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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域文化视阈下的江西当代小说创作论

2018-07-22王小娥

牡丹 2018年12期
关键词:江西乡土创作

王小娥

江西当代小说创作走过新中国成立初期的“起步”与“沉寂”,迎来了新时期的发展繁荣期,并形成了杨尚奎、杨佩谨、傅太平、胡辛、陈世旭等为代表的三大创作梯队。他们聚焦于江西这方地域这方人,从“乡村”到“小镇”再到“城市”,或述说红色历史,或展开绿色乡土描摹,或挖掘内涵丰富的古色文化,取得了丰硕的成绩。但“文学赣军”要继续健康前行,必须继续加强地域性、民族性、世界性的统一。

自古以来,江西人文荟萃,素有“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美誉。在这16.69万平方千米的土地上,打响八一起义第一枪的南昌,开辟“以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革命摇篮井冈山,建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的“红色故都”瑞金,中国工人运动的策源地安源等承载了太多的“红色记忆”。素有“匡庐奇秀甲天下”之美誉的庐山,汇雄、奇、险、峻、秀、幽等自然风光的井冈山,“道教圣地”三清山、龙虎山,享有“草甸奇观”之称的武功山等秀美的自然山水为江西这方热土积淀了丰厚的绿色生态文化。千年窑火不熄的瓷都景德镇、千年名楼滕王阁、“天下第一书院”白鹿洞书院、佛教净土宗发源地之千年古刹东林寺等是源远流长的古色历史文化的传承地。红色文化、绿色生态文化、古色历史文化交织交融,与赣南的客家文化、万年的稻作文化等共同构建了内涵丰富、积淀深厚的江西地域文化资源。

回顾江西当代小说创作,历经岁月的淘洗与蒸馏,从初期的“起步”与“沉寂”到新时期的欣欣然之势,再到21世纪,人们无不将笔触伸进江西这片厚土,或为赣地绿色乡土书写,或执着于红色革命历史题材创作,或钟情于对景德镇这方白色荒原的描摹,或注重大学叙事、小城叙事,或关乎底层、关注官场叙事与都市情感叙事,注重“对中国经验和江西记忆的思考与抒写,对江西历史和地域文化的回望与审视,对时代精神和现实生活的描摹与提炼,对民间幸福和民间诉求的叙述与体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成为当代文坛一道不容忽视的亮丽风景。

江西当代小说与天安门开国大典的礼炮声相伴而生。新中国成立初期,江西当代小说创作并不乐观,在步履蹒跚中艰难前行。1956年,“双百方针”提出以后,江西小说创作才迎来了初步发展期,掀起了以杨尚奎的《艰难的岁月》和《红色赣粤边》、刘俊秀的《死亡线上的斗争》、邓洪的《山中历险记》、邵世平的《两条半枪闹革命》、陈昌奉的《跟随毛主席长征》、缪敏的《方志敏同志二三事》等为代表的革命回忆录创作热潮。这些作品追述作者本人或所熟悉人物的革命经历,或重要的政治、军事和文化斗争,不仅仅是作者表达个体经验的方式,更是新政权以集体记忆重建自己的革命历史谱系的手段和工具。接着,杨佩谨、罗旋、时佑平、廖伯坦、谭喜亮等紧随其后,将目光投注到革命历史题材领域,创作了《银色闪电》《石敢当》《天罗地网》《马大夫和她的孩子》《红桔》等佳作。《银色闪电》以通信兵姚文青的军旅生活和爱情纠葛为主线,在明朗清新的叙述中通信兵姚文青的成长故事跃然纸上;《石敢当》塑造了一位纯朴老实、敢作敢当的游击队员石敢当的形象;《天罗地网》叙述的是一反特侦探故事;《马大夫和她的孩子》以马大夫的自述展现了其从一位普通的母亲成长为一名坚强战士的心路历程;《红桔》以“我”为叙述视角,讲述了杨大嫂一家解放前后生活的变化,凸显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的正确性。毋庸置疑,这一时期的江西当代小说创作大多以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社会现实生活为土壤,把握着时代的脉搏,以积极乐观的笔调或回述革命历史斗争,或反映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社会生活新风貌,但仍呈现出较明显的江西地域文

化特色。

“文化大革命”时期,江西当代小说创作基本处于“沉寂”或曰“荒芜”期,直到新时期,江西当代小说创作才迎来了发展繁荣期。涌现了俞林、吴源植、郭国甫、杨佩谨、罗旋等一批优秀作家,他们早在“十七年”时期便已在江西文坛崭露头角。俞林的《国际悲歌》以自己的囚禁生活经历为原型,向读者展露了在狱中所遭受的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吴源植的《紫瓴箭》與郭国甫的《梦回南国》则回述了早年在云南边疆的军旅生活;杨佩谨在《银色闪电》的基础上创作了“天意三部曲”《霹雳》《旋风》《红尘》;罗旋创作了《南国烽烟》《梅》和《红线记》等。随后,胡辛、陈世旭、宋清海、雨时、如月等后来居上,不再仅仅局限于革命历史题材创作,而是有了更大的拓展。胡辛的《四个四十岁的女人》《我的奶娘》《这里有泉水》《蔷薇雨》《情到深处》《瓷城一条街》《怀念瓷香》《地上有个黑太阳》等将文字的细雨倾泻笔端,既有革命历史题材创作,也有古城南昌、千年瓷都景德镇、赣南等地域文化的显影。陈世旭以《小镇上的将军》《镇长之死》等为代表的“小镇系列”小说关乎小镇的文化形态与文化性格;宋清海的《馕神小传》聚焦北方农村,反映了以梁满仓为代表的农民历史命运的沉浮变迁。20世纪80年代末期,丁伯刚、傅太平、熊正良等脱颖而出,给新时期江西小说创作注入一股新的活力。丁伯刚的《天杀》《两亩地》等以“异乡人”的眼光审视着有形无形的生存恐惧;傅太平以其“现代都市/乡土中国”的观照视野,创作了《小村》《老村》《幻村》等为代表的“小村系列”小说;熊正良的《我们卑微的灵魂》《无边红地》《红河》等“红土地系列”小说则侧重于书写生存之域的这方水土的生存境况与宿命之梦。

21世纪以来,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成长起来的一批作家渐渐淡出历史舞台,新时期出现的这批作家成为江西小说创作的中坚力量,另外,阿袁、陈蔚文、欧阳娟、杨帆、陈然等一批新锐作家充实了江西当代小说创作群体。阿袁的《长门赋》《老孟的暮春》《郑袖的梨园》《子在川上》《鱼肠剑》等作品关注的大多是大学校园里的生活故事;陈蔚文将笔触直接伸向现代都市青年的生活与内心世界,创作了《民工张小根的爱情》《早春情事》《沉默的花朵》等优秀作品;欧阳娟的《深红粉红》《路过花开路过你》《交易》《手腕》等或关注青春物语,或关注职场叙事;杨帆关注都市叙事,创作了《瞿紫的阳台》《妈妈的男人》《吃石榴的男人》《天鹅》等;陈然关注底层叙事,写就了《手》《我是许仙》《我们小区的保安》等作品。

乡土,是人类最古老、最牢固的根系所在。所谓“野人怀土”,所谓“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无论你是乡野本土人还是城市现代人,你若寻根,仍在乡土。诚然,威廉·福克纳写家乡邮票大的地方;美国作家亨利·戴维·梭罗将笔触直接伸向其所居的瓦尔登湖;莫言致力于写他的高密东北乡;汪曾祺钟情于对高邮这方地域乡情的描摹;沈从文将笔端投向湘西世界……一代代小说家的视野为乡土所吸引,激发着思绪,爆发着灵感,江西当代小说家亦如是。

俞林可谓最早将笔墨注入赣地“乡土”的。她的乡村题材小说《家和日子旺》,讲述了大儿媳、二儿媳终日为一些家庭琐事吵吵闹闹而提出分家,老寿星却未能阻止彼此的争吵。小说看似对老寿星一家生活琐事的描摹刻画,实则将故事置于战争的大环境、大背景下,展现出对转型中的乡土中国政治的思考,流露出对乡村百姓苦难生存的同情与悲悯。

傅太平将文字的细雨倾注于生他养他的那方水土——赣中的一个偏僻小山村,其以《小村》《老村》《幻村》为代表的“乡村系列”小说基本都是讲述关于赣地的乡村故事,展现了静谧农村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坐落在赣中红土丘陵里的锦河小村,没有世俗的纷扰,有的是吴家屋场人冬日里车水抓鱼的喧闹、古老祠堂前老者讲古的舒坦、疯子到来给冬日的村子平添的快活、大姑娘出嫁的唢呐声声、老渡口艄公的唢呐与古老情歌……小说并没有连贯的情节,唯有留席卷而来的恬静、安详的民俗画幅,似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朴实无华,更似魏晋时期陶渊明所描绘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理想王国。

熊正良的红土地,“似乡土非乡土,红河抚河,红地无边,虚虚实实捉摸不定。时代的背景也似淡化,却并非淡化,片言只语托出详而又详的时代背景!有了这样的乡土和背景,小说家便拓宽了视野作出种种创新突围”。他的《无边红地》《红河》《红薯地》《飘香松林》等虽饱含强烈的地域色彩,但并不刻意炫耀地方民风民俗,而是在展现人性丑与恶的撕掳的同时将乡土气息浓厚的原生态的自然景观随心所欲地铺陈出来,凸显出小说家突围乡土后对乡土的另类观照。傅太平的小说创作将赣地这方乡土置于虚实之间,罗旋却不一样,他亦钟情于江西这片热土,他的笔触伸向的是赣南这块红色热土,其《爱与憎》《南国烽烟》《红线记》等作品致力于红色革命历史的回忆与重构,而《天嶷山神女》《独活》等并不仅仅关注绿色自然生态,更着眼于人的生态,尤其是人的灵魂与精神的生态的刻画,关注的是革命战争年代人性的“真善美”。

李志川依然钟情于乡土民俗的描摹。他将笔触伸进生于斯长于斯的赣北鄱阳湖畔,将生活的馈赠与对鄱阳湖神奇迷人的情感烙印镌刻进小说创作中,创作出《漂流的山村》《船帮》《撒网的人》《照蟹》《搭客班轮的姑娘》等乡土韵味悠长的“鄱湖”系列小说。淳朴的牯牛镇、帆影点点的鄱湖风光、水上人家的无常人生无不流泻于李志川的笔端。《漂流的山村》描绘的是鄱湖男人的世界,鄱湖的大老板、打鼓佬和排佬都是硬铮铮的男子汉,他们将生死交予鄱湖,相依相恋却又相斗相搏,既有沈从文的恬静优美,也有沈从文没有的凶险与无情,在全景式地再现鄱湖众生相的同时,更多的是闪烁其间的人性光辉。

市井,实是乡村变都市的悠悠过渡模式。市井文化,实是各种文化的大杂烩。市井的天空,笼罩着乡村的影子;市井的土地,连系着盘根错节的乡土根系;市井里或胡同或里弄,牵动着世俗人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市井,是古老又新鲜、多彩又沉重的画卷。例如,老舍与北京有着难解难分的不解情缘;当代文坛所形成的“京味”小说流派;陆文夫笔下小桥流水人家悠闲雅致的姑苏古城;张爱玲为代表的“海派小说家”笔下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大上海。城与人,人与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傅太平、熊正良、李志川等江西小说家聚焦乡土时,陈世旭却将最初的眼光瞄向了小镇,创作了以《小镇上的将军》《镇长之死》《将军镇》等为代表的“小镇文化系列”小说,凸显出强烈的九江地域文化色彩。小镇连接着乡村和都市的两端。陈世旭倾情演绎“小镇”,胡辛则沉迷于摄录“古城”,她将文字的笔墨聚焦于南昌、贛州、景德镇这三座古老的城市。

胡辛的《四个四十岁的女人》将柳青、钱叶芸、蔡淑华、魏玲玲四个平民女子阔别20年后鬼使神差的邂逅安排在省妇女保健院的庭院里,系马桩、干家巷、桃花巷、松柏巷、绳金塔等在四个四十岁的女人的邂逅故事中如画卷般展开,饱含古城南昌深厚的地域色彩。中篇小说《街坊》亦将南昌这方地域融入这曲世代变奏曲中。长篇小说《蔷薇雨》更是将南昌古城尽现其间,“佑民寺的大佛,绳金塔的铜顶,青云谱的唐朝老桂,分明牵扯着遥遥历史的那一端;系马桩上挤挤挨挨的店铺、茶肆、花生铺、酱园、京果店、烧饼铺、猪血摊,喧闹着世俗的热腾腾”。

胡辛生于南昌,童年在瑞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瓷都景德镇工作,将少女最美好的日子献给了景德镇,近年,她又被景德镇市政府誉为“景德镇荣誉市民”。胡辛曾经逡巡于这方地域:“黑色的烟囱森林天空、白色的高岭土和红色的窑火,黑、白、红是典型的东方色调。袖珍古镇手工作坊星罗棋布;乡野山地源源输出高岭土和釉果,无数松林砍伐成金字塔般的窑柴柴垛!”她将自己对景德镇的一往情深倾注于笔墨文字,以清丽明快的色彩绘出《瓷城一条街》,又以涩墨重彩涂抹出《地上有个黑太阳》,最后将瓷都景德镇海纳百川的母性胸怀浇灌成《陶瓷物语》,挖掘出瓷都景德镇这方水土厚重的陶瓷文化。

胡辛曾说:“我以为,如果人类有集体无意识的话,那么‘根的意识是最深厚也是最强烈的种族心理积淀。”江西当代小说创作,富有强烈的“根”的意识。小说家聚焦于江西这方地域这方人,从“乡村”到“小镇”再到“城市”,或述说红色历史,或展开绿色乡土描摹,或挖掘内涵丰富的古色文化,取得了丰硕的成绩。但毋庸置疑,江西当代小说创作要进一步健康发展前行,必须紧跟时代的步伐,把握地域性、民族性、世界性的统一,进一步加强地域特色,树立精品意识。

(南昌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基金项目:本文系江西省社会科学“十二五”(2014年)规划项目“江西地域文化资源与当代小说创作研究”(项目编号:14WX14)的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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