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抵故乡的另一种途径
2018-07-21范烛红
范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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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草长莺飞的季节,布谷鸟在空中吹着清脆嘹亮的小号,农人们在田地里辛勤地忙活着,他们在挥洒汗水种植美好的希冀。田畴中弥散着庄稼的缕缕幽香与泥土的芬芳,侧耳聆听,其间隐约伴随着禾苗拔节的轻响。此刻,最引人注目的还属那一簇簇迎风生长的箬竹,在温暖的阳光下,它们静静地伫立在渠道与地垄交接处的暗沟里,宽大的叶片努力朝上伸展着,翠绿间不乏微白,皆是一副略显矜持却又不失端庄的模样。多少年了,它们就这样静静地葱郁在身边这片熟悉的土地上,而悄然模糊的,只有我脑海里那些日渐远去的过往。
儿时的端午节,总是从一把箬叶开始的。采摘箬叶是母亲包粽子的第一道工序。那时的我经常紧随母亲的脚步来到野外,当母亲用长柄镰刀割下几把箬叶的时候,我会欣喜地看到一些蚱蜢、螳螂以及许多花花绿绿的虫子,它们在浓密的叶片间跳着欢快的舞蹈,声响独特而又亲切,和着水边时断时续的蛙鸣,宛若母亲赶集时为我买来的拨浪鼓或音乐盒,让我欣喜不已。母亲将采来的箬叶晾晒、洗净后放到清水里煮。少顷,在“咕嘟咕嘟”的沸水中,便有袅袅的热气与缕缕的清香氤氲开来,继而弥漫于整个温馨的小屋。煮好的箬叶香喷喷的,依然像刚采来时一样透着清亮的光泽。
在我看來,母亲做的粽子无疑是人间的极品美味。原料以早就浸泡好的糯米为主,适当加些红枣、大豆、芝麻、腊肉丁及少量的黏米,色香味俱全。母亲包起粽子来也很讲究,手起勺落间,一根细红的棉线缠着箬叶娴熟地绕来绕去,一个憨态可掬的“小胖墩”便活脱脱地立在了手心,令人爱不释手。当我也学着母亲的手法去尝试时,包出的粽子却丑丑的,惹得母亲笑得合不拢嘴。煮熟后的粽子个个香气扑鼻,我忍不住尝一口,顿感油而不腻、滑而爽口,那味道每次忆起时皆会感到齿颊生香。
时光荏苒,这些年在外闯荡,不是每个端午节都能如期回家看望父母。好几次我看到母亲托乡下的熟人捎来的粽子时,禁不住会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每次,母亲在电话里得知我已经吃上了她亲手做的粽子后,总会传来一阵开心的笑声。走过岁月,我终于渐渐明白,已日趋年迈的父母原来在耕作了毕生的土地之外,又开辟了一条新的抵达游子心灵深处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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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居在钢筋水泥构筑而成的安乐窝里,常感觉生活里到底还是缺少点什么,这年月,欲想诗意而畅快地生活,实在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接近故乡就是接近万乐之源。或许,在那些晦暗莫名的日子里,对每一个满怀乡愁的游子而言,内心深处都珍藏着另一种独自抵达故乡的途径。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舌苔上某些特定的味蕾已深深地打上了故乡的烙印。多年来,住在乡下的母亲,隔段时日,就会托人给我捎来许多农产品,这其中最令我钟爱的当属母亲做的各种米粑,形色蘸满了故乡湿漉漉的淳朴与自然气息,内馅糅进了母亲的爱与温情。于是,细细咀嚼着来自山水相隔的故乡的美味,在此幸福时刻,心绪儿往往会被儿时的美好记忆轻易召唤。
打小生活在农村,知道勤劳的母亲与隔壁邻舍的大妈大婶为何大多选择在阴雨天里做粑,因为天气好的日子,她们还得忙田地里的活计。印象中,那时的人们仿佛总有使不完的劲儿,总有聊不完的家长里短。而我多半不会去管这些,要么爬到果树上和伙伴们吃果子吃到腮帮胀痛,要么一起挽起裤腿跳到田沟里钓龙虾、抓泥鳅、逮黄鳝,要么光着屁股扑腾在河水里像狗刨一样练蛙泳、像野鸭一样扎猛子,要么围在堤坝上燃起枯枝败叶一块烤红薯、烤土豆。饿了的时候,也会遥望村子上空缓缓升腾的炊烟,猜想母亲在家里捣鼓的那些好吃的东西是否下锅。玩累了就回家,常常会胡乱地在母亲的磨架上搭一把手。当米粑蒸好后,母亲会交给我一个任务,那就是端着碗给邻居们送一些去。这事我是乐意做的,礼尚往来嘛。
大人们都喜欢吃米粑,可对于小孩子来说,母亲做的米粑还有更重要的用途。那时的夏夜,吃罢晚饭,村里人都会带上竹床、躺椅或板凳,到村头的塘坝上乘凉、聊天,在蒲扇摇出的习习凉风中驱赶蚊虫,驱散一天的疲劳。然后,许多人会以天作帐,尽情享受夜的宁静与凉爽。而我们会披着满天的星光,继续白日的打闹与疯狂,玩得久了,肚子饿了,就拿出衣兜里早已备好的米粑来啃上几口,小憩片刻后再持续“战斗”。至今想来,那感觉是多么的幸福与惬意啊!这些温馨的片段与田园诗般优美的意境永远地珍藏在我记忆的最深处,每每忆起,柔软的内心仿佛就伸出灵动的触须来,稍事轻启便会微微战栗……
每一次,置身异地回望家乡,蓦然间涌上心头的总有万千思绪。是夜,城区的街灯与霓虹交相辉映,寂寥的夜空中星光藏在幕后。广场上人声鼎沸,栅栏边的刺丛里却传来草虫的幽鸣。也许,明天一早,即有人捎来家乡的大包小袋,我虽无法预料是什么,但我知道,其间一定携着故乡芬芳的泥土气息,携着母亲深情而温暖的摩挲。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