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难尽人意,但我们做得越来越好:存档、“返回”与未来的挑战
2018-07-16安东尼西格尔文邓晓彬译
【美】安东尼·西格尔文,邓晓彬译
译者简介:邓晓彬,上海外国语大学商务英语专业,广东生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时至21世纪,将早期录音带给大众已不再困难,只需要把这些录音数码化并发布到网络上,人们就可以搜索得到。但如果目标是为了让这些录音在录音地的社区被获取,这个方法可能就未必合适了。另外,出于道德和法律的考量,有时候也不适合让公众获取这些录音。在过去的三十年里,民族音乐学家发现将历史录音档案返回并非如他们想象般简单,但我们也在努力地确保这些录音能够以当地民众了解且运用自如的方式来归还这些资料。我们收集的一些信息也显示成功的“档案返回”是如何助益于个人和社区的,他们用这些录音复兴或转化当地的音乐传统。本篇论文的论点是:最成功的档案返回项目都离不开当地群体或个人全程的积极参与。由于我对早期中国录音或其返回的经历并不熟悉,所以这篇论文将引用世界其他地区的案例,并非常期待从这次研讨会的中国同仁们发表的论文中得到收获。
一、“返回”的早期试验
回溯历史,那些被归还到社区的早期录音,是否获得当地人的感激和积极运用呢?美国国会图书馆的“联邦蜡筒”(Federal Cylinder)项目,复制了8000个1890年到1930年期间原住民音乐以及讲话的蜡筒录音,并把这些资料分享给美国各地的原住民社区。但据了解,这些资料并没有得到充分的认可。这个项目从1979年开始,持续运作超过15年。
项目参与者茱蒂·葛蕾(Judith Gray)针对这个项目撰写了出色、简明的记录,内容包括了将这些最为早期的录音归还于相应族群的过程中,他们所预料到的挑战以及那些他们未曾预料到的挑战。她记录中的一个挑战,就是有关那些包含了神圣内容的录音;在当代,那些社区可能不允许录制这些内容。第二个挑战是那些收录都具有一定偶然性,因为最初的研究者最多只能录制四分钟,所以他们录制了很多不同类型的片段。第三个挑战是,根据美国政府和原住民之间的协议和相关政策,国会图书馆只能把这些录音归还给每个族群选举出的“部落理事会”(Tribal Council),但他们未必是最关心这些录音的人。此外,还有另一个方面值得思考——声音的品质。
“联邦蜡筒”项目的资料有何传播结果?不出所料,其结果一点也不简单。当我们刚开始接触他们(原采录地民众)时,他们对这些早期录音回归到自己社区所带来的潜在利益充满热情。然而,当社区成员真正听到这些录音的时候,他们的热情也会衰退,因为蜡筒录音并未像老照片般蒙上岁月的魅力。另外,有些人希望某些特定的歌曲或者叙事能够被记录下来,但最后遗憾地发现这些录音并不存在(葛蕾 1996:6-7)。
有些时候,这些录音被放在办公室的架子上,过一段时间就消失不见了。在其他案例中,有些录音得到人们的欢迎,并被运用于复兴当地社区的音乐传统、语言和推动教学中。当这个项目把录音送回很多不同的原住民族群时,鉴于该项目在道德伦理性、文化敏感性、返回的有效性等方面的特质,葛蕾详尽描述了土著社区的人们对这个项目各式各样的反应:“蜡筒录音是否在当代印第安人的生活中发挥重要作用,是由印第安人和他们自己的社区决定的。这些事情不能由外人来安排,而且传播工作的效果短期内难以衡量。”(葛蕾 1996:7)
根据澳大利亚一些出色且周密的档案返回项目,民族音乐学家和语言学家从中得到了非常多关于将录音归还给原住民的信息。原住民口头传统中的一些特征是其他地方所不常见的,包括所有权和保密性等复杂的问题。所以,当策划将杰克·波蒂(Jack Body)的早期录音归还给中国社区的时候,从其他返回项目中去吸取经验就显得非常重要。
与在北美和澳大利亚做的原住民音乐返回项目大不相同,埃德·赫布斯特(Ed Herbst)与印度尼西亚的艺术家和学者们开展了另一个返回项目的合作。在印度尼西亚巴厘岛早期录音和影片高密度的联合返回项目中,赫布斯特的合作遇到了一系列迥异的挑战。他和巴厘岛的音乐家、歌手、舞者和学者花了超过十五年的时间寻找、研究、理解、记录、解释、修复和归还巴厘岛最早出版的音乐录音,以及存放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民族音乐学档案馆(UCLA Ethnomusicology Archive)的影片。他募集资金以支持项目的运转,并与唱片公司和出版社议定合同。经过多年广泛搜寻在档的或私人收藏的档案,项目组最终定位了111份音乐资料、150张在档的照片以及5小时前所未见的默片,记录了巴厘岛1940年以前的音乐和舞蹈。这些资料非常重要,因为它们在巴厘岛都是前所未见的,且其时代早于巴厘岛经历的社会动荡,如二战、印尼独立以及1966年的苏哈托政变。除了寻找资料以外,赫布斯特以及他的同事,还在巴厘岛寻找在世的音乐家和舞蹈家,请他们辨别照片里的人,并告诉他们更多关于这些录音的故事。这个项目发现了几种先前完全失传了的微分音歌唱技巧。项目成果还包括有英文注释的CD、一套印尼语丛书以及一个网站。项目也使得巴厘岛的几种表演风格得到复兴,同时也带来了新的作品。项目的影响也通过巴厘表演艺术学院的讲座和课题得到延续。项目的成功大多归因于印尼参与者与赫布斯特多年的合作,后者流利的语言及与印尼同事多年的合作,也对此次项目的成功具有重要作用。
并非所有录音的返回,都需要上述描述的合作方式。有时候,录音“归家”并不一定以针对单个族群的方式开展。当较旧的商业录音回归到一个国家观众的视野中时,全面的组织工作、细致的数字化以及将它们公布于网络并加以一定的宣传就足够了。大部分的商业录音并不包含保密或者受限制的资料,但营利组织严格掌握着这些资源。根据美国版权法,大部分的商业出版音乐不允许公开展示或下载。托马斯·爱迪生(Thomas Edison)出版的音乐是个例外,他的唱片公司成立于1888年并于1929年破产。美国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的蜡筒声音档案(http://cylinders.library.ucsb.edu/),是最大型的流行音乐返回项目之一。他们找到了爱迪生公司制作的罕见商业蜡筒,并把这些资源通过合法途径放在网络上,并提供免费获取和下载,这个网站提供出色的搜索界面和索引(http://cylinders.library.ucsb.edu/browse.php),他们每天发布一个新的蜡筒给网友聆听并鼓励网友定期回来浏览。上百万人浏览这个网站以聆听那些古老的、沙哑的、曾经流行过的或鲜为人知的音乐。这个网站的人气远超想象。网站拥有超过11000个数字化录音,从爵士、雷格泰姆、华尔兹到欢笑歌(laughing songs)以及口哨等无所不包。项目总监大卫·休伯特(David Seubert)认为,“让USBC的收藏独树一帜的,是它的跨国视野以及对收集各种各样的音乐和声音的强调(而不只是民族志录音)”(Jozuka 2015:4)。他曾收到年轻音乐家的邮件,信中写道他们从这些录音中发现了全新的世界。该大学网站的高人气印证了一句谚语:只要放到网上,人们就会使用。
二、对成功的“返回”项目的一些普遍观察。
我认为,把早期录音归还到录制这些声音的社区并不只有一种方法,但我希望我所讲的可以回答本次工作坊邀请函上所提出的三点问题。
(一)对于录音所返回的社区成员来说,这些资料或许很重要,或许不一定会产生重大影响,或许它们的结果需要很多年才能有所体现。尽管有着这些不确定性,但有明确证据说明早期录音的归还对于社区来说是有利的。1983年,我同意了福克斯印第安人(the Fox Indian)复制印第安纳大学传统音乐档案馆(Indiana University Archives of Traditional Music)里的录音资料的申请。他们通过这些录音资料重新学习了一些被遗忘的歌曲,并举办了一场典礼——在没有得到这些录音资料之前,这场典礼是不可能成功举办的。当描述原住民土地安置的歌曲,被允许运用在案件庭审中用以证明原住民对原有土地的权利时,记录了澳大利亚原住民歌曲和故事的人类学录音的重要性便得到体现。这些歌曲一直对当地社区有着深刻含义,同时也帮助他们重获在殖民者到来后失去的土地权利。有时候,即使是商业CD也会对人们产生影响,一位生于牙买加的女士在史密森民俗录音室(Smithsonian Folkways Recordings)写信给我,感谢我们出版的一张激光唱片。她在信中写道:“在你们的CD里听到牙买加的Maroon音乐之前,我都不知道我有这样的文化!”印度尼西亚的甘美兰乐手通过赫布斯特发掘的这些录音资料重新设计了他们的表演技巧并塑造了新的作品。
(二)把音乐归还给其原生地的个人和社区时,用“遣返”(repatriation)一词描述并不十分合适。“遣返”意味着把音乐从一个国家带回到另外一个国家,但国家内部或者当地社区内部归还的情况也十分常见。虽然“遣返”这个词被运用到各种归还中,但并不是描述这一过程最恰当的词语。珍尼·特托普·法金(Janet Topp Fargion)在大英图书馆(British Library)时曾说过,她更倾向于用“将录音归于流通”(return recordings to circulation)而不是“遣返”(Topp Fargion: 2016)。这个用词不涉及国籍,“将声音归于流通”的行为可以让一个社区的个人和群体去决定是否运用以及如何运用这些录音。
(三)据我所了解的案例,如果接收社区的个人或者团体对于录音资料的归还(return)感兴趣的话,那么这样的早期录音归还是最成功的。若他们参与到归还方法的策划中,则这一过程最为奏效。学者和应用音乐人类学家可以帮助找到录音资料、募集资金并把录音数字化,同时他们也可以根据其他案例的比较性知识,提供合适归还和传播的方法建议;但社区的成员,才最懂得管理归还的过程和使用这些录音。他们知道这些录音的意义,并且可以协助使用它们。在某些情况下,学者或机构正是当地社区的成员和团体,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在归还录音之前仍然需要咨询更广泛的表演者和听众的想法。当策划或者执行都是单方面的时候,归还就不会有那么成功。我认为研究不同类型的“返回”(repatriation)项目,可以帮助我们避免其他地方曾经遇到的最坏情形,并且从他们的经历中吸取成功的经验。对于现今不同国家正在实施的“归家”项目中所运用的不同方式,音乐人类学家和其他专业人士应该发挥他们的作用,并从这些多样的实验中进行归纳和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