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世界仍需有化妆、美容及整形
2018-07-17兰勇
兰勇
这一段时间,我都很烦恼:儿子的作文越写越没长进了!小时候那个能把文章写得风趣、幽默的儿子去哪儿了?下面的这篇《在路上》就是很典型的病文——
在路上
“还有多远啊?”
“牛奶海到底是不是装的牛奶哟!如果不是,我就下去了!”
这是我在路上问得最多的话。
这就是我在出发前哭着闹着要来的地方——亚丁。它被《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称为“蓝色星球上的最后一块净土”。现实却并非如此。
我们然后开了两天车,先到康定,再到景区附近,坐了两个小时摆渡车,又换乘了半小时的观光车才抵达目的地。这里的观光车不是电瓶车,而是柴油车,连窗户都没装。前面的车“突突突”地冒黑烟,后面的车跟着尾气前行,熏得人想吐。
没走出两百米,木板铺就的景区路就结束了,继而是沙石路。那简直无法称之为路,窄得不行,还凹凸不平,道路旁边立着一个马棚。原本,是可以骑车上去的,只是要500块钱一个人。太贵了,我们决定自己爬。
道路上还有骡马新屙的粪便,臭不可闻。在三四千米海拔的地方步行,异常艰难,走不了几步,就得停下来喘上好一阵子,再接着走。平常不值一提的两公里,我们居然耗时1小时。天空阴沉沉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景象。我有些打退堂鼓:“爸爸,我们不去了吧!”“几百块钱的门票、车票,总不能就这样打了水漂吧!”我只好勉强自己向前走。又过了好一阵子,我们终于到了一个湖边。
“莫非这就是牛奶海?怎么颜色不像牛奶呢?”
“应该不是哟!找个人问问。”
我看见一位从山上下来的老人:“请问牛奶海好看不?我已经累成狗了!不好看我就不去啦!”
“好看得很! ‘你说风雨中,这点累,算什么!一”他居然用歌词和我打趣。
我们只好往前走。抬头望去,只见那陡坡之上,居然有人,但感觉遥不可及。·我彻底绝望了:“打死我也不走了!”
老爸愣了愣,叹了口气说:“休息一下也好。我也累了。”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橙色防寒服、戴着帽子、插着耳机的身影出现了。她不就是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小姐姐吗?她和她妈妈不是被我们远远地扔在了后面吗?她居然跟上来了。前天去莲花海子(海拔比这里还要低几百米)时,她不是气息奄奄了吗?没有我的帮助她怎么可能爬得上去?莫非我今天要输给她?
不能,绝对不能!
一鼓作气,没有衰,更没有竭,直抵牛奶海。
由于阴雨,雪山难得一见,牛奶海完全就是一个小水凼。后来,我们又花了近半小时登上了五色海,景色也不过如此。
奇怪,在路上,有时支撑我们勉力前行的并不是什么伟大的信念、坚强的意志,甚至也不是那远大的理想、诱人的梦想,而是一些看上去有点平常甚至荒谬,但又属人之常情的东西。
下山时,有人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微笑着回答:“还不错!”
点评:
此文是有生活体验的,但把真的写得像假的了。蹩脚的厨师把好菜弄糊了?
问题就出在“真”上了。孩子对“真实”的理解有误,他们以为:真实就是从头到尾的记录,甚至顺序都不能调换。其实,“真”有两种:一种是现实意义的,一种是艺术价值的。前者讲究原汁原味、不折不扣,即主体认识与客体相符合,后者注重细节上的真与本质意义上的真,指作品是否正确地反映了生活的本质,以及作者对所反映的生活有无正确的感受和认识。注意:艺术追求的是精神内核的“真”而非具体事实的“真”。这里所说的写作意义的真,是艺术的真,而非现实的真。取材真实,并非要求完全照抄照录。细节的真实,是尊重生活规律、规则的,不过度夸张,以致变了形,也是合乎情理的。
所以,我们可以对生活中的材料大胆砍削,可以对其整形、美容,甚至是“移花接木”,只要不被人看出是张冠李戴就行。
改后:
在路上
路牌指示距离最远景点、也是此行最终目的地的牛奶海只有区区4.5公里,简直是小儿科,想到当年我八岁就步行上了峨眉金顶,那可是50公里啊!我和老爸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身旁的一些人,却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在挪,像蜗牛。有一个身穿橙色防寒服、戴着帽子的小姐姐留给我的印象尤其深刻:白色的耳机线,在这阴天,特别扎眼。老爸大声朗诵着:“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仿佛牛奶海已经近在眼前。
还没走出200米,木板路就宣告终结。接下来的是砂石土路,路边简单地插了块木板指示牌,虽然字写得很丑,但也表明它还是一条路。砂石土路不仅狭窄,而且泥泞不堪,还有骡马新屙的粪便,全踩烂了,臭不可闻。天气也冷得要命,穿防寒服还手脚冰凉。天空又“合时宜”地飘起了雨,不得不罩上雨衣,露着的,冻得麻木,裹着的,酷热难当。越往上,路越陡,越来越难走。好不容易爬上了坡,又不得不下坡。近四千的海拔,每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歇上好一阵子。平日里抬脚就到的1公里,今天竞走了整整1个小时!此时我已全身发软,胸口发闷,疲惫不堪,出发时的豪情早已荡然无存。
我有點想打退堂鼓:“老爸,回去吧,前面应该没什么可看的了。”
“继续走哟! 350块钱的门票不能这么就打了水漂!”
可我已经兴味索然,毫无前进的动力。我问一位下山的老人:“请问牛奶海好看不?我已经累成狗了!不好看,我就不去啦!”
“好看得很!你说风雨中,这点累,算什么!”后半句他竟唱了起来。我知道下一句是“擦干泪,不要怕,因为我们还有梦”。
那牛奶海对于此时的我而言,的确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抬头望去,但能隐约看见坡上有人,远远看去全都是小小的黑点。一挂软梯一样的崎岖山路,仿佛在雨雾中随风摆动;上上下下的骡马在逼仄的山道上横冲直撞。我恨不得像骡马一样四蹄着地,但只能将身体贴在冰凉的岩壁上,因为另一边是悬崖,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会粉身碎骨。好不容易爬上来了,来不及为自己点赞就昏了:一抬头,上面还有一个坡,上面也有人,仍是一个个黑点,比刚才那个点更小。
我绝望了:“不走了!老爸!”我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岩石上,“我死也不走了!”
老爸叹了口气:“休息一下也好,我也累了。”
“走哟!”一个穿着橙色防寒服、戴着帽子、插着耳机的身影自身边稳稳地走过,慢是慢,却没做丝毫的停留。咦?她不就是被我们远远甩在后面的那个小姐姐吗?居然赶上来了!瞧她那架势,莫非我们才是那“枯木”和“沉船”?我们堂堂男子汉要败给一个小女生?
不行,绝对不行!
我们挣扎着爬起来。一鼓作气,没有衰,更没有竭,直抵牛奶海。
奇怪,在路上,有时支撑我们勉力前行的并不是什么伟大的信念、坚强的意志,甚至也不是那远大的理想、诱人的梦想,而是一些看上去有点平常甚至荒谬但又属人之常情的东西。
由于阴雨,牛奶海看上去一点感觉也没有。我们又挣扎着爬上了最高的五色海,仍是失望。下山时,不断有人问询我上山时问的那个问题,我微笑着回答:“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一切都将成为过去,—切都将成为美好的回忆!”
点评:
主题是不是更突出了?这都得益于对素材的处理,该精简的就要大刀阔斧,该改造的不仅要改头换面,而且要脱胎换骨。
“真”是写作的第一信条,位列其后的还有“实”“小”“新”,“真”是根基,“实”是手段与目标,“小”和“新”是角度与技巧。“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曹雪芹撰的太虚幻境联,从写作角度则可解为:无作为则无成效,我们要追求的境界是“真作真时真更真,假作真时假亦真,有为无处无还有”。前半句说明的是可能性,后半句强调的是技巧。哪种情况必须遵从事实,什么情况下又须改造、加工呢?这要由写作主旨来决定,自然就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