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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和《楚辞》双音节形容词的比较

2018-07-17毛翎

文学教育 2018年7期
关键词:楚辞诗经

毛翎

内容摘要:形容词的大量使用是《诗经》、《楚辞》语言的一大特色,尤以双音节形容词最为突出。文章对《诗经》、《楚辞》的双音节形容词进行穷尽式的考察,按照重言形容词、连绵形容词、复合形容词三类进行量化统计。从构成、语法、词汇组合等各个层面对《诗经》、《楚辞》中双音节形容词的特点进行对比分析。

关键词:《诗经》 《楚辞》 双音节形容词 句法功能

形容词的大量使用是《诗经》和《楚辞》语言的一大特色。郭锡良在《先秦汉语名词、动词、形容词的发展》(2000)中特别指出,双音节形容词的大量产生是先秦汉语发展变化的重要特点。对《诗经》、《楚辞》中的双音节形容词进行专书比较研究,有助于进一步认识《诗经》、《楚辞》语言运用的特点,也为先秦汉语形容词的研究提供了翔实的资料。

本文研究所依据的底本主要是向熹的《诗经译注》、《诗经词典》和林家骊译注的《楚辞》。对《楚辞》双音节形容词的考察仅限于被确认为先秦的篇章,即《离骚》、《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漁夫》、《九辩》、《招魂》、《大招》。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本文采取了描写与分析相结合的方法,对《诗经》、《楚辞》中的双音节形容词进行穷尽式的考察,从构成、语法、词汇组合等各个层面对两者进行分析和比较。

一.《诗经》、《楚辞》的双音节形容词的构成特点

按照词的构造方式,形容词可分为单音节形容词和双音节形容词。据初步统计,《诗经》形容词共计918个,其中单音节形容词491个,[1]双音节形容词427个,单音节、双音节形容词所占百分比分别为53.4%和46.5%。《楚辞》形容词共计657个,其中单音节形容词350个,[2]双音节形容词307个,单、双音节形容词所占百分比分别为53.2%和46.7%。如果将篇幅考虑进来,先秦《楚辞》的总字数是《诗经》字数的一半左右,因此先秦《楚辞》的形容词在整个篇章中所占比重更大,使用频率更高。

《诗经》和《楚辞》的形容词总量都非常丰富,双音节形容词几乎占整个形容词总量的一半,这在以单音词为主的先秦时代是十分少见的。例如,《左传》的单、双音节形容词占比分别是80.1%和19.9%。[3]从《左传》到《诗经》、《楚辞》,形容词的数量成倍数地增长,双音节形容词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

按照内部结构方式,双音节形容词可进一步分为重言形容词、连绵形容词和复合形容词三类。重言词是由两个相同的词素构成,有具体的词汇意义。按照语素意义与词汇意义有无联系,重言词可划分为叠音词和叠根词。连绵词是指两个音节连缀成义而不能拆开的词,这两个音节往往有语音上的联系。连绵形容词按其语音特点分为双声、叠韵、双声叠韵和非双声叠韵四类。复合形容词不同于重言形容词和连绵形容词,它属于语法构词——由两个有独立意义的单音节形容词构成的,或在单音节形容词后加一个助词构成。复合词依据词根与词根之间的关系可以分为联合式、并列式、偏正式、补充式、支配式、陈述式、附加式七种类型。

《诗经》和《楚辞》双音节形容词中各种结构类型的形容词数量分布如下表:

纵观《诗经》和《楚辞》的双音节形容词,对比分析,可以得出它们在构成上呈现以下的特点:

(一)重言形容词和连绵形容词占的比重大

《诗经》中有316个重言形容词,其中以叠根词居多。杨合鸣通过比较论证,得出“《诗经》叠根词皆为形容词”[4]的结论。《楚辞》中有123个重言词,叠音词数量较之《诗经》有大幅度的减少。

叠音词与叠根词在重言形容词总数的比例如此悬殊是因为叠音词为单纯词,多由假借词或象声词演变而来。如《诗经·东门之杨》中的“其叶肺肺”。《毛传》:“牂牂然,盛貌。肺肺,犹牂牂也”;《说文·市部》:“市,艸木盛市市然”,[5]“肺”为“市”的假借。又如《楚辞·山鬼》中的“风飒飒兮木萧萧”,“飒飒”、“萧萧”本义分别为风声和草木摇落之声,这里用作形容词。由此可见,叠音词理据性弱,传承能力不强。从《诗经》到《楚辞》,叠音词大幅减少可以推断,人们逐渐少用假借字记录重言,叠音词多用来记录象声词。

《诗经》中连绵形容词共计44个,其中双声形容词12个,叠韵形容词24个,双声叠韵形容词4个,非双声叠韵形容词4个。《楚辞》中连绵形容词共计79个,其中双声形容词25个,叠韵形容词45个,双声叠韵形容词2个,非双声叠韵形容词7个。从语音结构上看,叠韵连绵形容词占连绵词总数的比例更大,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叠韵关系在有着语音联系的连绵词中更为常见。

《诗经》和《楚辞》中重言、连绵形容词的数量之多、意义之丰富、应用之广泛,是先秦其他作品难以超越的。究其原因,是因为《诗经》、《楚辞》都属韵文,讲究声韵和谐。重言形容词和联绵形容词在语音上存在关联,语义丰富。它们的大量使用,既增加了诗句的整齐匀称,更具韵律美;又使得表情达意生动传神,极具表现力,加强了诗句的抒情效果。南朝梁代文学评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第四十六》中说:“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6]“写气图貌”、“属采附声”是《诗经》形容词的主要功能。而靠单音节词,很难达到句式的整齐划一,这种情况下就需要双音节词的配合,尤其是重言形容词和连绵形容词。

(二)复合形容词的类型单一,发展不成熟

《诗经》中复合形容词共计67个,其中联合式复合形容词56个,附加式形容词11个,以“如”、“若”、“然”、“焉”作为附加成分。《楚辞》中复合形容词共计105个,其中联合式复合形容词99个,附加式形容词6个,以“然”、“尔”作为附加成分。《诗经》和《楚辞》的形容词中只存在联合式和附加式复合形容词。其中,联合式形容词,其构成成分全是形容词性的;附加式形容词都是状态形容词,一般表示情貌,少数表示声音。[7]现代汉语中存在的偏正式、支配式等结构类型的形容词,在《诗经》和《楚辞》中尚未出现。

复合形容词属于语法构词,在先秦还处于初期阶段,发展得不是很成熟,因此在《诗经》、《楚辞》的双音节形容词中所占的比重并不大。复合形容词的不成熟集中体现在联合式形容词词序不固定。如《诗经》中既有“恭敬”(《小雅·小弁》)一词,又有“敬恭”(《大雅·云汉》),既有“乐岂”(《小雅·鱼藻》),又有“岂乐”(《小雅·鱼藻》),既有“明昭”(《周颂·时迈》),又有“昭明”(《大雅·既醉》);《楚辞》中既有“修姱”(《离骚》),又有“姱修”(《大招》),既有“长久”(《九章·哀郢》),又有“久长”(《天问》)。它们的意义完全相同,只是语素次序颠倒,这表现了复合形容词产生初期词形的不稳定性。

《诗经》形容词里常见的形容词后缀“如”(“婉如”、“褎如”)、“若”(“沃若”、“抑若”)到了战国时期的《楚辞》已经不再使用,反而早期使用较少的“尔”、“然”在后期使用更频繁,如“莞尔”、“超然”、“固然”等。从总量上看,附加式形容词词缀类型稍显单一,这也佐证了复合形容词发展初期不成熟、不完善的特點。

(三)与《诗经》相比,《楚辞》中的重言形容词数量锐减,连绵词、复合形容词显著增加

从《诗经》到《楚辞》,重言形容词的数量由316个减少到123个,连绵形容词的数量由44个增加到79个,复合形容词由67个增加到105个。结合各类型形容词占双音节形容词总量的比重来看,重言形容词占比锐减,连绵形容词、复合形容词所占比例显著提升。

重言、连绵、复合形容词消长趋势的变化要归结于廖扬敏在《〈诗经〉和〈楚辞〉中重言的词义演变浅谈》里提到的“传承能力”的问题。我们以《诗经》为例,通过查询《诗经》中的现存重言、现存连绵、现存复合形容词来一探究竟。

《诗经》里出现的重言形容词,大约只有17%得以在《现代汉语词典》中保留。[8]倒是连绵、复合形容词流传更为深远,仅44个连绵形容词中就有接近30%的词语仍在现代汉语中使用,如“参差”(《周南·关雎》)、“差池”(《邺风·燕燕》);67个复合形容词中有22个词语在现代汉语中使用,如“艰难”(《王风·中谷有蓷》)、“劳苦”(《邺风·凯风》)、“光明”(《周颂·敬之》)等今天依然常用。

由此可见,连绵词、复合词的传承能力要远大于重言词。这是因为在《诗经》、《楚辞》中,重言多用于调谐音律,具有明显的临时组合的特点,因此重言词在意义和用法上极不固定。《诗经》、《楚辞》中的重言形容词,往往有多种含义,多个用法。如“济济”一词,在《齐风·载驱》的“四骊济济”中,“济济”用以形容黑马美壮,在《大雅·文王》的“济济多士”中,“济济”形容士大夫的威仪,在《大雅·旱麓》的“瞻彼旱麓,榛楛济济”中,“济济”表“众多”之意。

由于语义广泛,表意复杂,再加上语音条件的限制,重言形容词在新产生的复音词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少。王继红认为:为了使得重言的表义更加明确,重言状态词通过两种语法途径来实现,一是用ABB形式来增强词义;一是大量增加单音节的形容词的重叠式。[9]《楚辞》里就大量出现ABB式的词组。如“烂昭昭”(《东皇太一》),王逸注:“烂,光貌也;昭昭,明也”;“瞭杳杳”(《哀郢》),洪兴祖补注:“瞭,音了,目明也。杳杳,远貌。”《楚辞》中的ABB式词组,A与BB往往意义相同或相近,起增强语义的作用。《楚辞》中还出现了两个AABB式词组——“明明暗暗”(《天问》)、“悃悃款款”(《卜居》),这是为使语义进一步加强而产生的“升级版”形容词组。

二.《诗经》、《楚辞》的双音节形容词的语法功能

尽管诗歌中词语句法功能的判断多有争议,但我们还是综合多种版本的《诗经》、《楚辞》译注,对各类双音节形容词的语法功能进行了统计。(注:对同一个词在不同篇目的同一种用法不做重复性统计)

《诗经》、《楚辞》中的双音节形容词,可以作主语、谓语、宾语、定语、状语和补语,作谓语和定语是《诗经》、《楚辞》的双音节形容词最主要的语法功能。《诗经》、《楚辞》里形容词的语法功能逐渐多样化、复杂化,出现了词类活用的现象,最突出的就是形容词的使动用法和意动用法。形容词的使动用法是使宾语所代表的人或事物具有这个形容词的性质或状态,在单音节形容词里更为常见。如《小雅·伐木》中“於粲洒扫”,《毛传》:“粲,鲜明貌”,[10]在此表达“使……鲜明/干净”之意。意动用法是主观上认为后面宾语具有这个形容词的性质或状态,双音节形容词的活用现象多是意动用法。如《桧风·隰有苌楚》中“猗傩其枝”,《毛传》:“猗傩,柔顺也”;《郑笺》:“其枝猗傩而柔顺。”[11]

《诗经》、《楚辞》里双音节形容词作主语和宾语的用法极为罕见,多为指代用法。如《诗经》里,《小雅·正月》中“蔌蔌方有谷”里的“蔌蔌”原指“鄙陋的样子”,这里指代“卑下的小官”作主语;《邺风·新台》中的“燕婉之求”,“燕婉”原指“安和美好的样子”,此处以助词“之”间隔宾语前置,表达“如意郎君”之意,作宾语。《楚辞》里,《离骚》中“及荣华之未落兮”里的“荣华”,原指“草木茂盛、开花的样子”,此处指“美好的容颜或年华”,作主语;《九章·惜往日》中“身幽隐而备之”的“幽隐”指代“偏僻荒凉的居所”,作宾语。但郭锡良认为:上述形容词用作主语或宾语,意义未起任何变化,不宜视为活用作名词,而是形容词的临时职务。[12]

三.《诗经》、《楚辞》的双音节形容词的组合特点

除了在语法功能上有所偏重以外,《诗经》、《楚辞》的双音节形容词在与其他词组合上也有其独特之处,基本遵循“单音修饰单音,双音修饰双音”的原则。

《诗经》、《楚辞》中形容词作定语修饰名词,一般要求单音修饰单音,双音修饰双音。《楚辞》里无一例外,《诗经》有少数双音节形容词修饰单音节名词的情况,一般另加一个单音节形容词或者加助词“之”、“者”构成两个音节。如“荏苒柔木”(《小雅·巧言》)、“渐渐之石”(《小雅·渐渐之石》)、“皇皇者华”(《小雅·皇皇者华》)。

《诗经》、《楚辞》中,双音节形容词作主谓结构的謂语,主语可以是单音词,也可以是双音词。在《诗经》的“名词(单音)+形容词(双音)”的主谓结构中,名词和形容词之间一般有代词或助词连接。常见的代词有“彼”、“厥”、“我”、“予”、“其”,如“彼黍离离”(《王风·黍离》)、“我马玄黄”(《周南·卷耳》)、“灼灼其华”(《周南·桃夭》)等。常见的助词有句首语助词“维”、“有”,句中语助词“之”和句尾语助词“者”、“焉”,如“维叶萋萋”(《周南·葛覃》)、“有兔爰爰”(《王风·兔爰》)、“桃之夭夭”(《周南·桃夭》)、“桑者泄泄兮”(《魏风·十亩之间》)、“心焉忉忉”(《陈风·防有鹊巢》)等。反观《楚辞》,双音节形容词可以直接作主谓结构的谓语,中间不需要代词或助词。如“路幽昧以险隘”(《离骚》)、“夜皎皎兮既明”(《九歌·东君》)。

与《诗经》相比,《楚辞》在形容词的组合上并没有严格要求音节的绝对和谐,这与《楚辞》句式相对灵活的特点有关。《楚辞》多为六言、七言,但也可变化为四言、五言、八言、九言。六言、七言句式加在一起才占总字数的44.5%。《诗经》四言句式为6724句,占总句数的92%。[13]加之《楚辞》可以在局中增加衬音词“兮”、“之”来调节诗句的韵律节奏,因此《诗经》与《楚辞》在修饰成分与被修饰成分之间音节数量的选择上不尽相同。

本文运用量化统计的方法,对《诗经》、《楚辞》中的双音节形容词进行了系统的整理,对比分析,得到了两者在构成、语法、词汇组合上的特点:从统计结果我们可以得出,《诗经》、《楚辞》的双音节形容词以重言形容词和连绵形容词为主,其数量之多、意义之丰富、应用之广泛,是先秦其他作品难以超越的。属于语法构词的复合形容词发展还不够成熟,以联合式为主。但由于复合形容词的传承能力要远大于重言词,因此大有“后来赶超”之势。从语法的角度看,《诗经》、《楚辞》的双音节形容词在句中所做的成分主要是谓语,其次是定语,作主语和宾语的情况极少。《诗经》、《楚辞》里形容词的语法功能逐渐多样化、复杂化,出现了词类活用的现象,最突出的就是形容词的使动用法和意动用法。《诗经》、《楚辞》的双音节形容词与其他词组合,基本遵循“单音修饰单音,双音修饰双音”的原则。由于句式存在差异,《诗经》与《楚辞》在修饰成分与被修饰成分之间音节数量的选择上不尽相同。

注 释

[1]《诗经》的单音节形容词数量参考车艳妮《〈诗经〉中的形容词研究》,2005年首都师范大学硕士论文第20页.

[2]《楚辞》的单音节形容词数量参考麻昌贵《〈楚辞〉中形容词特点论略》,载《贵州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第106页.

[3]《左传》的单、双音节形容词数量参考陈克炯《〈左传〉形容词简析》,载《华中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79年第4期第105页.

[4]杨合鸣.《诗经》叠根词皆为形容词[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4期,第90页.

[5]向熹.《诗经词典》[M].商务印书馆.2014,第121页.

[6]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第四十六》,载《文心雕龙·译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第309-310页.

[7]马真.先秦复音词初探[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5期,第60、61页.

[8]《诗经》、《楚辞》的现存重言形容词个数参考廖扬敏《〈诗经〉和〈楚辞〉中重言的词义演变浅谈》[J].诗经研究丛刊,2005年第2期,第248页.

[9]王继红.《重言式状态词的语法化过程》[J].语言研究,2003年第2期,第76页.

[10]向熹.《诗经词典》[M].商务印书馆.2014,第38页.

[11]向熹.《诗经词典》[M].商务印书馆.2014,第624页.

[12]郭锡良.先秦汉语名词、动词、形容词的发展[J].中国语文,2000年第3期,第200页.

[13]罗昌奎.《诗经》与《楚辞》句式比较[J].江西教育学院学报,1989年第1期,第12页.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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