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溃逃时四次抛妻弃子情感何在？

张小红

摘要：刘备起兵后多次溃败，奔逃时曾四次抛妻弃子，史书没有他任何情感表达，给人留下绝情寡义的印象。不过，扒梳史实，通过他追谥、迁葬甘夫人的诏令，通过临终给刘禅兄弟饱含慈爱和期许的遗诏等，可以看到他对妻妾、子女的情感。只是他一生都处在无休止的溃逃奋起的拼搏中，其个人情感很少得到表露而已。

关键词：刘备；抛妻弃子；情感

刘备一生历尽坎坷，部众常常被击溃，曾四次抛弃妻妾、子女而逃，史书对此没有关于他情感表示的只言片语。对于一个有贤德仁义之名的英雄来说，其情义何在，难道是一个对家人绝情寡义之人？如果仔细扒梳史实，会发现并非如此。本文试作解析。

一、刘备四次抛妻弃子的史实

史书记载刘备败逃时妻妾子女被虏的情况如下。

第一次妻子被对手俘去是在建安元年（196）。当时刘备率军与袁术交战，吕布乘虚袭取下邳（江苏邳州），“虏先主妻子”。这“妻子”是妻妾与子女，有几人，不得而知。不久，刘备求和，呂布将刘备的妻子还回。

第二次妻子被俘在建安三年（198），吕布又攻打驻军小沛（江苏沛县）的刘备，“复虏先主妻子”。这次的“妻子”为妻妾子女几人，依然不得而知。可能有糜、甘二位夫人。不久，曹操出兵，“生擒（吕）布。先主复得妻子”。

第三次妻子成为对手的战利品在建安五年（200）。当时刘备背叛曹操，被击败。“曹公尽收其众，虏先主妻子，并擒关羽以归。”这一次被虏的“妻子”为何人，有几位，有无子女，归还没有，何时归还的，均不见于记载。如果有甘夫人，这次被虏的妻子则当归还了。所谓关羽护二位嫂嫂过关斩将回归，则于史无据。

刘备家眷第四次成为对手的战利品在建安十三年（208）。史称，在当阳长坂（湖北当阳）之战中，“先主弃妻子”而逃。关于这一次的“妻子”，史籍披露：“值曹公军至，追及先主于当阳长阪，于时困偪，弃后及后主，赖赵云保护，得免于难”。后即甘夫人，后主为刘禅，他们赖赵云的奋力保护而脱险。另据《三国志·曹仁传》，其弟曹纯在长坂之战中俘获刘备的两个女儿。这两个女儿以后的下落不详。

刘备在溃逃中四次抛妻弃子，史书的记载都十分简略，没有任何关于他情感的流露，给人留下绝情寡义的印象。

二、《三国演义》对刘备抛妻弃子情节的增改

在《三国演义》中，刘备是作为一个贤德、仁义形象而存在的，所以对他四次抛妻弃子在情节上作了一些修正、补充。这些增改原本是想维护他的仁德形象，由于又要突出兄弟情义，结果适得其反。现摘录如下。

第一次吕布袭夺下邳，张飞失守，来见刘备。“玄德叹曰：‘得何足喜，失何足忧！关公问：‘嫂嫂安在？飞曰：‘皆陷于城中矣。玄德默然无语。关公顿足埋怨……张飞拔剑自刎，玄德向前抱住，夺剑掷地曰：‘古人曰：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

第二次吕布攻陷小沛，“玄德见势已急，到家不及，只得弃了妻小，穿城而过，走出西门，匹马逃难”。投奔曹操后，“随操入徐州，糜竺接见，具言家属无恙，玄德甚喜”。

第三次，曹操攻陷徐州，刘备逃奔袁绍，关羽保护其妻小守下邳，提出三个条件后投降；然后演绎出关羽护嫂“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古城会”等一系列生动的故事。到刘备与夫人相见时，只有一句话描述道：“二夫人具言云长之事，玄德感叹不已”。

第四次，曹操大军南下收降荆州，刘备率众奔江陵（湖北荆州），在当阳被曹军打败，甘、糜二夫人及阿斗被冲散走失，演绎出“赵子龙单骑救主”的故事。当赵云将救出的阿斗双手递给刘备时，“玄德接过，掷之于地曰：‘为汝这孺子，几损我一员大将！”

《三国演义》在尊重史实的基础上，对刘备抛妻弃子情节的增改产生了正反两方面的作用。正面作用是弱化刘备抛妻弃子的过失。首先，将史书中的“虏”（即“俘虏”），改为失散，回避了刘备妻妾儿女被抓去成为战利品的史实，强调是因情势所逼而不得已造成的。其次，增加了刘备的部分情感反应，表示他并没有对妻子的被虏无动于衷。最后，强调了刘备的妻妾子女都得到保护，失而复得。

负面作用是，《三国演义》增加的这些情节却强化了刘备对妻子的歧视和冷漠。为了突出刘关张的兄弟情义，塑造刘备重义爱才的形象，书中增加了刘备“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言论、“掷阿斗于地”和关羽护嫂过关斩将等情节。在强化兄弟情义的同时，大大淡化了刘备的亲情，变相把他塑造成一个对妻妾子女无情无义的典型。

三、刘备与妻、妾的情感分析

刘备在四次抛妻弃子时史书都没有关于他的情感表达，他与妻妾儿女的感情到底如何？真的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吗？现在首先逐一分析刘备与妻、妾的状况，从史书中找寻他们之间的感情因素，以求得准确解答。

公元184年刘备起兵，时年24岁，这种年龄在当时已有家室，但原配夫人是谁，有无子女，不详。起兵后的妻、妾，史书《三国志·蜀书》仅载录了四位，分别为有传记的甘夫人、吴夫人，无传而有事迹麋夫人和孙夫人。现依先后时序逐一介绍分析。

麋夫人，是在建安元年（196）刘备被吕布打败，妻子被掳后去海西（江苏灌南）时富豪麋竺进献的。史载：“先主转军广陵海西，（麋）竺进妹于先主为夫人，奴客二千，金银货币以助家资；于时困匮，赖此复振”。麋竺巨资赞助处于困境的刘备，并进献妹妹。而当时刘备妻子被掳，孑然一身，所以麋竺之妹成为“正室”，称夫人。

甘夫人，史书其传曰：“先主甘皇后，沛人也。先主临豫州，住小沛，纳以为妾”。刘备被任命为豫州牧，回到小沛驻军，事在建安元年（196）。因为此时糜夫人还在，所以甘夫人为妾。从“先主数丧嫡室，（甘夫人）常摄内事”的记载看，麋夫人可能死得比较早，甘夫人因能干贤德而掌管内室。后随刘备辗转到荆州，于建安十二年（207）生下刘禅。在当阳长坂之战时，刘备溃败，弃甘夫人及刘禅而逃，母子得赵云保护，免遭大难，她不久即逝世。

孙夫人是在甘夫人去世后的建安十四年（209），其兄孙权主动送给刘备，以巩固双方友好关系的。史载：“先主为荆州牧，治公安。（孙）权稍畏之，进妹固好。”建安十六年（211）刘备入益州，孙夫人即被孙权叫回东吴，归后杳无音信。

吴夫人是刘备入蜀后在成都娶的。其传称，她本是益州牧刘璋之子刘瑁之妻，刘瑁死后寡居。“先主既定益州，而孙夫人还吴，群下劝先主聘后。”

刘备的这四位妻妾，麋、孙二人为其兄进献，是一种政治行为，而且与刘备相处时间短，难以产生情感。只有出身微贱的甘夫人和身为寡妇的吴夫人与刘备结合后有夫妻感情。从二人被封后并立传，证实了这一点。

甘夫人从建安元年（196）为妾，到建安十二年（207）生下刘禅，与刘备夫妻十多年。她三次被弃，两次被掳，可谓备受艰辛。赤壁之战后逝世便就地安葬在南郡（湖北荆州）。她虽出身微贱而“常摄内事”，可见贤德能干，受到宠爱。所以，刘备在“章武二年，追谥（甘夫人为）皇思夫人，迁葬于蜀”。迁葬颇费时日，直到刘备在白帝城病逝后甘夫人的遗骸才运回到成都，然后由诸葛亮负责安葬事宜。

蜀汉章武二年（222），正是刘备夷陵兵败退驻白帝城的时日。为什么他在此时发出追谥和迁葬甘夫人的诏令呢？学者谭良啸先生认为：此时，“整个身心都完全放松了的刘备，想到甘夫人的贤德和悲苦不幸的命运，思绪万千，因而‘笃义垂恩，诏令追谥甘夫人为‘皇思夫人，使之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分；并专门派遣使者去荆州南郡奉其遗骨入蜀安葬”；这是他对妻子甘夫人亏欠的一种弥补，是一种情感的表达。这一分析是恰当的。

这一论断从诸葛亮的《上言追尊甘夫人为昭烈皇后》表文中也得到证实。诸葛亮曰：“皇思夫人履行修仁，淑慎其身。……大行皇帝存时，笃义垂恩，念皇思夫人神柩在远飘摇，特遣使者奉迎。会大行皇帝崩，今皇思夫人神柩以到，又梓宫在道，园陵将成，安厝有期。……今皇思夫人宜有尊号，以慰寒泉之思，辄与恭等案谥法，宜曰昭烈皇后。诗曰：‘谷则异室，死则同穴。故昭烈皇后宜与大行皇帝合葬，臣请太尉告宗庙，布露天下，具礼仪别奏。”

诸葛亮的表文首先赞美甘夫人行为美好仁慈，为人贤淑谨慎；其次追述刘备重情重义，因思念过世的甘夫人，专门派使者去将远在荆州的遗骸迎接回来；然后请求按《谥法》，追尊皇思夫人为昭烈皇后；最后还提议将她与刘备合葬。

后主刘禅同意了诸葛亮的奏请，甘夫人得以谥为昭烈皇后，并与刘备合葬于惠陵。

吴夫人被纳为夫人后，随着刘备地位的上升，先立为汉中王后，之后又立为皇后，刘禅继位又尊为皇太后。延熙八年（245）她死后，“合葬惠陵”，与刘备合葬。

逐个分析刘备的四位妻妾得知，糜夫人事迹缺少可能早逝，孙夫人与之无感情；而甘夫人由妾到“常摄内事”，到追封为夫人，谥曰皇后，与刘备合葬；吴夫人也被封为皇后、与刘备合葬。从甘、吴二夫人的经历、结局，可以看到刘备对婚姻礼仪的尊崇，可以看出他对妻妾是有情感的。

四、刘备对子女的情感解读

刘备的儿女有多少，没有准确的数字，见诸史籍的有养子刘封、太子刘禅、庶子刘永和刘理，还有两个女儿。他败逃抛弃子女时虽然没有看到情感表达，不过，在史书中仍可搜寻到他对子女的感情。

义子刘封，是刘备在荆州因没有嗣子时而收养的儿子，《三国志》卷四十有传。刘封与孟达镇守上庸、房陵郡，因为不接受关羽的命令出兵相救，又与孟达闹不和，导致孟达降魏，被赐死。

长子刘禅，即阿斗，《三国志》卷三十三有传。其弟刘永、刘理，三人是同父异母兄弟，《三国志》卷三十四亦有传。刘备的女儿，仅知有两个，在当阳长坂被曹仁之弟曹纯俘获，之后下落不详。

的确，刘备对子女的关心、教育，史书缺乏记载，不似曹操有《诸儿令》，诸葛亮有《诫子书》。不过通过几件事情仍可以看出他对子女的感情和期望。

1、赐刘封死时的流泪。史载：“先主责（刘）封之侵（孟）达，又不救（关）羽。诸葛亮虑封刚猛，易世之后终难制御，劝先主因此除之。于是赐封死，使自裁。封叹曰：‘恨不用孟子度之言！先主为之流涕。”

为避免将来诸子争位，刘封因其罪不当致死而被赐死。刘备因此为之流泪啼哭。刘备一生极少哭泣，此时六十岁的他，这眼泪既是政治家的无奈，也表现出他心存体恤，仍有着仁慈父亲对儿子的情感。

2、刘禅立为太子时，刘备选用了一批德才兼备的人士辅佐，表现出对儿子教育的重视。

史载：“先主立太子，（董）允以选为舍人，徙洗马。”董允被挑选出来为太子舍人，后又升任太子洗马。“先主立太子，（费）祎与允俱为舍人。徙庶子。”费祎与董允同为太子舍人，又升任太子中庶子。舍人、洗马、中庶人，这些都是太子身边的亲近侍从职官。诸葛亮在《出师表》中曾称赞二人“皆良实，志虑忠纯”，还说他们是“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是刘备认真挑选出来给刘禅的。

刘备在登基之初，诸事繁多，也特别选用一批贤良和饱学之士来担任太子身边的侍从官员，加强对刘禅的培养。这说明只要有条件，有机会，刘备不仅没有忽略对儿子的教育和关心，而且特别上心。

3、给刘禅的遗诏，凸显出他临死之际对儿子深深的慈爱和殷切的期许。

在白帝城托孤于诸葛亮后，刘备给刘禅留下一份遗嘱。在遗嘱中，他谆谆叮嘱儿子：“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其中的两个“勉之，勉之！”将刘备深沉的父爱，殷切的希望，表达得淋漓尽致。而“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也成为后世育人教子的警句格言。当他得知儿子学业进步，“增修过于所望”时，甚为高兴，特别欣慰。最后，他要求儿子多读书，读经、读史，“历观诸子”之说，学兼众术，以“益人意智”，让智力得到增长。表示赞同诸葛亮提供给刘禅读的那些书，要刘禅认真研读。

刘备这份遗嘱，不仅是把自己一生的感悟，为人的原则告诉儿子，也体现了他对儿子深深的眷恋和浓浓的父子之情。

五、陈寿对魏、蜀、吴后妃的評论

三国人主曹操、孙权的妻妾子女，她们没有过刘备妻妾子女这种多次被弃被虏的景遇。刘备四次抛妻弃子折射出的是他创业之艰辛，四次抛妻弃子实为形势所逼迫。当他在入蜀称王称帝之时，在白帝城处于相对安定之时，他的情感则回归为丈夫，父亲，表现出对人伦礼仪的遵从，对亲人应有的情感。

陈寿在《三国志》中针对魏、蜀、吴后妃的情况，从礼仪道德的角度发表了评论。

在《魏书·后妃传》末他评论说：曹魏的后妃“虽云富贵，未有若衰汉乘非其据，宰割朝政者也；鉴往易轨，于斯为美”。他认为，曹魏的后妃享受了荣华富贵，但是尊从礼仪，没有如东汉后期那样干政擅权，值得赞美。

在《吴书·妃嫔传》末说：“《易》称‘正家而天下定。”而孙权“嫡庶不分，闰庭错乱，遗笑古今，殃流后嗣”。他谴责孙权不能“正家”，嫡庶不分，造成后宫错乱，殃及后代，种下败亡的恶果，遗笑古今。

在《蜀书·二主妃子传》末说：“《易》称‘有夫妇，然后有父子。夫人伦之始，恩纪之隆，莫尚于此矣。是故纪录，以究一国之体焉。”夫妇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开始，感情的浓厚，再也没有超过夫妇的了，于是甘夫人、吴夫人被封后，因此立传纪录。他强调了夫妻情感的重要，在蜀汉得到体现。

比较陈寿关于魏、蜀、吴后妃的评论，很明显，他没有指责刘备无情，而是想说明刘备在夫妻感情上的努力，做到循礼有情。

刘备一生都处在无休止的流血厮杀中，都处在无休止的跌倒奋起中，长期的颠沛流离，他的个人情感往往被淹没。史称刘备“喜怒不形于色”，性格内向、不善于外露情感。所以在溃逃中抛妻弃子的亡命时刻，没有看到他的情感表达。不过，通过对史书的扒梳分析看到，刘备不是一个对家人绝情寡义之人，他内心深处依然有着对妻妾子女的情感、爱恋。

参考文献：

[1][晋]陈寿撰，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明]罗贯中.三国演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4。

[3]谭良啸.刘备在白帝城论析[J].成都大学学报（社科版），2010（6），9—17.

（作者单位：成都武侯祠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