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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坛百家

2018-07-18

诗潮 2018年7期

逆行及其他[组诗]

典裘沽酒

逆行

一列火車疯狂地开来

我开着摩托车迎面逆行

铁路扭曲弯向黑夜

一个一个明亮的窗口

镶嵌无数眼睛一闪而过

仿佛每一个窗口都隐藏着枪手

黑色的气浪碾碎我的存在

在悲凉的汽笛声中

我预感前方的桥要断了

我要告诉所有的人

火车一直开就一定会颠覆

可轰隆隆的车轮吞没我的呐喊

一个酒瓶砸向我的头

死囚日记

2005年4月14日

阴雨绵绵

今天还属于清明时节

家人都回老家拜山去了

明年的清明

家人也要到我的坟头拜祭了

院子里

唯一的那棵木棉树

正开着花

我刚进来的时候

就惊奇这里也有英雄树

突然一朵木棉花

啪一声落在铁窗前

花却是黄黄的颜色

习惯

一盏灯,早已习惯了黑暗

这是我在黑夜里望着灯想到的

我点不点燃

这盏灯

灯的体内

都装满了光明

我始终都没有点燃

这盏我曾经视如生命的灯

因为,我也习惯了黑暗

在黑暗中

我已能够看清

我想看清的东西

野菊花

又是四月。雨后就有蛙鸣

躲在人们看不见的草丛池塘

放声地叫着

我的工作间

就在铁路边的小土坡上

一辆火车轰隆开过

我的视线从空阔的编组场

收回。突然发现门前的草皮上

开了几朵小野菊

黄黄的,像几盏小灯

我的小屋抖动

又有长长的货车

从窗口无声地开过

我的灵魂

我的灵魂兮,是一列火车兮轰隆轰隆

我的灵魂兮,在每节车厢和旅客聊天

我的灵魂兮,爱坐在窗口看旅客上车下车

我的灵魂兮,飘过多少山川河流城镇

我的灵魂兮,按照固定的轨道飞奔

我的灵魂兮,时常出轨、追尾和翻车

我的灵魂兮,呜呼哀哉:开车的不是我

我的灵魂兮,穿过黑暗的隧道

我的灵魂兮,就要亮灯

回声

我站在悬崖喊:妈妈,你快回来呀

我的声音随着朵朵白云飘呀飘

有一个声音从山谷那边拉长声音回答我

我不停地喊,就不停地回应

我很开心,妈妈真的快回来了

今晚,我可以睡个好觉

晚上,我梦见山谷开出一列火车

每节车厢都坐满了跟我一模一样的人

他们嘴里不停地喊

妈妈,你快回来呀

过渡

这就是北江

我已来回过渡几次了

今天,我偶尔抬头看鸟

才看见船舱里

有个开船的

此时,到岸了

只要能平安到达

管他平不平稳

管他谁掌舵

反正只是过渡

屠宰场门口

屠宰场门口

停着四五辆装满水牛的红色大卡车

我在车旁

举着手机快速的拍照

我总想拍牛眼睛

特别是牛的眼泪

后来,我翻看相片

有一张相片让我惊讶

一个牛头

被绳子吊在铁栏杆上

嘴巴周围的白毛

像弄脏的雪

而牙齿雪白

平整排列

对着天空

最后,我在黑色牛头中

看到那只眼睛

闪着绿光

像黑夜里的磷火

老鹰重生

必须在悬崖之上筑巢

必须用又长又弯到胸毛的喙

用力击打岩石。必须流血

必须坚持到脱落

必须长出新的喙

必须用新的喙把那些沉重的羽毛

带血带肉一根一根拔掉

必须把脚指甲血肉模糊

全部拔出来

必须把枯老的头发一根根

拔出来。必须

让自己活像一只无毛的鸡

必须让自己比死更残酷地

活一次

必须坚信悬崖上筑巢

悬棺中灵魂蜕变

血痂中长出利爪

死亡中重展双翅

这一切都是为了重新鹰击长空

为了捕捉

捕捉从前捕捉不到的猎物

我在山谷大声地喊

我喊什么

山谷就回应什么

许多人却以为

山,不再沉默

山,被喊醒了

其实,只是山谷

埋葬了所有鹦鹉的尸体

灯笼

我在黑夜打着灯笼

寻找什么

不知道是寻找出路

还是寻找光明

可我知道

灯笼里没有灯芯

就算有

又能怎么样

而我只要提着灯笼

管它亮不亮

我就有寻找的感觉

重新洗牌[组诗]

管党生

俯在爸妈墓碑上号啕大哭

阳光灿烂

万里无云

去小蜀山

这里好看多了

还有些二十四孝碑

这个时代的花里胡哨

已和生死连在一起

买了一束花

没买纸钱

父母知道儿子没钱

尤其父亲

也不太相信这些

父亲是抗日时期就进入无产阶级军队的

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找到他们的墓了

告诉他们我来了

告诉他们我离婚了

父亲没见过小儿媳妇

母亲见过

母亲一直对我结婚高兴又不解

她老人家悄悄问过

小陈怎么会找党生这个东西

呵呵

如今小陈名字在你墓碑上

和你已没了关系

小陈也来过这儿

那时你还在

我们来看爸爸

我突然笑了

爸妈

儿子向你们鞠躬

把花撕碎

撒在你们墓上

其实

我一直让你们担心

你们也不理解我

我是新时代的管子

我不是混吃等死之徒

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几要走了

几也不知自己孝与不孝

如今你们还有人来上坟

若干年后

我有没有坟

都是问题

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

混一輩子

我成了断子绝孙

我忍不住趴在你们墓碑上号啕大哭

又到了告别时了

太阳西移

我往东行

大蜀山

三孝口

四牌楼

青年路

卫岗

望湖城

大摩到了

一进门

俩女艺术家来访

今晚看五条人乐队演出

感谢星象学家玮

在西湖边为我安排嘉宾票

神道

一个人到了知天命之年

还在挣扎幻想

确实可敬又可笑

只有我例外

因为你们遵循人道

我执行神道

诗歌必须重新洗牌

我们所期待的诗歌

是那种九曲回廊的艺术之美

看见的却是猥琐的一地鸡毛

我们所渴望的震撼

是直刺时代的血管的艺术细腻

看见的却是文理不通的大字报口号

我们所感的痛彻

是挥汗如雨和殚精竭虑

可所看见的是抛弃田野离开厂矿

却作秀般歌颂小麦和大地

我们所心动的柔情

是天下为公的博爱

看见的是对男盗女娼的描绘

和给可怜父母几个小钱

施舍般的貌似高贵

这些都是诗吗

够了

我在珠峰振臂一呼

雪崩之声传遍寰宇

总是在高山上转

从昆仑山一直到二郎山

青藏线转到川藏线

高山没完

下面的水

一会儿加江

一会儿叫河

转得耳朵一会儿发蒙

一会儿正常

就这样转个没完

考虑摔下去以后

车从这座山

盘旋到那座山

耳膜嘭嘭响

总是考虑

车突然掉下峡谷

会怎样

不会怎样

小范围会增加些谈资

依然会有车前赴后继

微诗选[组诗]

韩庆成

鳌峰

推土机铲平了

钢筋混凝土浇铸着

敬亭山

诗。酒。

都在夜光杯里泛着泡沫

我不想追寻李白的脚印

读厌了的是诗

读不厌的是你

凌晨三点的合肥

这座城市没有谁在等待我

除了胜利路上蒙蒙的细雨

声音小的鸡鸭鹅

悄悄就被主人宰了

是猪

让我们听见了屠杀

宫墙

历代的主子

何曾有过千万疆土

他们搂着入梦的

只有这宫墙内的山河

海芒果

让你断肠的

往往都有好听的名字

见血封喉

你手上无血

它如何封喉

你手上无血

便可玩它于股掌

吃遍肉类之后

会有一种生物

来吃人类

这也不是最后的晚餐

回首

应该珍惜的时候

有多少次

你选择了放手

颤抖

一棵孤单的树

风中晃动脑袋和四肢

远看黄山

高处的山顶,石头在燃烧

灰烬在成为灰烬之前

发出乌黑的咽气声

火焰像刚刚熄灭

又像还未燃起

西递

透明的雨水和白色的雪

在砖墙上抹出

黑色的痕迹

祖母从墙中走来

穿着古木编织的衣衫

西坑

大山里,干净的河水也不多见。污水像涨潮一样

从城市倒灌而来。半个下午,我们

在西坑隔世的清澈里流连忘返

只有一条窄窄的山路通向西坑

只有西坑的河水保存着古老的暮色

秀里影视村

散居四野的灵魂被召集

它们提着残破的胳膊和躯干

自露水中仓皇而至

导游在清晨推开房门

一具木乃伊,从梦中惊醒

赤水河

赤水河的水是混浊的,像黄河。多出的红色

导游说是山上的红土染的

领队的村书记说是红军的鲜血染的

金竹酒店的经理说,过了雨季

水有清的时候

十丈洞大瀑布

从四面八方末的人,只为看它溅起的风雨

只为听它愤怒的声音

而断崖之上,它只是一条驯服的水

长年累月地流,默无声息

桫椤公园的一线瀑

它们都没有名字。与大瀑布的滚滚如雷相比

它们声音细小,常被雨声淹没

假如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

就把它们比作幾根面条吧,让它们继续扭在一起

继续被忽略

阵风

午后,手中的书本渐渐变暗

一个炸雷,把地面打得

寂静无声。我看见大地的手掌

我的手掌,被阵风

刮得东倒西歪

是活命,不是享受[组诗]

符力

海南——仿辛波斯卡《越南》

兄弟,蚱蜢小青蛙都去哪儿了——死光了

田窟里还有泥鳅、螃蟹和水蛇吗——早没了

怎么丢这么多包装袋在水沟旁——水稻要除草

瓜果要催花膨大,你一个我一个

就丢成这样了

一群群的麻雀呢——不知道

稻草人呢——不需要了

水牛呢——没草吃,卖了

山坡上的鹧鸪呢——还问什么鹧鸪

田野能不能只见阳光而不要这灰蒙蒙的烟雾

——你问我,我去问谁

乡野行

春风中,鹅黄汹涌,墨绿流动

湛蓝在远处海面上奔腾

从冬季活过来的事物都在舒展筋骨,放大胆子

做自己想做的事,像刚刚脱卸枷锁一样

而小叶桉底下,仍旧是

败叶枯枝,阴影沉沉

春风中,鸟在水墨田园里飞旋

我在童年放牛戏耍过的这片山坡上

重新走一遍

雷未响。雨未下。春风在救死扶伤

恢复大地上的秩序

而为什么?每棵小叶按底下的无声世界

仍旧寸草不生,阴影沉沉

为什么

那些草

生活在斜坡上、沟壑旁、山坳中

真实,又可疑

被鸟兽踩踏

被大风吹得摇摇晃晃

被雨点敲打了,又推进泥水里

他们的日子真不好过。他们的一年四季

是活命,不是享受

沙沙,沙沙——他们抱怨

责骂又叫喊

我熟悉他们胜过熟悉自己的皱纹和白发

我听惯了他们抱怨,责骂又叫喊

不愿同情或原谅他们些什么

一年又一年

雨停了又下,风吹了又吹

他们当中,怎么也跳不出来武松

或李逵

祠堂前的大叶榕。水库边的苦楝

海岸上一排排的木麻黄

我认识他们,从小就认识他们

他们都是树,都是大地上的事物,却没有

任何一条河流那样的自由:

爱旅行,说走就走

想见大海就日夜兼程,风雨不改

他们都是树,命中注定是树

只好朝高处生长:向星星,向月亮

踏踏实实,听凭电闪雷鸣

暴雨倾盆

大海

你是上帝可怜的孩子

却为我命了名

这也算缘分。来吧,来找我

你出生之前,我在这里

你死去以后,我仍将在这里

此刻是黄昏,天不算明亮

却也不是黑晴,斜照里的道路纵横交错

沙滩美得漫长又忧伤

来找我吧,如果你有事

想不开

春光普照大地的意义

浮冰从外部开始悄悄融化

秧苗加快返青的速度,雨燕服了药剂一般

兴奋地织着它们的日子

哦,不止这些。天空由灰转蓝

流水如豹子觉醒,奔袭于

高原上的蔓草丛林

山脚下的鹧鸪明显吊高了嗓子,听起来

愁绪澹澹,暮江生烟

——这不是魔法

是有人持续为这些事物

补充了电量。自由的灵魂,在崭新的时光中

想飞翔就飞翔;在神祗的祝。福里

想重生就重生

当草木枯萎在开阔地里

花枝凋零在小径上

天阴下来,黄昏跌入黑暗的深谷

夕阳回首万里河山,红着眼

我们应该祭觉:有人暗中偷走了电力

那些偷电的人,我们熟悉

又陌生的人,体格强壮,精神饱满

我们却因电源衰减而黯淡无光

前路茫茫

当偷电的人充满南国小镇和北方都市

春光普照大地的意义,将

柳絮纷飞,如烟如尘

老城郊外

风吹着,一阵蛮横粗野

一阵有心无力

桉树招摇,木麻黄也招摇,发出声响

回应风在它们身上所做的一切

雀鸟叽叽喳喳,即使白道干掉了黑道

这个小社会的吵闹

也不知消停

火山石占据路的左边,也没放过路的右边

一堆堆,一群群,怎么看

个个面目冷峻,铁石心肠

有名或无名野花,一小撮

一小撮地待着,跟树木、石头、飞禽走兽

保持距离

它们习惯于安静

喜欢用颜色来表达立场和态度

而不是用声音

朋友啊,这是老城郊外

海岛西北角,即使大雨倾盆

一棵草,一只蚂蚁,各人仍有各人的事情

还是忍忍吧,谁记得苏轼曾经来过这里

谁注意你今天这失魂落魄的样子

谁在乎你失去什么

想得到什么?还是忍忍吧

天黑,是一眨眼的事

老城江畔致苏轼

海北杳杳。海南秋风乍起

桉树林多么欢欣

我多么孤独,但我不能说我的孤独

比沧海还要无际无边

我也不能说,我的痛苦跟沧海是一样的

我不能,不能

躯体发疯成枯藤或青烟也不能

我只能说,在你渡海归去千年后的

这个年头:迈岭无存,澄江混浊,文庙残破

无处可寻通潮阁

人们拼命赚钱,赚钱拼命,仓仓皇皇

如同暴雨即将来临,众蚁逃难

彼此踩踏,手托牙咬着各种各样的物品

而我,快要成为一块剩余的城砖

却不知为何仍在忍受

忍受寒风吹着粗糙的皮肤

吹着火山红土上的那片桉树林

孤独,痛苦,沧海可以翻滚又咆哮

感到累了,可以靠着

长长的海岸线入眠

我只有独坐陋室,伴着一堆

旧书黄卷

这样走下去

这是怎样的一条路?要去的

远处,又是怎样的远处

我乍到此地,回答不了自己

不能坐在树墩上发呆

还要赶很长的路才能歇下来

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走下去,我将走进另一片枫树林

看见自己:雾气湿透了

裤管和衣袖,更多草叶和泥土

沾在鞋子上

在那里,当我回想,将想起

一条分岔的路,一丛凋谢的路边花

看不见那块被炸裂的巨石

听不清一颗破碎心灵的凄惨叫喊

和悲声哭泣

我会发现:风吹归风吹,鸟鸣是鸟鸣

树荫遮蔽的涧水阴暗一片

半截身子陷在水中的枯树仍将深陷其中

過早零落的叶子,漂浮,下沉

烂在深涧的最底层

唐毅近作选[组诗]

唐毅

乡居

蝉声守护的门庭。乡居寂寂

但在乡下便不会有乡愁

喜鹊一大清早就在枝头对着窗口说

每个时辰的好景,可都要记住呀

一只蜗牛与一头水牛在田边相遇

不惊不诧。一个上午慢慢成为过去

池塘之安静持续至傍晚

暮归的人们,炊烟下的家常

江山、美人和酒

有模有样的一位美人

既在宫廷也在民间。但有她就有了一切

土地、粮食和酒

还可以生养几位安分守己的勇士

此即江山。并固若金汤

稻谷、麦子、玉米和红辣椒堆砌的日子

尚未老迈的后院

一杯薄酒,就让一个冬天闲了下来

拈花记

几位谐和的人围坐林下

那些穿过枝叶间的光,像是一支支蜡烛

家长里短地谈天

午后的池塘听了,却兀自微笑

一条鱼游过繁华水域

来到近岸,正好透过藻荇看到一颗流星

宇宙那角又有风起

谁要离去,摇一摇花就可以了

碧潭飘雪

大风起于青萍。一场盛大的花事

则自一杯香茶开始

窨制过的茉莉,经过浴热又可以笑起来

好比疑似的雪漂在水面

但一汪碧潭是清澈见底的

茶叙已有内在的温度

只是打开窗户,许多细碎的花

正纷纷扬扬……咳!还真的是下雪了呀

无酒

偶感微恙已有一些时日

高卧、经行、负暄……可谓享尽一人之乐

唯酒不可尝

一部打开的《汉书》亦似有所待

有风送夜来香至

而我在十七层楼上,如一月孤悬

仅有沿岸湖灯作陪

惜无酒。但无怨,更无世人皆醉我独醒之慨

饮酒归来赋

夜色是高低不平的

好像还多出了若有若无的一双翅膀

步态可能有一点不稳

只是这一段路太熟悉,偶尔不那么配合而已

记得席间推杯换盏

都说久仰!也不知道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幸好归来还能作此赋

未在酒后,应诺去摘一颗星星来玩

甲午冬月病中作

何时修来的福分?卧榻之侧

漂亮的护士嘘寒问暖

一点小小的痛

已不觉得。但病是不太好说的一个问题

按时吃药,测体温,接受询问

又该打吊针了。透明的液体像一支部队

正在体内杀伐

唉!所谓敌人原来竟是自己

宋瓷

江南的泥土、水和单色釉

工匠。窑火。日夜守候还不时祈祷

不见轻罗小扇与翩翩粉蝶

只取一片流云,或是一蓑烟雨

在唐稍嫌粗糙,宋就不同了

精致、纯粹,能让人惊艳的梅子青

有别渔樵耕读与瓜瓞绵绵

但那恰恰莺啼,却又隐约可闻

檀香木梳

我有一把檀香木梳

每天早晨,都会拿出来梳一梳头发

对着窗外的山林

以及一些不知头绪的日子

发丝不长。也有三千烦恼

但只要稍加梳理

那么这一整天

我都会觉得自己步态从容,内心强大

雪人传

几只小鸟蹑足而至

雪地觅食。应是对胖得像雪的雪人

心存疑惧:那一抹红唇

泛着野草莓的光泽

走开又走近的小鸟

终于知道:那不过是像人的一堆雪

仅有外表并无内心

却又一副天生的好脾气

校园书[组诗]

罗振亚

王老师的最后一课

1983年初夏

王老师教师生涯的最后一课

讲授选修课宋词研究

中山装同心一样干净

说话不紧不慢充满磁性

黑板上苍劲入骨的粉笔字

令那些轻飘的书法家不敢睁眼

它们更好像被施了魔咒

辛弃疾苏轼李清照們

纷纷借力走出宋代书本

和当下的崇拜者亲切交谈

那天外面一直雷声滚滚

王老师表情庄重而凄然

三十五年过去了我始终不明白

为什么百人的大教室里

那天听课的只有我们五个

蓄在天边的泪水

至今没有落下来

我们欠他一声“对不起”

那时候以为口吐莲花的老师最牛

压根不懂璞玉外表常质朴无华

满腹经纶的车老师生来口拙

谦卑平缓的声调听着沉闷

同学纷纷找系主任告状

结果是唐圭璋的弟子

八十年代转搞资料

消息曾惊爆校园

毕业后仔细回味

发现车老师有点冤

他的课原是汪智慧泉

可他脸上每天挂着微笑

在资料员岗位上兢兢业业

后来听说他的家境异常艰难

妻子没工作两个儿子长期待业

他因尿毒症不到六十遗憾地走了

同学们多次说要去看看他

当着他的面诚恳向他道歉

说出那声拖欠的“对不起”

他没给我们留说出的机会

刘教授的悖论

祖辈经商从浙江走进史册

他被历史挤出在冰城教了一辈子书

一米六一的身高没长过期盼的头

影响不自觉间逸出中国版图边界

吴侬语在东北话里穿行像鸡立鹤群

骨头硬得让水泥楼梯都有些害怕

二十多岁东西南北欧洲美洲混不吝

入职后教室书馆与家庭支起稳定的三角

朋辈满座的喧嚣中恋着远处的孤独

退休在家养三只泰迪还嫌清静

衣食无虞后从未行男女之事

灵魂庙门不时被莫须有的女神叩响

他是三十多本专著的唯一作者

上了七十再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昨天还在家属院内开怀大笑

今早不言不语说走就走了

指导过一百多个硕士和博士

走时身边只有小狗揣摩他的表情和遗言

现在他扮演着茶余饭后的新闻主角

要不了几天就将被新人悄然置换

恩师来信

雪花扑翅

一只洁白的鸽子

飞落案前

冰城的三月天

骤然变暖

千佛山的牵挂

已长出嫩芽吗

还是鸽子衔来了

葱绿的呼唤

眺望迷蒙的远方

亮过千百次的

精神之灯

又在心的河流上

一闪 一闪

大雪中听说武大樱花开了

走在落雪的哈尔滨街头

无线电话送来一个芬芳的消息

武大工字楼前那条大道的樱花开了

悬空的灯盏被大面积挂起

少男少女和树们站成不同的风景

可想不到拥挤的嬉笑声把珞珈抬上了天

在这里赞叹也只能是短暂的

测不准的风雨在远方觊觎着

去年胳膊被攀折的疼痛还未消退

美和灿烂或许正赶往死亡的路上

而柔软贴近骨头的三月

寒冷仍穿着羽绒服在北方逡巡

虽然人雪把洁白种植在所有会说话的眼睛里

守护和冬天约好的干净秘密

但零下二十度阻止不了飞翔的姿态

冻僵的蒲公英也有要抵达的远

打雪仗的孩子已哼出温暖的谣曲

一样的季节,颜色在开放

令人犹豫再三

左脚恋着思想的花期

右脚却陷入精神的大雪

桃花树下

蒋大为的歌声老了

化学楼前的桃花开得正艳

阳光频繁打着闪光灯

给春姑娘拍照

一千多张笑靥

都面朝青色的天

一阵清风伸出小手挠痒

孩子们笑得东倒西歪

两只心急的蝴蝶蹁跹

直奔旁边的连翘

花色热闹依旧

去年树下赏花的那人哪儿去了呢

一加一的谜

走向你

鲜脆的歌谣

我夜夜伫望的花期

足音踏乱心海的涟漪

你利箭般的一瞥呀

惊飞我伏在你发丝上的

思想的彩翼

走向你

青涩的蜜橘

我不堪翻阅的旧址

目光吻醒无雪的冬季

你烈日般的一瞥呀

融化我铺在你足下

冻僵的土地

一加一

一个难解的谜

想通了[组诗]

宋长清

枯草的心

草枯萎了

并非草死了

枯草有心

它活着

枯草的心里

有生

枯草的命里

有活

枯草的生命

在根里

枯草的根

在大地,暖暖的怀抱里

枯黄的枝叶,那是

破了的袄,旧了的衣

能遮风,可挡寒

草的心,暖在草屋里

枯草沒有哭泣

你听到的,是

它熟睡的鼾声

或许,还有梦呓

不要把草的眠

说成“仓促的死”

草的命硬

草的一生,永世

待到春来野火烧

梦醒一片绿

却原来,又长了一岁

湿

一场雨

只落了几滴

湿了地皮,湿了小草

湿了,小草的年轻与天真

也湿了那个姑娘

那颗少女心的美丽

只想,已经走远的

心上人

过些日子就会回来

娶她

想通了

想不通

西安城那么丰富

为什么对大雁塔独钟

为什么,大雁塔

有塔无雁

去过多少次,记不清了

记清的是那次

只有一个人

钻进塔里,找大雁

雁何在?只有

塔与我,在

爬上顶层,隔空望去

啊,终南山顶

一只大雁在看

我们——我和塔

啊,想通了

有人闯进雁窝

惊扰了雁的生活

雁,被迫

舍弃家园,移居远方

想通了,有什么用

没有大雁的塔

还叫大雁塔吗

站台无语

站台上站着人

等车来

站台上的人

钻进车里

跟着车,跑了

去向远方

钻出车的人

在站台上

匆匆走过

回家了

车跑了

人走了

站台,站了起来

直直身子,挺起腰

望着跑远的车

四处散去的人

站台,沉思着

我,哪儿

也不去

站台

就是我的家

送四处人,走

迎八方客,来

路问

多少次

在梦里

找不到回家的路

惊恐,无助

多少次

在车里喊

这条路我走过

在城的北面

走过

不止一次

却是在

城的南面

不知从什么时候

不再担心

找不到路

不再有

寻路的噩梦

不知从什么时候

每天走路,踏实

不再担心

迷了路

走错了路

植物志[组诗]

夏文成

芦荟

一个个削尖了脑袋,铁青着脸

拼命往外挤,想把这个闷热的夏天撑破

但不论怎么挤

也挤不出脚下小小的江山

她们有肥美的浸透绿汁儿的相思

和热情。她们想,像浸润一个

梅雨天气一样,浸润一段

甜美的爱情,想好好把一个人

爱到融化。但脚下就那么小小

一撮土,小小的一片江山。她们无法

将这个闷热的夏天,撑破

曼陀罗

被边缘化是必然的

它特立独行的个性和特殊气味

使其从众多草木中,被流放

但臭名昭著的曼陀罗,从未因此自暴自弃

妄自菲薄。在荒无人迹的苦寒之地

照样把自己养得肥硕异常

它体内的爱与毒药一样丰盛

它心里明白,爱是用来自杀的;毒药

则用以毒杀,异见者

残荷

夏日的某个黄昏,初见你时

谁就丢了魂魄,成为小荷尖尖上

那只忘乎所以的蜻蜓

忍看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东

阔大的荷叶宛如你蓬勃的爱

遮盖了整个夏天

而今,秋风刚刚吹过三遍

你早已魂飞魄散

曾经的青春与美貌转成空

一节藕,如你打不开的心结

埋在暗无天日的淤泥中

几片雪花,吞吃着一茎瘦骨的忧伤

文竹

不知是如何跟竹扯上亲戚关系的

跟竹站在一起

它将无地自容,挺不直腰杆

只有我这样,栽不活

发财树,也种不了竹的人

才会退而求其次,把百无一用的文竹

养在家里。文竹,一介文弱书生

所求不多,贡献自然也少。它知道自己

根基浅薄,成不了大气候

只求偏居一隅

但也不敢像南宋苟安的皇帝

守着一片残破的河山

也自得其乐。作为生活的点缀

文竹学会了

将自己有限的空间,一让,再让

芬芳在[组诗]

张永波

那些低矮的乔木

那些低矮的乔木,参禅的心境

像莲花宝座上的真身

托住一片盛世红尘

它们低调,层次分明地

在夕阳里

布施着生命的光芒

这分明是顽强的苟活

风按着头,也把诗句接在。怀里

把年轮搂在怀里

叶子绿了又黄

这些美好的光景

仿佛是借来的,一不小心

就跑到了冬天

我注视着它们的风尘仆仆

带着粗粝的喘息

好似重复先前的履历,或

风的沦陷

我推开门扉,任凭这弯曲的灵魂

沉默,不再言辩

月色似水,落叶似刀

这些低矮的乔木,终会越过南山

等待

烟雾中的一匹快马

模拟的方式

还有比喋喋不休的风

更使日子平淡无奇了吗

两只蜜蜂飞过两座相同的花园

它们空前地亲昵

骨子里却相互仇视着

请允许一朵花拥有两种模样

它们在缤纷的雨中,着一袭白衫

虔诚地深入到隐忍的树丛

令曾经的傲慢和鲁莽

也再次蒙羞

请允许一棵草的野心

沾染整个草原

不甘沉默的黄羊,黑夜来临之前

点亮了月光,阴影中苍狼露出的思想

充实、坦诚,像狰狞的草世界

一万种向往

就有着一万种心跳

请允许蛇的私欲吐露舌芯

也允许一首诗写尽,累的辛苦

允许心里的灯火

照亮自己的同时

也让目睹光明的人

握着温暖长眠

到了老年

到了老年,我们应是这样的

看云,云淡了

舞剑,剑钝了

镜子上的锈斑,像生命的勋章

掛满了墙壁

熟透的思想上武装着铠甲

星光照耀的地方藏着旋涡

秋水奔走相告,阳光的下面

少了些许新鲜的事物

往事穿起的珍珠

轻轻一碰,就是记忆的碎片

我的双手,爬满了蚯蚓的尖叫

不屈的指头,像几座伸不直腰的山峰

整日缭绕的云雾

你要知道,在雾里捍卫

自己的清白有多难

就像沉醉在自己的疼痛里

不敢对人诉说的难言之隐

到了老年,我时常要

在充实里按紧良知,写好一封

带有遗憾的信笺和神秘的谶语

旅行在深秋

让邮差背着光阴,跛着脚

在时光的磨盘上,不紧不慢地转着

内心的激情渴望泛滥

其实那双混浊的眼睛

早已看清了世间的冷眵

领诵

河流不歌唱,浪花承受不住孤独

它唱莲花的旖旎芳香

森林不歌唱,小鸟不沉默

它在枝头上搭台唱大戏

我时常在它们的周边转悠

假装是一次春风刮过

它们恩爱抱着恩爱

温情吻着温情

仿佛内存的激情须臾地放送

我深知,这些拔节,上升

和不断出生的欲望

正一天天旺盛

又一天天消亡

放弃对虚枉的统领吧

黑夜里一只拳头

悄悄变成了一只

摸抚你前额的手

小家人物[组诗]

舒放

老舅

老舅前二十年抓人坐牢

中间二十年被抓去坐牢

特赦回来后四十年

仍然一个人住一间小房子

却再没有坐牢的拘谨

坐牢时练字

四平八稳的正楷

斗大一个字的标语布满带电网围墙

回家后双手有些麻木

把所有的毛笔当成引火的柴火

他去世时我想寻到他写的自传

如果是小楷的

一定有蛮厚的一本

最终只发现他胸口衣袋里有一张纸

上面写着他自己的名字

是不是想刻到墓碑上去呢

这回写的竟然是

狂草

老兄

母亲生我老兄的时候

缺奶父亲说吃下胞衣

弥补空瘪的乳房

母亲呜咽着 无力地捶打床板

有种有根 无根不生

父亲把装胞衣的坛子丢进门前河里

把儿子送到河那边放生

母亲依在傍晚的窗前

认死了那个坛子的位置

父母过河寻儿子六十年

老兄寻父母六十年

磨破的脚板皮

叠成了河边的砂页岩

闻着胞衣的气息

我的老兄终于回来了

他抱着父母的墓碑久久跪拜

一如羊羔跪乳

雨中母亲还有一滴带血的乳汁

落到六十岁老兄的嘴边

老妹

小时候老妹很贪玩

总是被蝴蝶牵出母亲的视线

母亲打一只带铃铛的银子脚圈

套在我妹妹的脚踝上

叮叮当当 叮叮当当

妹妹跑再远

也跑不过妈妈的耳朵

爽歪歪的铃铛

乐颠颠的脚印

妹妹背起书包上学了

妈妈笑看着跳动的光斑

在路上播种

少年意气[组诗]

张芷芊

知己

A1

你从未在乎我

晴天雨天 四处寻觅

总是漫不经心地错过

我总会不确定

十字路口要往哪儿走

闪烁红绿灯像你眼睛从不坚定

A2

你经不起撮合

城市生活平淡寂寞

总是一脸无谓的脆弱

我情比理智勇

勉强什么 没有结果

不如当作朋友还可十年之后

妹妹出嫁了

嫁到很远的地方

她只要了那只脚圈陪嫁

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一路叮叮当当响到了婆家

妹妹说母亲始终

尖起耳朵在听我走路

B1

相逢已是好运气

不必揣测你天气

屏住了呼吸

别理会我这个知己

B2

人生难得一知己

不如结伴走下去

戒指还给你

别带走我太多回忆

C

爱不是尝试需要认真

你有没有天分我是否承认

谁还在防备留我一个人

谁只是知己不像个情人

停电

凌晨三点走进店 只剩寂寞唱片

灯光暗自熄灭这座城市间

我想依旧看不见漆黑一片怎么见

只是爱恨无两全

即使心痛如何言

我心里停了电烛光从没留一点

想深情如何咽

辗转反侧无数遍前路还能怎么偏

窗外黑夜或白天不算绝妙画面

镜子里面浮现你无辜的脸

我想不会睁开眼 独角戏要怎么演

只是剪断感情线

即使留恋怎么捡

我心里停了电 记忆模糊这几年

对自己如何骗

思绪翻涌夜无眠 距离太短爱很远

如果手还可以牵 裂缝怎么填

表情怎么敛 姓氏如何念

全世界停电 我们没有缘

成全

A1

要想心安何必多问

把这谜题藏留心底

成全了一厢情愿

A2

若是甘心就将情愿

深埋此间 再见往年

成全了过去原点

B1

一段抄事 总有開端

有些却没了终点

一句谎言总会证实

负了未来明天

你说爱是成全放手远比执着难

你说给你成全这城市容得下难堪

B2

你说爱要成全 陷入困境要改变

你说我会成全哪怕会有情深缘浅

一页笔记写满字迹

有些却是划掉痕迹

一个夏天过渡秋天

落叶纷纷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