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风景
2018-07-13鱼丽
鱼丽
青云一朵几重霞
在一群望之如云、近之如春的女画家中间,陆小曼蕴藉风流,吴青霞娟秀清丽,才情闺秀的缘分不止一端。两人有着更深一层的渊源是,民国时都曾在福煦路的四明村居住过。
民国版本里,四明村原为文化名人村。它坐落在福煦路(今延安中路)上,那里曾飘出徐志摩、陆小曼的欢声笑语,穿梭有章太炎、周建人的忙碌身影;蹁跹着胡蝶的娇倩舞姿,连印度诗人泰戈尔也曾来徐陆爱巢小聚。这样清雅的往事,谁听了都会微微地动心。丙申深秋时节路经那儿,从弄堂穿过去,一片红瓦红墙,典雅、清丽,处处有时令花草点缀其间,有一种透明的清氛,让人品味出一点民国随笔的味道。名人旧宅,庭院依旧,却物是人非,给人以沧桑之感。吸引我的不仅仅是名人身上所寄寓的某种精神,还有逝去的那个时代的流风余韵。
一户人家门前,植有蓊蓊郁郁的菊花,忍不住停步拍照。想起一代女画家吴青霞曾经在58号挥毫作画,想着那菊花就像是她笔下的花鸟小品,花叶清淡,草虫生动,互相点缀,互为映衬。时代的烟云全都柔和成洁白纸笺上的素心花草。
吴青霞是常州人,存世的一张民国小相,斜身正面,脸上浮着笑意,妩媚秀曼。父亲吴仲熙先生,精于收藏与鉴赏,也是有名的工笔书画家,江苏武进旭迟老人黄山寿的入室弟子。受过慈父的教育熏陶,吴青霞的工笔画自是有法度,有气象。她12岁时,就参加常州赈灾义卖画展,腕下扇面,如一朵青云刚出岫,即获得时人赞誉。
人在江湖,得有一绝。冰雪聪明的女画家,都深明此理。冯文凤的书法,陈小翠的仕女,顾飞的山水,谢月眉的花鸟,看上去个个都是绢本古画,如蔼蔼微光,在沉静中散发古典的秀气。吴青霞不止一绝,她以“鲤鱼、芦雁、仕女”三绝行世,着墨各有得意之处:鲤鱼肥美而圆润,芦雁萧瑟而灵动,仕女典雅而有范。吴青霞的绘画语言,有种独特的节奏,带着特有的温度。无事乱翻书,那些鲤鱼,那些芦雁,那些仕女,那些从书画册页中搜罗来的动人细节,已经鲜活灵动在了我的心里。
吴青霞以“鲤鱼吴”蜚声海上,很想拥有一幅讨吉利。对锦鳞微物的关注,既来自一脉隐微的古典传统,也显示出画家所特有的精致品位。上海当时,已有“金鱼先生”汪亚尘的盛名,吴青霞只比他小几岁,可以说是与他处于同一时代之人。但她并不惧汪亚尘的威名,而是创作出别致的金鱼形象。忽而一幅《鱼跃》,忽而一幅《九鲤图》,左看右看,横看竖看,吴青霞画的鲤鱼,怎么看都有鱼龙之态,也许和她出生龙城气脉有些关系。龙城,是常州的别称,所以吴青霞有“龙城女史”的称号,她又有“篆香阁主”的别称。听上去,“龙城女史”富有气势,“篆香阁主”透着墨香,两种称号交错书写着她的绘画才情。
工笔画家当然不止于画鱼,她还画群虾,画《西厢》,画观音大士,画东山丝竹,画松鹰,画罗汉……画家的绘画,其实呈现的是绘者的心境,迎光细看那些绘物,透出的是一个闺秀女子亘古未变的怀旧雅趣。
中国女子书画会曾有那样古旧淡雅的光华,自然让人珍惜。其中,有“文陈小翠第一,画吴青霞第一”之说。刘海粟称吳青霞为“全能女画家”,这是何等的高誉。1949年以后,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盛极一时的女画家群体开始各奔东西。有的走上工作岗位,有的为人妻母,女画家们各尽其职,中国女子画坛遂曲终人散,闺秀画家们在古典意义上的绘画,可谓是弱化和单调了许多。吴青霞却不坠青云之志,仍然篆香阁里映彩霞,继续从事她的绘画事业。难得的是,画册页之手有时也会画巨幅。在她给郑逸梅先生的信札中,透露出,她曾“承天安门城楼管理处的邀请,创作一丈巨幅”的信息。字画始终是不温不火的摆设,唯有信札才最贴心、最有暖意,见字如见人。翻阅郑逸梅孙女郑有慧女史编的书中,吴青霞的书札影好看,看出她会画,也会写,真正的是如画,如史。
斯舜威笔下详记海上画派一脉,有吴青霞浅淡的姿影与勤奋的画艺。女画家逸事囫囵读遍,女画家的为人性情,也就大致有了些眉目,从中可以看出吴青霞爽利的一点端倪。她绘画情结浓厚,在中国女子书画会成立之前,撷艺苑之精华的“蜜蜂画社”,就活跃着她隽永清雅的身影。而中国女子书画会一成立,从1934年的第一届伊始,她贪恋这份传统书画飘香的情怀,以清新胆识全力以赴地积极参与。后来,她又参加有力社、上海美术会等画会组织,她是以领衔者的姿态出现,也是驰骋于书画界的宠儿。
去过常州的青果巷,丰厚的人文底蕴,吸引人漫步其间,寻找它那恬静与幽深背后的故事。常州多名人,中国现代的美术史,就走出了刘海粟、谢稚柳这样的名家。作为一代闺秀女画家,吴青霞得当地山水的滋养,加之父亲的精心地养育、培植,龙城的影子和自身的诗书气韵便生根在骨子里,终生不去。龙城女史画名彰显是自然而然的事。白描添上工笔设色,她的绘画为她带来生命的一段风华,那样高华,那样瑰玮,让人尊敬。常州人自然是宝爱不已,为她设立了艺术馆,收藏展览她的画,这是龙城人献上的一瓣心香。
吴青霞活至99岁,于斑驳陆离里沁出岁月的尊严,仿如古玉上了一层岁月后,焕发出的包浆。比起那些年轻早逝的女画家,“海上二霞”吴青霞与周錬霞的高寿一直让人歆羡,吸引着我的目光。
吴青霞与陆小曼同居四明村,均是可以写得进画史卷帙的闺秀女史。关于吴青霞在四明村的逸事我想多知道一点。陈巨来先生曾为陆小曼与徐志摩在四明村的爱庐留下不少笔墨,引起人为他们牵肠挂肚,但对吴青霞居住其间却所提甚少。只知在这里,她与唐云、江寒汀、陈巨来设宴款待过北京来的名画家周怀民,像一张充满暖意和怀旧感的棕色老照片,映入脑海。
从四明村出来,不远处就是静安公园,古木参天,植物蓊郁,让人虽处城市,却有山林之致。无数次的晨昏从那儿走过,关于回忆陆小曼的文章里曾说,陆小曼晚年喜欢在那儿散步。可想而知,当年的吴青霞一定也曾在这儿,于绿树扶疏之下漫步。落霞如金,回望过去,四明村渐渐剪影如画,如珍藏了一件老民国的册页。
珍重江南谢月眉
春日雅静,卷起香书便不同。一连看到好几帧花鸟小品,荷花鸳鸯、梨花翠鸟、牡丹鸳鸯、白梅小鸟,像精致的画框一样,将“月眉”二字深深嵌进脑海之中。
画人品位只看印章,雅俗立见,才调立见。月眉女史有好几款印,我都很喜欢——“月眉赋色”“青山世家”“卷若之印”。这些玲珑剔透、小巧别致之印,朱文、白文都风流,钤在荷花鸳鸯、梨花翠鸟、牡丹鸳鸯、白梅枝头,真是淡极了,也雅极了。她的题签也显规矩,如同卷若的性情,只占扉页右上小小一角,写着“月眉”。
谢月眉的字画里,是一派的低调淡静。她做人也是如此,一直尊崇着这种闺情雅韵,我相信中国书画传统里不可没有闺秀情结,否则画作会少好多韵致。
关于常州女子谢月眉的简历有段文字,不妨辑录如下:
女士为词人玉岑之胞妹,工六法,得其乡先辈恽南田画法遗意,所作花鸟,上追宋元,下匹南楼老人,秀逸清雅,兼而有之,迩年寓沪,与画友举行作品展览数次,尽得好评。弟稚柳,侄宝树,均工画,有声于艺坛。
淡淡几笔,描摹当年的谢卷若,真是文也深情,意也深情。
江南女子谢月眉,名卷若,1905年出生于江苏武进的“江南谢家”。说起来,她有好几种身份。她是江南词人谢玉岑的妹妹,著名画家谢稚柳的姐姐,知名画家谢伯子的姑姑。认识谢卷若是一种缘分,认识谢卷若的画也是一种缘分。认识了谢卷若,便不可避免地会关注谢氏家族。“江南谢家”原是常州世家,一脉书香,不是虚言。从谢玉岑、谢月眉,到谢稚柳、谢小珮、谢定琦,一路下去,让人如行山阴道上,应接不暇。江南名儒钱振锽曾编一册《谢氏家集》诗词集,记载有谢家诗书风华。而谢家又与江南钱氏互有诗书往来并有姻缘,钱家钱向杲、钱名山、钱小山祖孙三代亦都是近代有名诗人和书家。谈诗论画,江南钱、谢两家是隐隐青山,是迢迢绿水,总也绕不过去的。
作为近代江南世家,谢家诗、书、画才华为世人所共识,身处其中的谢月眉,自然早慧,廿四芳华时写有一幅《牡丹图》,随情赋色,花卉清润,细致入微,被当时中华书局出版的《当代名人画海》收藏。原以为是民国时代的《牡丹图》会成为传说,谁知在网上,竟真的看到她20多岁画的一幅牡丹图,俯仰掩映,曲尽其态,花叶之翻转向背、枝节细微部分都仔细交待,正有恽南田的秀逸清雅,含蓄简丽。南田先生对明末清初的花卉画有“起衰之功”,牡丹是恽寿平的笔墨代表作品,年轻时的谢卷若,她的牡丹画自然有先辈画法遗意,因而以班谢之才称道于闺秀之中。
春天花开时,正是读书赏画日。虽然自己不大会欣赏宋元画,但见谢卷若之画气韵秀逸、运笔古雅,有古旧情怀,便觉得好。武进女史的青春画作真的是眉目清秀,清雅别致。你说它上追恽南田也好,你说它有宋元遗韵也罢,无一例外地,不过都是“空庭一枝影横斜,玉瘦香寒领岁华。”
她有幅《白梅素心》,是赠给著名雕塑家刘开渠的夫人程丽娜女士的,真是淡极了,也雅极了。后来了解到程丽娜女士的不简单,她出身名门,毕业于杭州国立艺专,擅长油画。在当年,是杭州艺专的校花,演过话剧《茶花女》,会唱京剧,演的还是老生,属一代风华之女性。再重看这幅画作,更读懂了谢月眉画画时的那份素心,那点梅意。
同是闺秀画派中的花鸟圣手,墨里情趣毕竟是不一样的。相比常州女畫家吴青霞,谢月眉的笔调情感却有细微的差别。前者进取,也洒脱;后者清寂,又缠绵,带着一点隐逸幽深,超凡脱俗的气息,成为温情所寄之物。
真不知拿什么言语形容好。谢卷若为人有闺阁女子的清气,如月曙沐;她的诗,淡雅有味;她的工笔和没骨花鸟有六法之精,一时无两。用一句话可赞为——“直逼宋元”。可惜我学画不精,不然闲时学画工笔花鸟,真可以临谢月眉做稿本,也领略一番宋元韵致。
可多才的谢月眉却留给艺坛一个永久的困惑——是什么原因,使她起了归隐之心,让她于新中国成立后,寓居于沪上的壮暮堂,低首敛服,伴于谢稚柳夫妇身旁,不再沉浸于画事,而是用绘丹青的柔荑之手,裁新衣,做羹汤,挑起养家教子的重担?
看了好几篇写她的文章。有一篇《三姑妈谢月眉》的文章,是侄女谢小珮所写,刊登于上海书店出版社《人间世》丛刊,虽只薄薄几页,但记下了老人一生沉浮。学者万君超转引此文后,强调说:“……是迄今为止写谢月眉的最佳文章。”
壮暮堂里的谢月眉,低眉淡服,守心如玉。因她有先天残疾,行走跛动,拐杖随身,因而拒绝在公众面前留影。但无论她多么低调,多么内敛,她始终无法躲开世人的视线。在隐约耳语的闺秀故事里,她总有惊艳的风华在岁月里流转。
谢月眉一生低调清苦,只留有几张黑白影像。一张是她和冯文凤、顾飞、陈小翠4人在20世纪40年代参加书画会时的合影。她着浅色修身旗袍,立于冯文凤的左端,侧身低眉地微笑着,正看着手中的扇面画稿,显得温柔怡雅。民国闺秀的合影相片,如今纸片已然泛黄,影像苍茫。其实,在当年的民国画坛上,上海女子书画会1934年还有一张集体合影,留影者有二十余人。可谓闺秀如云,风神雅秀。那些个闺秀的身影淡入淡出,谢月眉或许也侧身其中,虽不知哪是她的影姿,但中国女子书画会那股清雅气息永远是我追忆逝水年华的引子。
还有一张,是介绍她的绘画简历时所配的肖像。那时,她已经43岁,淡眉短发,紧抿双唇,深衣简服。照旧清秀面容,照旧文绉绉,宛然一副素人模样。唯有一股抹不去的温润气息,真切坦诚地流淌着。
谢月眉一生未嫁,却爱绘鸳鸯,她画的荷花鸳鸯有好几幅,那对水禽爱侣栖在她的笔下,又幽静,又活泼,谁见了都喜欢。对自己的闺阁情爱,她是春梦无痕,对禽类的相知相伴,她却珍爱。据说,她晚年极爱读琼瑶作品,关注主人公的阴晴圆缺,倒是让人不由得会多想几分。或许,她虽曾敏感多情,但却只想清苦一生;或许,她只想独善其身,如同“卷若”的名字一般,秀媚一时,以自己的方式,以旧闺秀的静观姿态,来面对当时的新时代、新社会。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谢月眉寿至96岁而终,她内心的孤寂无人可知。曾经的绚烂飘然而逝,旧时的月色却并不黯淡。月眉老人的个人命运,也可以看作是那代闺秀画家的命运。
爱画和爱一个人一样,讲缘。我这边正关注着江南谢月眉,那边张建智老师就打来电话,告诉我郑重老师有一本《谢稚柳传》,可以加入我手头正在策划的“文汇传记”丛书之中。若编成此书,从此,与江南谢家又多了一层书缘。
“珍重江南谢月眉,春风笔底斗燕支。瓣香合奉瓯香好,五叶传灯得太师。”在江南春分时节,去捕捉一些江南谢月眉的人生片断,去追寻那个已经逐渐淡去的闺秀情怀,的确是一件动人幽怀的雅事。
谢家小珮出清尘
“不染泥污润绿池,鸣琴引蝶觅新知。陶然共醉莲花曲,却解幽怀作古诗。”
书画学人谢小珮的这首《题老莲居士赏荷图》,清词丽句,抒写的不仅仅是赏荷心得,更是夏日读画的一片心境。解幽怀、作古诗、觅新知,现应是小珮的生活常态。喜欢小珮的赏荷诗,更想看她的荷花画。
前后看过小珮的两次画展,第一次是在上海,丙申年深秋的艺苑真赏社,“晚来秋色”独立书画展,一枝一叶,一山一水,水墨纷葩烂漫,笔笔苍绿古雅。传统中国文化承载的物象,在她笔下散发出别样的情趣。艺苑真赏社坐落在福州路上,这是上海文化人熟知的百年老字号。当年由秦观32世孙秦文锦创立,在民国时期,即秉承座右铭“经营不忘琴书乐,贸易犹存翰墨香”,为文人墨客所称誉。小珮的画展,设在三楼。清新秀雅,情系高古;苍劲松石,朦胧山村;崛崎梅花,游戏金鱼;橙黄枇杷,露珠葡萄,都曾吸引过我。真赏社是真有佳作可赏。
第二次是在杭州。“碧玉倚青钱”书画团扇展,这是小珮吟唱的一首莲花曲。“碧玉”指荷花,“青钱”即荷叶。古诗对仗有“碧玉对青钱”,又有“重杨缕缕拂青钱,倚槛观荷二月天”。小珮深解古诗意趣,取名自然尤得巧趣。丁酉盛夏的西子湖畔正是浓妆,自苏堤至曲院风荷处,游人穿梭,景物秀润。莲叶何田田,荷花生艳复生香,使人沉醉于杭州的佳境。小珮说,每次来杭州,来一回赞一回,是赞其之美,亦赞其之华。难怪历代闺秀都研书习画,多为生活平添几分雅致。
栖霞岭上的“栖霞艺墅”,坐落在曲径通幽之处。可谓“绿阴昼静南风来,晴梢拂拂烟云开。”展厅内,21把米黄色竹制团扇典雅、庄重,工写相宜,一派清气古意。以“夏荷”为主题:朱仪、淡淡妆、玉立、出淤泥、仙子凌波、西子临溪、点点田田、双禽入帘、柳阴竹凉、擎雨摇风、香清、鱼戏、纳凉涤暑、一条横流、泛宅浮家、逍遥、绿汀藏舟、玉井开、绿净、鶺鴒合欢、水中云外。完全是写真西湖荷韵的情境,青红翠白,清秀不凡。扇子的正面是画,反面则题写了字。扇坠是一些有着吉祥寓意的翡翠小挂件,由她亲手穿制而成。所钤之印除名章和“小珮书画”印外,另有一枚“莲”字印,为著名书法篆刻家刘一闻大师所制,纤细流转,萧散灵逸,为扇面增色。
荷花是小珮喜欢的绘画题材。小小团扇上勾勒出的物景,精湛美妙,笔笔清奇,让人不由自主想起她的另一首詩《莲塘》:“一笑肥圆始觉仙,蜻蜓乱入树栖蝉。嫣婷顾影池中伞,动是鱼蛙静是莲。”在炎炎夏日,欣赏红深绿艳的小团扇,闲静中透出典雅,极富古韵。只觉凉风徐生,细香暗扑人袖。小珮的荷画,精细而完善,既玉颜,又温润,如词曲,值得细细品赏。
观小珮画展,可见她对江南传统艺文尤有会心处。花卉拿手,山水在行。除了家族的文化背景,也与后天的修养有关。她能师承前贤,遗传父母才情,却又不为规范所囿,走向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郑逸梅孙女郑有慧女士慧眼过人,也说她“为传统中国画注入了新的诠释”。
《小珮诗文画》是她早年的纪录,收有她多年的画作、诗作以及各类文章,较全面地反映了她一段时期的诗文画水平,从中可以领略和体验她那蓬勃发展的生活。书中有不少画作,多是以前的作品。小珮坦言:有些显得稚嫩。如果没有以前大量作品的积累,就没有今天这样的成就。作为一名传统中国画学人,小珮12岁开始进入绘事,勤书苦画。她意识到传统画是笔墨艺术,而诗文则是时间艺术。如果说诗是情,那画便是意。她说“愿我的诗如画,愿我的画如诗。”写诗是她在画图之余,一时兴起,出自偶然。其次,作为书画的辅助,也是父亲鼓励所至。从1985年到2005年,她写有50多首七绝。细心读来,唇齿间留有清意,能读出她发思古之幽情。小珮从新诗开始,却钟情于旧诗,也许这与她对自己的期许是分不开的。写文章,是她写画和写诗之外的另一春。她在澳洲期间,曾受聘纽约《世界日报》,为其专栏撰写海上文艺界各类名家。身在境外,她依然心系祖国,为海外华人推广传统文化艺术奉献绵薄之力。
谢小珮出生书画世家,父亲谢稚柳先生是著名的书画鉴定家和书画大家,母亲陈佩秋先生也驰名艺界,不让须眉。谢稚柳先生著有《水墨画》,小珮不仅翻译了父亲的著作,并且对水墨画也学有心得。她曾写就《水墨画的特殊欣赏》一文,以范宽、郭熙、赵佶、王冕、王蒙等古代名家的水墨画为例,讲述传统水墨画的特有形式该如何欣赏。即“理解所谓笔法和墨法与各种不同的技法,理解所谓结构,理解时代性的变化,理解历来作者的崇尚与他们客观体验的表达意图,以及他们的传统性与创造性。或者说,这就是欣赏的宗旨。”对水墨画的创作,她也一直是朴于言而敏于行,通过她新雅的水墨风格传递传统水墨画美的灵性,同时也传达了自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然而,当我们观看了她的绘画,欣赏了她的书法,拜读了她的诗文,所见识到的仍不过是精妙的一面。但究其实,她外表纤弱清瘦,内心却丰厚强韧,无坚不摧。在栖霞艺墅的现场座谈上,她说:即便享受了父母这两块牌子的庇荫,也还是警醒自觉的。欲想在诗、文、画中觅真我,更要保存心中的那片净土。小珮有一段特殊的人生阅历。16岁,她下放安徽淮北,而后毕业于阜阳师范留校任教,随之又调任合肥中学教书,最终回到沪上就职文汇报社。1988年前赴澳洲,2000年又转去美国深造。她写有题名《移竹在澳洲》一文,深入叙述了身在异乡感受到的情景。20多年的异域生活,既是修道,也是修行。多年来,她在国内外的艺术博物馆遨游,从中所获得的始终是坚守画理与实践的法则,将自己的书画创制推向纵深。无疑,宁静平和的生活更给她带来精心之作。当我们充分了解了她的经历,可以从中体会到她是如何释放进取的压力,挥发才智,提高能力的。
万古书香闺秀情,谢家一门风雅,闺阁好手中,当数谢月眉、谢小珮。谢月眉曾被江南名儒钱名山赞誉为“女士得气之清如月曙沐,诗书之泽、写卉木之华、六法之精一时无两”。观小珮之画,也有淡雅清韵。有一首《解佩令·观谢小珮书画》词,称道:“清新兰蕙,牡丹金影。澳洲行,悠悠佳境。师物师心,意尘外,双亲回禀。寄情心,玉蝶苏醒。天姿聪颖。纤浓昌盛。考林辉映。红叶秋禽,自然美,毫端见证。彩鸾归,画堂呼应。”这首词映照了小珮与月眉三姑。小珮对三姑妈存有一份特殊的亲切。她不仅写有《三姑母谢月眉》一文,朴实且情深,还作有《南下常州辞三姑母灵》一诗:“鹤唳松杉背影后,针针刺绣草堂微。流芳不识春晖意,报与丹青石壁归。”字里行间,透出深藏心底的那份忆念。月眉姑母与小珮,皆纤瘦有清韵。月眉如梅……小珮似莲,传续着谢氏一族的风华。
小珮画艺脱俗,书艺也脱俗。她对书写的理解也颇有见地。真赏社画展中的“四时祥瑞”四字,苍古之致,挥洒自如。栖霞艺墅团扇展上的“一条横流”迷离葱郁,令人有野旷天低的感觉。由上海而杭州,闺秀绘事,看似星星散散,内蕴却是深厚的,且例数不尽。我也切望,随着更多书画爱好者、欣赏者的关注和一番钩沉工夫,有关谢家及小珮的话题,会更加丰满,不断充实。
荷风习习,写作此文之际,又重读栖霞岭主金晓霞所写《栖霞散记》,读到“所谓静水深流,小珮是也。而她的朴拙清丽,也是如荷一般,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溢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晓霞是爽直的杭州女子,原任唐云艺术馆的观赏策划,在杭州西湖边受艺事熏陶,滋养多年,待人接物自有独到之处。在她眼里,小珮如姐,是个可以深交的女子。谢家小珮,在尘世中独存一份清雅,专心致志地寄身艺道,兼以精心巧思,她的绘事三昧,自是传承了书画艺术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