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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历史建筑一起生活

2018-07-17钟和晏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27期
关键词:莫拉废墟葡萄牙

钟和晏

葡萄牙建筑师艾德瓦尔多·苏托·德莫拉的职业生涯中有一些屡获殊荣的历史建筑修复项目,它们揭示了建筑、时间和地点之间的基本关系。

今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自由空间”展览上,葡萄牙建筑师艾德瓦尔多·苏托·德莫拉(Eduardo Souto de Moura)的参展项目是他新完成的圣洛伦索·多巴罗卡庄园改造。这座古老的村庄位于葡萄牙南部阿连特茹地区,已经由同一个家族拥有超过200年。第八代庄园主何塞·安东尼奥·乌瓦德决意把它改造成一个高端农场酒店,让社区恢复生机。

乌瓦德在庄园里度过了童年的大部分时间,听家人讲述它往昔的繁荣故事。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巨石时代,圣洛伦索·多巴罗卡是阿连特茹的巨石文化中心。1820年,得益于葡萄牙王室出售未使用土地的“土地开放”政策,乌瓦德的祖先购买了9000公顷土地用于种植葡萄。从那时起,庄园发展成以酿造葡萄酒为中心的蓬勃社区,拥有自己的教堂、学校和斗牛场等,并为50个常住家庭提供足够的牲畜、粮食和蔬菜,生产一直持续到20世纪50年代。

德莫拉对庄园的评价是:“圣洛伦索·多巴罗卡是一个小世界,从街道、广场、教堂到附属建筑,它有自己的等级制度,我们很少能找到如此保存完好的状态了。”在他看来,“保护历史建筑遗产的唯一途径就是使用它、和它一起生活,即使它在某些地方已经残损了。毕竟,只有日常生活能够把它转化为自然的状态”。

旧农庄里有分布在中心街道两侧的7幢主要建筑,包括主屋、农业亭、粮仓、猪栏等。将村庄改造成度假中心的中心区域,德莫拉的干预重点是以一种尊重生态和历史的方式保留庄园的遗产,同时翻新主屋和几栋附属建筑来适应新的需求。这里涉及建筑用途的改变,比如农屋变成客房,以前的谷仓变成餐厅,带起居室的酒吧过去是压榨橄榄油的磨坊。

暗红色陶土瓦片覆盖着所有房屋的屋顶,总共30万片都是当地回收的旧瓦。陶瓦屋顶之下,白色石灰粉刷的砖墙上对称排列着灰色木门窗,使用与农庄原有色调和纹理相辅相成的材料。改造完成后的酒店提供22间客房、2组套房和16幢小别墅,还有马厩、酒庄、水疗中心等附属设施。古老的圣栎树、橄榄树和葡萄园包围着总面积达780万平方米的酒店,在那里,家的感觉与对广袤土地的归属感密切相关。

建筑双年展上,德莫拉并没有细致展示项目的改造过程,他只是送去了两张改造前和改造后的大幅航拍照片,并置的图像凸显出他的建筑干预是如何最低限度、不落痕迹。双年展组委会也因为这两张照片,授予了德莫拉最佳参与者金狮奖,获奖评语很简单——“两张航拍照片揭示了建筑、时间和地点之间的基本关系”,像是表明再多的评述已是多余。

德莫拉的职业生涯中有一些屡获殊荣的历史建筑修复项目,比如把初建于12世纪的圣玛丽亚·多布罗修道院改建成酒店,创造出与历史和现代观念相互一致的空间。这也是当初乌瓦德把重建农庄项目交付给他的原因,“因为在葡萄牙,没有人像他那样具有深厚的历史建筑修复知识”。

圣玛丽亚·多布罗修道院位于葡萄牙阿马雷斯附近山区,属于西多会的文化遗产。它是厚重石块砌就的宗教建筑,墙壁足有1.2米厚。面对它的历史与残损,德莫拉并不打算简单地巩固废墟,恢复原有的部分,而是选择引入新的材料、形式和功能。因为“这座建筑的现实就是它的废墟状态,废墟是开放和可操纵的,正如它数百年的时间经历。我必须遵守建筑的规则,在岁月中或多或少地保持不变”。

废墟显然是德莫拉偏爱的建筑主题之一,他在1982年完成的“热尔住宅”就是对废弃谷仓的改造。他说过:“我喜欢废墟,它们是时间和空间的连续结果,是建筑的一种自然状态。你不能改变任何东西,废墟就是废墟。”

还有一个与现代废墟有关的特殊操作是建筑师将自己的旧作品——已经过时的布拉加市政市场——进行了改造。旧市场的屋顶被拆除,下面的空间变成一个露天花园,已经没有承重作用的圆柱和顶部的螺栓却保留下来,强调它的废墟形象。露天花园的两端分别改建成舞蹈学校和音乐学校,与长长的石墙平行,由一条狭窄的通道隔开。

如果说废墟代表了人造与自然之间的调解和转换,德莫拉的建筑中经常会出现“被操纵的自然”主题。他说:“我认为建筑的基础应该是人造和自然之间的合并需要,大自然为建筑提供形式和材料,建筑介入自然以适应自身的目的。”

这种人造与自然之间双向关系的最好例子之一就是为2004年欧洲联盟锦标赛建造的葡萄牙布拉加市体育场。体育场建在山的一侧,使用山上的花岗岩。按照德莫拉自己的描述,这是“一出坍塌山峰、用石头制造混凝土的戏剧”。将近150万立方米花岗岩从现场爆炸,粉碎成为混凝土。精准的爆炸在山坡上产生了30米高的花岗岩表面,终止在体育场的一端,类似带阶梯的露天剧场。这是自然景观中纪念碑式的建筑,虽然使用了自然背景,但場地已经被人工开采岩石的行为所改变,不再是自然的状态。

德莫拉1952年出生于葡萄牙波尔图,起初在波尔图艺术学院学习雕塑,在苏黎世与美国雕塑家唐纳德·贾德(Donald Judd)的一次会面,让他决定从艺术转向建筑。“我喜欢贾德交叉抽象艺术、乡土艺术和建筑的方式,他是我的建筑的重要参考。”

从波尔图大学美术学院取得建筑学学位后,他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了独立建筑师职业生涯。与战后欧洲的情况相似,1974年“康乃馨革命”之后,葡萄牙需要为数百万人提供住房,医院、学校等公共设施也存在诸多问题,这是一个急需重建的国家。

德莫拉早期的项目主要是住宅委托,在欧美建筑界,20世纪80年代是后现代主义的高峰时期。然而,他的住宅设计并没有跟随当时的潮流,而是选择了与现代主义运动(Modern Movement)有关的新造型主义建筑。当时现代主义语言已经被视为陈词滥调,他却自称为“密斯派建筑师”,在后现代时代不合时宜地做着现代建筑。

这里显然还有葡萄牙建筑师阿尔瓦多·西扎(álvaro Siza)的影响与灌输。还是建筑学生时期,德莫拉曾为西扎工作了5年,他对西扎的建筑有过这样的评述:“当时,西扎不得不面对已经疲惫的建筑现实,他遇到了一个对他来说毫无用处的后现代主义。所以,他发明了一种使自己成为当代建筑主角的语言。”

按照现代性的形式原则,通常一座德莫拉的住宅涉及基本的形式、平面和线条的组合。建筑体积由独立的平面元素构成,因此地面、墙壁和屋顶相互独立。有时候,平面元素被分解为线性元素,赋予艺术抽象性一种建筑特征。

线性元素和相互独立的平面也是对荷兰风格派(De Stijl)的引用,就像密斯未曾建造的砖石乡间别墅一样,德莫拉住宅中有一些橫穿的墙壁,彼此之间没有接触,也没有超出内部空间的限制。从早期的布拉加市政市场到2011年的托尔加文化中心,这样的墙壁是他许多作品的特点。

风格派美学之外,还有对葡萄牙乡土住宅传统的吸收和改造。通常是一种适应土地和边界的单层建筑,被墙壁围合,有时候,房子的存在只能从一扇窗户中辨认出来。1991年完成的波尔图阿特斯住宅就是如此,建筑物沿着边界设置,从花园观看时,围墙似乎是一道篱笆。但是走近时就会发现它的不连续性,它由两道间隔两米的平行墙构成,它们之间就是玻璃门入口。

布拉加市邦热苏丝小镇上的住宅二号位于一个相当陡峭的小山上,不是单个的大体量,它被分解之后,建造在5个带有混凝土护墙的露台上。每一层露台有不同的功能——最下层是果树,然后是游泳池和房屋的主要部分,第四层是卧室,最顶端种植了一片森林。

在德莫拉看来,自罗马时代以来,房子类型学并没有真正改变过。建筑史是从希腊、罗马、文艺复兴时期、帕拉第奥、密斯·凡德罗到罗伯特·文丘里和后现代主义者所扮演角色的故事,形式和连续性贯穿整个历史,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问题依然是同样的问题。改变的只是材料的质量和建造技术,但类型是相同的,就像毕加索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绘制西班牙历史上的经典作品。

2011年,德莫拉在华盛顿特区被奥巴马总统授予普利兹克奖,他是继1992年的西扎之后第二位获奖的葡萄牙建筑师。评审团这样评价他的建筑:“过去的30年中,德莫拉创作了一系列具有建筑传统回声的当代作品,以明显的形式简洁性,将复杂的文脉与地区特征、景观、场地以及更广泛的建筑历史结合起来。通常,简单的几何形体通过虚与实、光与影之间的相互作用来强调,同时传达看似矛盾的特征——力量与谦逊、大胆与微妙、公共与私密。”

他的作品被认为具有“一种毫不费力的美”,谦虚而宁静,不与自然景观竞争。德莫拉自己也说:“对我而言,终极成就将是一个典型的阿连特茹住宅,一代代传承下来的纯粹简单的房子,既不是叙述性也不是自命不凡的形式。它们通常只发生在乡土建筑中,虽然有时也发生在工业建筑中。”

虽然有20岁的年龄差异,德莫拉与西扎两人一直是亲密的朋友,他们的事务所曾在同一栋大楼的不同楼层,当德莫拉完成一些设计时,经常会问问西扎他的看法。他们的合作包括2009年的伦敦蛇形画廊展馆、2012年威尼斯双年展展馆等,2016年,两人联手对波尔图郊外圣蒂尔苏市的市立博物馆进行翻修,还设计了毗邻的新翼用作国际当代雕塑博物馆。

1989年开业的市立博物馆占据着圣蒂尔苏市圣本托修道院原来的旅馆,一个长条的、矩形体量的花岗岩建筑,白色抹灰外墙支撑起红色陶土瓦屋顶,装饰着暴露在外的花岗岩窗框、角柱、飞檐和醒目山形墙。修道院的历史可以追溯到8世纪,但现存的大部分建筑建于17世纪,19世纪中叶旅馆还经历了一次改建。

西扎和德莫拉尽力将市立博物馆恢复到原来的布局,最明显的改变是去除了1842年加建的博物馆入口,用原本设计中的窗户取代,让外墙在21世纪重新获得了它的对称性。新建的雕塑博物馆被设计成细长的矩形体量,平坦的陶土瓦屋顶,带有花岗岩踢脚线的白色抹灰外墙,它是精简版的市立博物馆。为了表达对历史建筑的尊重,表明它谦虚的存在,新建筑只到修道院檐口的高度,与修道院的北墙平行。

新旧两座建筑都拥有陶土瓦屋顶和白色抹灰外墙,这是葡萄牙建筑的传统特色,其中一个排列着装饰性的窗户,另一个则基本上没有窗户。它们在装饰性山形墙旁边汇聚在一起,在新建筑的角落凹处形成了一个隐蔽入口,通向两个博物馆的共享中庭。在中庭外,两座博物馆都是呈线性顺序排列的展厅及礼堂。虽然彼此的建造时间相隔了3个世纪,但它们的共生关系远不止共用一个入口,而是一脉相承的视觉和空间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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