明显而且惩罚也如此正当,为什么要提前告知呢?至此,流放地判决的荒谬性做法的反常化已昭然若揭。

(二)处决机器的荒谬

军官心目中精确完美能让正义得以实现的处决机器是前任司令官发明的“杰作”,它由各种大小的齿轮和玻璃针组成,行刑时,犯人被绑在机器下面的床上。“床”本是用来让人放松和休息的,这里却成了承载痛苦的东西。机器开始运转前,犯人要咬着一块肮脏的不知多少人咬过的毡口衔,这样可以防止犯人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大喊大叫。为了实现正义,机器要用玻璃针模板在犯人身上刺字,刺字内容据说正是犯人所犯的罪行,这样可以让犯人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罪。可事实却是,机器上的文字模板上有各种花纹图案和线条,旅行家曾仔细认真地想看清楚模板上的字,但怎么都无法辨认出到底是什么字。自由清醒状态下都无法辨认,却要让正在受刑中的犯人通过身上的痛苦痕迹去辨认,这不是天方夜谭又是什么?

床上还铺着棉花,但不是为了让犯人躺着舒服些,而是为了及时擦拭犯人身上不断流淌的鲜血,以更方便犯人对自己罪行的辨认。

血腥残暴加荒谬!

(三)军官的荒谬

旅行家发现,军官的制服很厚,很不适合流放地这样的热带地区,军官却对不合适的制服充满深情,因为对他而言,制服意味着家乡。而瓦尔特却一针见血地指出,对新环境完全不适合的符号的坚持恰恰表露出军官实际上的无家状态。

对机器的极端狂热与对犯人痛苦的极端漠视也描绘出军官身上的荒谬性。他关心的是机器是否能正常运转,至于犯人是否受到公正的对待,犯人受刑过程中的极度痛苦,这些从来不是他考虑的事情,因为他心中从未把犯人当作人看。当犯人奄奄一息即将死去,脸上痛苦的表情成了军官眼中“正义最终得到伸张”的证据。

小说以荒谬描绘荒谬,通过各个层面的矛盾使小说从“意义”转向“荒谬”,最后以荒谬的自我扬弃为读者揭示了极权社会“正义与法的荒谬”,这让读者自然联想到纳粹的集中营、苏联的“大清洗”运动等残暴又荒谬的反常化行径。军官的自我处决及机器的自我解体宣告了非人性野蛮制度及行径的终结,但又何尝不是人性可能走向荒谬残暴的警示。

二、普鲁斯特

普鲁斯特被誉为20世纪法国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其七卷本长篇巨著《追忆似水年华》也被视为20世纪最重要的作品。但作品与传统小说如此不同,以致最初的读者常常感到难以卒读、难以把握。

瓦尔特以现象学哲学的犀利眼光,抓住了普鲁斯特作品中最核心的角色——时间,他认为时间乃是作品的主角。用艺术来与时间抗争,用艺术来追回逝水年华,用艺术来理解生活——这是普鲁斯特创作的真正用意。

(一)用艺术来与时间抗争

时间似流水,一去不复返。时间裹挟一切也吞噬一切。每个人的生命都逃不掉时间的侵蚀,生活在时间中不断逝去。死亡是时间送给每个生命的最终礼物。时间以线性方式不断将现在变为过去,把将来变为现在,现在又变为过去。人们抓不住时间,抓不住现在,正如人们抓不住流水,也抓不住阳光。人们亲历的岁月都变作回忆,而回忆也不断退隐甚至消失。飞逝的时间让人感叹让人无奈,也让人恐惧。生活中,人们试图通过珍惜来减缓时间的脚步,但时间依旧逝去。普鲁斯特用无与伦比的艺术手法让时间不再以线性方式飞逝,时间停下来了,即使只是短暂停留。但无数个短暂停留便足以打乱时间匆匆的步伐与节奏。

普鲁斯特这种无与伦比的艺术手法就是以文字展现时间的多维性,把“当前、过去和将来交织在一起,三种时间绽出状态同样地呈现出来”。人物事件心情在多层次、多维度的时间中呈现,线性行进的时间被艺术叫了暂停。文中的典型段落如下:

“我听见了火车的鸣笛声,忽远忽近,像林中小鸟在歌唱。笛声标明了距离,令我想象广袤无边的原野,旅行者想穿过原野抵达下一个车站。他仍铭记着走过的短短的道路:令人激动的陌生环境、做过的不寻常的事情、刚刚进行的谈话、或是在这静谧的夜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的异乡灯下的别离、还有即将回家的甜蜜。这一切将在他的心头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

这是叙述者“我”对时间的询问引出了苏醒过程中的一段小插曲。

“我听见了火车的鸣笛声……”——现在进行时。火车鸣笛声与小鸟的相似并不在于感官印象,而在于空间距离。“旅行者想穿过原野抵达下一个车站”——将来时;“他仍铭记着走过的短短的道路……异乡灯下的别离”——过去时;“还有即将回家的甜蜜”——将来时;“这一切将在他的心头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将来时+过去时。声音、人物、事件、记忆、心情等在多层次、多维度的时间中展开,现在、过去与将来相互交织。普鲁斯特的作品让时间停了下来。

(二)用艺术来追回逝水年华

“玛德莱娜小点心”的插曲实现了当下与过去体验的同一性,而体验融合的刹那,逝去的年华重新被唤醒,原以为早已消失的记忆在重温中被召回。普鲁斯特同时抓住了现在与过去,艺术实现了一个重要功能——追回逝水年华。

瓦尔特概况了普鲁斯特在作品中使用的重温类型,共有八种:变化的重温,就是根据不同时间间距把内容相同的体验描述出来;揭示性的重温,即通过重温来实现另一个特殊的任务——对一个过去的事件的揭示;行为的重温,即多种具有类似动机的行为发生于类似场合而联系在一起;作为重新认识的重温,即在人们一开始认不出的样子与以前人们熟悉的样子之间找到某些中间环节,以完成重新认识;作为总结的重温,把某个情境引起的一系列回忆分门别类进行总结;作为透视的重温,即同一个人从不同的视角被观察和描写,从而获得一种多样性;否定性的重温,就是通过重温达到对某个经历的逐渐疏远;下意识的重温,它是小說的动因,目标就是重新找回时间。

在重温中,逝水年华被追回并得以保留,艺术以其独特的方式对抗着时间的吞噬,也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

(三)用艺术来理解生活

人们常说“艺术来源于生活”,然而普鲁斯特认为“艺术中的生活才是真实的生活”。那是因为生活于生活中的人们,无法与生活拉开距离,就只是经历生活而不能反思生活、解释生活。而艺术不仅是对生活的描写,还可以从远处从高处、从深处去反思、解释和揭示生活。只有这种既在生活中又出离生活外的方式才能真正体验领悟生活本身。距离让人们可以更清晰、更真实地反观自己、反观生活。普鲁斯特用小说这种艺术使生活经历得以保存、解释和揭示,生活经历也正是通过转换进入艺术中,才得到真正的理解。

三、毕加索

西班牙的毕加索无疑是20世纪大师级的艺术家,他一生都在艺术领域中探索、创新,画风多变,尤其是立体派时期的画作,多显得怪异奇特。瓦尔特主要剖析了毕加索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女人肖像画。

毕加索这一时期的女人肖像画让人很震惊,因为它们与传统的女人肖像画如此不同——没有固定的透视点、没有完美的曲线、没有秀丽的容颜、没有纵深感,人们看到的是奇怪的脸庞、几何图形的身体、变形的比例。当你面对毕加索的女人画时,你会发现画中形象是多个透视维度的综合——一部分是置身于人像面前,一部分是置身于人像侧面,还有一部分是置身于人像上方。画家把不同角度看到的人像合成一体,于是画面呈现出怪异的脸庞。面对如此怪异的人像,观众常常摸不着头脑。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画家的恶作剧,是在给观众开玩笑。但它出自大师之手,必定不会只是个玩笑。可是,画家为什么要把女人画得这么怪、这么丑、这么让人别扭呢?他在追求什么?

艺术是一种言说方式,也是一种需要解说的语言,尤其是当代艺术,更是一种具有种种可能的理解层面的语言。不少艺术评论家都尝试解说毕加索。加塞特认为,毕加索追求的是一种非人性化的表达,当代新艺术是一种自我嘲弄的艺术。

卡恩韦勒给出了不同的解释,他认为,毕加索为代表的立体派追求的是在平面的二维空间描绘出立体的三维空间及色彩,但又不想用古典的透视手段营造一种视觉幻觉,而是想利用构造性艺术去接近事物的原始形式,以获得视觉真实。

但瓦尔特对以上的解说均不甚满意,他觉得这些解说未能真正抓住毕加索画作的内核。瓦尔特认为,毕加索的如此变形扭曲又简化的女人肖像中隐含着一种暴力,这显露出毕加索作为主体的强力意志,正如尼采哲学中的超人。传统视域中,女人是富有魅力、让人爱慕、让人倾倒的神秘存在,但在毕加索的艺术世界中,女人被祛魅了,女人不再是拥有独立意志的主体,而是完全被艺术家摆布控制的对象——艺术家可以把她们的身体抽象为三角形、椭圆形或圆柱体,把她们的鼻子画大画歪。女人的主体性被取消,成为被画家意志重塑的客体,人被非人化了。女人不再是诱惑人、让人拜倒在石榴裙下的存在,而是完全被画家意志掌控、驯服的符号图案。毕加索是其画作的真正主宰。

瓦尔特的分析证明了当代艺术哲学阐释的有效性。

(云南民族大学)

作者简介:袁春红(1970-),女,贵州天柱人,副教授,主要从事文艺学教学与研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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