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园无此行 连载5
2018-07-20红桑
红桑
上期回顾:在陆家的宴会上,钟妩被富家小姐周初晓为难,对方的口头羞辱让她本就敏感的心更加受伤,这时曾经深爱过的陆锦航会把她从这争执里解救吗?还是刚隐婚的老公陆锦行,会出手搭救?
【5】我并不是没有耐心的人,可也不喜欢身边的人同样的事错上一次又一次
书房里——
“百分之十五?”
饶是陆祈早有心理准备,此刻的呼吸也仍是不由得凝滞。顷刻间,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他下手终究是晚了,如果能在陆锦行手中尚无砝码时就将他置于死地,那么也就不用面对如今这种局面了。
可这几年,陆锦行到底还是在不断的打压下挣出了头,甚至能在眼下近乎绝境的境地中走出一条活路。
陆祈那些凉薄狠戾的思绪里,竟还诡异地夹杂了一丝对于陆锦行的赞赏。可他收敛思绪,再次看向陆显文的时候,笑容到底僵硬了许多:“长江后浪推前浪,阿行越发进益,也难怪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了。”
算上原来手里的百分之五,如今陆锦行已经超过他,成为了陆氏的第二大持股人。
“你大哥走得早,于情于理,这些股份原本也是他应得的,只不过他那时候年纪小,别说你我不放心,其他股东也不可能答应。”
房门紧闭,楼下歌舞升平的喜乐气氛没有半分感染到这里,陆显文不喜不怒,坐在书桌后注视着陆祈,苍老的面上一时看不出表情:“不过这些年你为陆氏劳心劳力,我也都看在眼里,如今你心有不满也可以理解。”
陆祈并未开口,对陆显文的这番说辞没有表示赞同,但也未曾出言反驳。
“你放心,我還没老糊涂,就算是论功行赏,该给谁,给多少,我心里都有数。多不了谁,也少不了谁。”陆显文的声音越发语重心长,只是话说到最后,言语间已经渐渐有了几分凌厉的意味,“陆家人丁不旺,这一支眼下除了我,也就只有你们父子叔侄三个人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希望你们心里也有点儿成算。”
陆祈心内一凛。
在父子间沉默的对视中,陆祈眉目间恢复了往常的冷静自若。少顷,他垂眸说道:“您放心吧,陆氏是陆家所有人的心血,无论是我还是阿行,都希望它更好。”
陆显文并未做声,他靠坐在座位上,一时之间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他想到英年早逝的大儿子和眼前果毅冷酷但同时也精明能干颇具商业才能的小儿子,一时不知心内究竟是什么滋味。
“阿航这几年跟在你身边,虽然能学到很多东西,但时间久了难免放不开手脚。”陆显文坐直了些身子,语气缓和了些,“金融集团就交给阿航去打理吧。阿航很好,不逊于阿行,陆家的将来,终究还是要靠年轻人。”
毫无预警的话让陆祈一愣——陆氏的金融集团是在地产、文化之外的第三大支柱产业,虽然说是让陆锦航打理,但归根结底相当于也到了自己手里,他即使明知这不过是父亲惯用的手段,但在已经无法扭转股权的事情之后,多少也算些意外之喜了。
于是陆祈的眼角眉梢也就流露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喜悦和感怀:“我相信他们兄弟俩都不会让您失望的。”
陆锦航几乎第一时间便得知了这个消息,但也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说:“爷爷果然一片苦心。”
陆祈最初的怒意已经淡去了许多,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庭院里璀璨的灯火,目光最终看向更远处一望无际的黑暗,似笑非笑,“阿行的命好,这几年文化产业是大热趋势,他玩儿得也是风生水起,反倒是地产业看似风光,但只怕将来会有大变动,老爷子深谙平衡之道,如今把金融集团送给你,要的不就是一个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
生在陆家,也许算不得什么命好,但是对比曾经野草一样的自己,陆锦航倒觉得,陆锦行大概也是当得上“命好”两个字的。
他多少还是有些喜悦的,能够有这样的机会独当一面,只是得来的一切倘若并不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实力……于是这种喜悦也就随之打了折扣:“阿行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但愿吧。”陆祈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冷冷一笑。不久之后,他转过身来看向陆锦航,“那边的宾客还要应酬,你先过去吧。周家的事老爷子刚才也提了几句,他还算是满意,让你改天带人回家吃饭。”
陆锦航敛眸:“知道了。”
回到大厅的时候,陆锦航遍寻四周,很快便看到了站在陆锦行和钟妩对面的周初晓,彼时钟妩木着一张脸,周初晓则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样。他走过去,环视一眼在场的三个人,淡淡地问道:“在聊什么?”
“锦航哥!”周初晓闻声看过去,眼睛倏然亮起,如蒙大赦一般拉住他,可又到底不敢当着陆锦行的面直接告状,刚刚受到的委屈和惊吓一时堵在心口,眼圈儿终是忍不住微红,说出口的话里不自觉地带了点儿撒娇似的语气,“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来……”
知道她一向被宠得十分娇气,陆锦航便也任她拉着,只是看向陆锦行:“怎么了?”
“周二小姐过会儿还要和大哥跳舞,刚刚弄脏了鞋子,自然不可能开心。”陆锦行眸光流转,最初凉薄的笑意此时已经沾染了几分温度,“女孩子最怕的,不过是在心上人面前出丑罢了。”
陆锦航看到周初晓鞋面上的酒渍,不再多问什么,只是看向周初晓:“不过是小事,去整理一下就好了。”
周初晓动了动唇,注意到陆锦行面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原本想说的话只能颇不甘心地尽数咽了回去,轻轻摇了摇陆锦航的手臂:“锦航哥,你陪我过去好不好?”
钟妩将陆锦航出现之后周初晓的所有变化看在眼里,心内终是忍不住有些唏嘘。那个前一秒钟还任性跋扈的大小姐,转瞬就变成了娇俏可人的小姑娘,这种转变不是假装,也不是做戏,大概女孩子在喜欢的人面前永远都是一种模样,不自觉地想要收敛起所有尖锐的棱角和锋芒,只给对方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
陆锦航虽然冷着一张脸,但到底没有拂逆周初晓的心愿,朝陆锦行点头示意之后,带着她转身离开。钟妩收回视线,默默垂眸,却发现自己的心境竟然远比想象中平和——也许假以时日,她可以做一个更为合格的旁观者。
短暂的沉默之后,钟妩看向陆锦行,他的心情似乎并未因先前发生的事情受到任何影响,但她亦并未错过他面对周初晓时,泰然之下一闪而逝的冰冷,所以此刻多少都有些心虚,却又不知眼下该道谢还是道歉。
钟妩犹豫片刻,斟酌着开口:“谢谢陆先生,刚刚我……”
陆锦行随意地抬起手,修长的指尖轻轻摇了摇,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我只是不喜欢姿态难看的人罢了。”
钟妩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陆锦行已经朝她看了过来,清冷的眸光落在她面上,似笑非笑:“自作主张也同样惹人讨厌。”
“我只是以为……”钟妩下意识的想要辩解,毕竟虽然已经习惯了陆锦行的直接,但眼下第一次被他这样毫不留情地评价,一时之间难免窘迫,可她想来想去,实在没有什么借口可以反驳、辩解,于是支吾半晌,最后也只能低下头再次道歉,“对不起。”
陆锦行将她灰头土脸的模样看在眼里,眸光里还带着残留的笑意,语调温和:“哦?被慢待、被羞辱的是你,你又是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道歉呢?”
似乎是再真诚不过的疑问了,他看起来也依然平静如初,可是原本精致的面容此刻却无端地疏离意味尽显。而钟妩几乎在这一瞬间,便明晰了他的意图。
钟妩面上因难堪而有些灼热,可沉默片刻之后,她深吸一口气,终是选择了抬头和陆锦行对视:“与其说我当时是被气昏了头,倒不如说是因为我不相信你。”她顿了顿,眸光里自嘲的意味明显,“我知道你的脾气,但我不知道这位周小姐对你有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我更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沾惹这种女人间矫揉做作的小麻烦。我不想轻贱自己,可我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知道睿智如陆锦行,不可能猜不到这一点,可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听她面带难堪地自我剖析。
不知过了多久,陆锦行看着钟妩,原本渐隐的笑意慢慢添了几分无奈的意味:“哭什么,现在知道委屈了?”
钟妩有些错愕地抬起手,食指的指节揩过眼角,触到一抹水渍,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眼泪竟然掉了下来。她红着眼睛别过头去,动作有些仓促地抹掉面上的泪痕。
陆锦行对她的举动恍若未觉:“合作伙伴之间的不信任,总归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我并不是没有耐心的人,可也不喜欢身边的人同样的事错上一次又一次。”
“我知道了,陆先生。”钟妩挺直了背脊,肃然答道。
第三章 各不相干
【1】你当初认识的陆锦航,是什么样的人
华灯初上,目所能及之处俱是觥筹交错、相谈甚欢的画面,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热闹景象,钟妩曾经无比熟悉,却也同样许久不曾靠近。以至于那些过往,此刻回忆起来的时候都已经久远得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钟妩的视线从一旁和宾客交谈的陆锦行这边移开,落到舞池中央相携共舞的男女身上。
陆锦航高大英俊,所吸引的在场女性的关注并不比陆锦行少。只是他神情冷峻,对于汇聚到自己身上的视线视若无睹。偶尔低头简单地和周初晓说几句话,更多的时候只是面无表情的沉默。
但是他们相拥的身影依然看起来亲密又和谐。
钟妩从旁边拿起一杯红酒,默默啜饮一口,自嘲地笑了笑。只是她唇角的弧度还未消失,陆锦行带着几分微凉笑意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王子公主,画面太梦幻的话,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钟妩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杯中红色的酒液随着她的动作起起伏伏,又渐渐地如同她的心跳般重新归于平静:“梦醒之后,现实会教会他们什么是真实的。”
陆锦行看着她默默喝酒,仿佛突然有了些闲聊的兴趣:“你当初认识的陆锦航,是什么样的人?”
察觉到他兴味盎然的目光,钟妩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回忆起過去的时候,神情里透出些茫然,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恋,低声说道:“善良,努力,冷漠……”她重又拿了杯酒,看向舞池里的陆锦航,“他妈妈的身体不好,他一直很辛苦,课余时间要打两份工,自尊心也强,不肯接受别人的任何帮助。”
钟妩想到过去的事情,不由得笑了笑:“现在想想,如果我是他,也不可能会喜欢上我这种人——我当初简直蠢不自知,只想着可以为他减轻些负担,却不知道自己其实多么惹人厌烦。”
说不定在别人看来,比之先前的周初晓都不逞多让。
在陆锦行的沉默里,她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只是我那时候看不懂他的厌烦,把他对我半分的友善自作多情地扩大到十分,还以为他对我冷淡只是因为家境的差距而自卑。当时我为了正式表白整整准备了三天的腹稿,打算去说服他在真正的感情面前,一切外物都不重要。”
陆锦行微微低头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抬起手,右手食指的指节轻抵鼻尖,掩下了唇角微扬的弧度。
钟妩当然知道他在忍着笑,她以为自己会难堪,可想到当年那些自以为勇敢无畏的想法和举动,她甚至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天真得……近乎愚蠢。
钟妩习惯了长久以来的自我压抑,几杯酒后没有半分醉意,但却难得有了几分倾诉欲。陆锦行看在眼里,便在她明显的自我厌弃中,从善如流地问道:“然后呢?被拒绝了?”
“没有。”钟妩险些笑出声来,“因为根本就没有表白。”
“我在约好的地方等他,可他一直没有出现。我傻傻地等到半夜,遇上了两个醉酒路过的小混混。”她喝完一杯,那些强撑出来的笑意终是渐渐淡下去,最后在唇边凝成了一抹嘲讽的痕迹,“如果不是当时恰好有人路过挺身而出,谁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
陆锦行看向她,眸光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审视,幽暗深邃:“然后呢?”
“没有了,”钟妩放下酒杯,神情怅然,却又莫名有些释怀,那些情绪过于复杂,复杂到……她自己亦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结局,再也没有然后了。”
“的确,小时候的故事,大多都没有结局。”陆锦行收回视线,笑声低沉,“不过故事既然讲完了,观众也就该散场了——回去吧。”
“好。”
钟妩答应着,走到他身后,推起他的轮椅,朝门外走去。
陆锦航注意到两个人离开的身影,随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周初晓的注意力尚停留在前一秒的话题上,并未意识到他的心不在焉:“陆伯伯真的这么说吗?”
面前的女孩子瞪大了双眼仰着脸看他,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以至于握着他的手都下意识地收紧了也没有察觉。陆锦航淡淡的应了一声:“只是我这一阵子会比较忙,具体时间还要再安排。”
周初晓仍沉浸在喜悦之中,听了这话,与其说是抱怨,倒不如说是忍不住撒娇:“你和我爸爸一样,每天在忙忙忙。如果钱能买来你的时间就好了,写几张支票给你,让你能休个假,好好放松一下……”
陆锦航有一刹那的失神。
也许就是这样吧,那些曾经的悸动,不过因为曾经年少,不过因为特定的心情境遇,又在最后以一种各自天涯的姿态存在过,所以才以为与众不同。
可这世界上从来就没什么与众不同。
在他的沉默中,周初晓后知后觉地收了声,过了片刻才红着脸问道:“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没有,我在听。”
陆锦航的神情不变,但因为更为低沉的语调,使得简单几个字,似乎带上了几分异于往常的温和。周初晓脸上越发灼热,忍不住慢慢偎向他的怀中。身体的靠近没有感觉到抗拒,她努力抑制着心脏的狂跳,唇角终于扬了起来。
陆锦航的视线扫过出口的方向,钟妩的身影早已消失了。他近日心中那些繁复的念头,似乎也随着她的身影,一同不见了。
“时间到了。”
钟妩走到陆锦行身旁,见他不置可否,不由得出声提醒到:“昨天复查的时候医生也说过,您最近的恢复情况很好,所以更是切忌操之过急。”
陆锦行笑得有些无奈,但到底不再继续,任她扶着坐到了一旁的轮椅上。
钟妩拿毛巾动作轻柔地帮他擦拭着额头和颈间的汗水,等他有些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之后,把提前晾好的温水递了过去。陆锦行接过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又重新交回到钟妩手中。
陆锦行疲惫地闭上眼,钟妩看着他轻颤的眼睫,即使明知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可他密集的工作行程却让她不得不出声打破室内的沉静,建议他说:“要先回房冲个澡么?林助理之前来过电话,高总、齐总他们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
陆锦行睁开眼,先前尚显慵懒的神态已经消失无踪,“嗯,叫护工上来吧。”
钟妩等陆锦行回房后,去书房把需要用的资料核对了一遍,整理好拿到了楼下会议室,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投影仪等设备,然后估算着陆锦行洗澡的时间,准时出现在了他的起居室门前。
陆锦行坐在镜子前,钟妩拿了风筒过来,站在他身后,随着风筒的运转,她白皙的手指穿过他乌黑柔软的发丝,动作轻缓。彼时陆锦行换了身米白色的家居服,半干的几缕头发有些凌乱地贴在前额,平日里的距离感此刻几乎消弭,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竟有了些温柔无害的味道。
对于这种强烈的反差,钟妩亦觉得不可思议,所以等陆锦行的头发终于吹干的时候,她也暗暗松了口气。
看了看时间,高管们应该已经到了,钟妩动作利落地收拾了东西,正要推陆锦行出门的时候,先前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看到手机屏幕上妈妈发过来的微信视频邀请,略一迟疑,陆锦行已经看了过来:“不接么?”
钟妩并非不挣扎,但想到马上要开始的会议,职业道德终是驱使着她有些艰难地从手机上移开了视线。
对于她的这种“轴”,陆锦行不由得笑叹道:“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还是别让长辈担心为好——等你忙完了,那边已经深夜了。”
“……谢谢陆先生。”鐘妩感激地朝陆锦行点了点头。彼时手机已经响了很久,她匆匆拿起手机,一面接通一面朝门外走去,“妈,我刚才有点儿事,等急了吧?”
“没有,我倒是还担心会不会打扰你上课。”
穿了身真丝睡衣的岳清怡半躺在床头,似乎已经准备睡觉了,钟妩看到旁边有人帮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严了些。她看起来气色不错,显然被照顾得极好。看着虽然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但面容依旧慈祥温和的妈妈,钟妩停下脚步,胸腔间仿佛有热潮涌动着,语调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怎么会。您在美国玩儿得还好吗?”
“好,这边的空气……”岳清怡的话刚说到一半就停在了那里,她眼尖地发现了屏幕里,女儿身后不远处一个陌生的身影,顿时惊讶地问道,“阿妩,你那边几点?这么早就有朋友在吗?”
钟妩的手一抖,手机险些掉到地上,随后她迅速地稳住心神,不假思索地笑道:“九点多,已经不早了,和朋友有点儿事商量。”
岳清怡不疑有他,先前明显的错愕淡去,笑意温柔地打趣:“你的朋友我基本上都见过,今天你和谁在一起,怎么不过来打个招呼?”
钟妩几乎能感觉到身后陆锦行的视线,她不敢回头,也无法在妈妈难得情绪清明时,简单粗暴地敷衍了事直接离去,她心内暗骂自己蠢笨,却也不得不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笑意,撒娇似的嗔道:“妈,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忙呢……”
“伯母您好,”就在钟妩既为难,又窘迫的时候,陆锦行的轮椅驶近她身旁,抬手扶住她的手臂,轻轻将手机转了个方向,抬头对着摄像头露出一个礼貌温和的笑容,“我是阿妩新认识的朋友,陆锦行。”
【2】要多少钱,我可以让锦航哥打给你
镜头前的陆锦行像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晚辈,可钟妩已经日益了解他的性情喜好,知道这种礼貌的应对不过是出于他良好的教养,于是眼下这种令人尴尬的场面每持续一秒,她便更多一分的手足无措。
而屏幕那头的岳清怡对女儿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笑容可掬地和陆锦行打着招呼,她惊异于眼前青年极为清俊的相貌,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目光有片刻的茫然,片刻之后才笑道:“我怎么瞧着像是见过……以前阿妩是不是带你回家做过客?”
“妈,你认错人了,”钟妩苦笑,“他是锦航哥的弟弟。”
岳清怡似乎认真回忆过后,才想起女儿提起的锦航是谁,随即有些歉然地看向陆锦行,笑叹一声:“你别介意,我现在年纪大了,记忆力越来越差。”
陆锦行面上轻浅的笑意如隔云端:“不会,我也觉得伯母面善得很。”
岳清怡深以为然,过了一会儿,又看向钟妩:“你脸色看起来不好,是不是没休息好?你爸爸也真是的,明明你马上就要高考了,还非要拉着我出来度假。过会儿我和他商量一下,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钟妩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艰难,她几乎需要用尽全力,才能稳住表情,不让自己露出半分异样,轻声哄道:“今天已经晚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回头再商量这件事,好不好?”
“好好好,都听你的。”岳清怡答应着,但随后又有些疑惑地皱眉,“不过你爸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大半天了还不回来?”
钟妩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岳清怡面上的笑意已经完全被茫然取代:“你爸爸他人呢?”
几乎顷刻之间,那些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惊惧痛苦便汹涌而来,她慌张地起身,一面张望一面叫道:“明康?你去哪儿了?明康!”
“妈——”钟妩握着手机的手一直在颤抖,可即使岳清怡在她面前发病时,她尚且别无他法,更何况如今已经远隔重洋,她甚至一个拥抱都无法给予。
屏幕那头的声音亦多了其他种种,中英文混杂,片刻之后,视频突然中断,钟妩所有试图安抚母亲情绪的话,就这么被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堵在了口中,她有些徒劳地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似乎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颓然地蹲下身子,有些艰难地呼吸着,随后又想起什么,也不管旁边的陆锦行到底有没有在看她,欲盖弥彰一样低着头朝他摆了摆手:“我没事,又不是没见过……真的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没有人说话,回答她的只有满室的沉寂和一块递到她面前的素色手帕。
钟妩看着面前的手帕,不知过了多久,慢慢抬起头,朝着手帕递过来的方向看去。下一秒,拿着手帕的手缓缓地抬起,轻轻擦掉了她眼角的泪痕。随着对方的轻柔动作,钟妩却只觉得视线里那个苍白俊美的男人,面目越来越模糊。
她抓紧他膝上的薄毯,就像是惊涛之中抓住了一根浮木,由于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泛白。她看着他,声音哽咽:“陆锦行,人活着……为什么这么难?”
陆锦行的手一顿,看着她模糊的泪眼,面上的波动转瞬即逝,许久之后,终是几不可闻地轻叹:“生而艰难,从来都没有例外。”
可即使被人厌弃憎恶,被艰难困苦折辱践踏,他终究还是要活着——为了自己如今苟延残喘的生命,也为了那些已经付出生命代价的人。
最初微小的波澜之后,日子终是开始缓慢而又平静地前行。当院子里广玉兰的香气渐渐弥散在空气中的时候,夏天便也悄无声息地来了。
陆锦行的伤一天天好起来,医生和复健师为他重新调整了方案,他开始能用拐杖代替轮椅慢慢行走,离开轮椅的时间也越來越长。
而这些日子里,钟妩却经常回忆起那天早上,她在陆锦行面前痛哭的情景——如今的生活同最艰难的时候相比,早已是柳暗花明,可她短短数日内哭的次数却比过去一年加起来还要多。她反省了自身的过错,下定决心将所有脆弱无用的念头抛诸脑后。于是接下来她果然越发谨小慎微,对自己的工作也尽职尽责,只是每次面对陆锦行的时候,心中却总是有些挥之不去的尴尬。
“看来在陆少爷身边的日子过得果然舒心,你现在气色越来越好了。”任茜接到钟妩之后,直到等红灯的间隙,才有时间偏过头细细打量她一番,最后笑着总结,“嗯……越来越漂亮了。”
“开什么玩笑。”钟妩面对着她的调侃颇为无奈。
“夸你可不是为了听你胡乱谦虚的。”任茜故意白她一眼,见她笑了,便不由得也笑起来。
钟妩一直努力坚强地生活,可过重的生存压力和精神负担让她连笑容里都透着疲惫和压抑,明明生了副好相貌,却过于沉默冷硬,如同蒙尘的珍珠,黯然失色。
而如今的她对自己的变化一无所觉,任茜却发现,她眼中曾经那些经久不曾消散的阴霾已经淡去了大半,唇角稍显冷硬的弧度此时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这样的钟妩和记忆深处那个张扬明媚的小公主完全不同,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压抑许久之后终于渐渐璀璨绽放的光彩。
于是任茜再次想到陆锦行的时候,就带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感慨——有钱人多得很,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如陆锦行一般好心。他在得知钟妩的境遇后,会主动提供帮助;在钟妩和陆氏签下长约之后,以送钟妩的母亲出国接受治疗作为相应福利,即使钟妩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助理,并不在福利规定的高端人才范畴之内。
“你能遇到陆锦行这种悲天悯人的老板,人都说否极泰来,果然是没错的。”绿灯亮起,任茜发动车子,唏嘘叹道。
钟妩到底是有些愧疚的:能送母亲去美国治疗,即使是最好的朋友,她也因着保密协议无法对任茜说出事实,只得安慰自己这一切算是“善意的谎言”。但她此时听到任茜的话,把“悲天悯人”四个字联系到陆锦行身上,总觉得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任茜见钟妩不说话,正要再说些什么,一辆白色跑车突然从前面的拐角处冲出来,任茜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调转方向盘,电石火光之间,她红色的大众几乎紧擦着对方的车尾而过,好在没有酿成大祸。随后她顾不得庆幸,慌忙踩了刹车,才把车停了下来。
旁边的钟妩亦受了不小的惊吓,靠坐在座位上缓了口气,惊魂初定的任茜面上已经有了怒色,一把扯开安全带下车,走到那辆同样紧急刹车之后停在路边的保时捷前,用力拍了拍驾驶室的车窗,看着里面正在打电话的女人:“怎么开车的你!下来!”
钟妩也随后下了车,拉住怒气冲冲的任茜:“你先消消气,好好说话。”
任茜还要再拍,保时捷车主已经打开车门走了出来,随手摘下墨镜,钟妩迎上对方明显带了愠色的目光,有些错愕的蹙眉:“周小姐?”
初夏的阳光尚算不上毒辣,但却似乎格外的刺眼一些,周初晓微眯着眼,不耐烦的抬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随后视线扫过一旁的任茜,最终定格在钟妩身上:“要多少钱,我可以让锦航哥打给你。”
原本就因为周初晓高傲的神情满心怒火的任茜听到这句话,倏然回头看向钟妩:“她说谁?”
钟妩拉着任茜的手微微用力,看向周初晓的目光不卑不亢:“谢谢周小姐的好意,但我觉得还是通知保险公司定损比较好。”
周初晓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居高临下的意味尽显:“钟助理为什么觉得,我会浪费时间在你这种人身上呢?”
钟妩自认已经足够忍耐,但毕竟不是无悲无喜的木头人,到底还是心生薄怒——即使自第一次见面起,她就不明白周初晓的敌意所为何来。
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应对,任茜就已经冷笑起来,她扯开钟妩有些僵硬的手,斜睨着面前的周初晓,毫不掩饰声音里刻意的讥讽:“脑残偶像剧看多了吧你?有本事你用钱砸死我啊!”
即使从未把任茜放在眼里,周初晓的脸色仍是因为她的话有些难看起来。两人正僵持间,短促的鸣笛声传过来,周初晓随后朝声源处看去,一辆熟悉的劳斯莱斯停在对面,身穿黑色手工西装的陆锦航随后下车,朝几个人走来。
“锦航哥你可来了。”周初晓笑靥如花的迎过去,挽着他的手臂撒娇似的抱怨道,“我从来没处理过这种事,头都大了,幸好打电话的时候你就在附近。”
陆锦航任她挽着,两人走到钟妩和任茜面前,陆锦航看着钟妩被阳光晒得微红的脸,声音陌生而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要多少钱?”
【下期预告】
“陆先生可能误会了,刚刚我们已经和周小姐说过,直接通知保险公司定损就好,”钟妩白着脸抬头看向他,态度同样冷硬,“毕竟我们的时间也很宝贵,并不想做无谓的纠缠。”
“你……”周初晓本就对钟妩心生厌恶,更是不能容忍别人对陆锦航有一丝的轻慢,此刻她因钟妩的态度怒意陡生,不过下一秒,察觉到的陆锦航已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我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