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矿（小说）

张志

一

故事发生在十多年前的一天，坛窑村来了一群人，拿着好几种器械，在这块山地上神秘地探探，在那块山地上神秘地探探。看那神秘行头，定非官家所派。那时村里人都朴素得傻，也没有去问他们是干什么的。过了好几天，他们突然对坛窑村的山地失去了兴趣，而是拿着一些带着黄色的石头悄悄对好几个村民说，坛窑村有金矿，叫村民挖给他们，他们高价收购。

坛窑村发现金矿了，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谁也没想到，这看上去到处都是石灰石的大峡谷，居然有了金矿。

钱啊，村民们都擦亮了贼火的眼睛，起早贪黑地在大山里找矿、挖矿，村长李二喜也加入了队伍中。村民黄多多与武小波最为灵光，心里乐开了花。可不久县里来了禁令，金矿属于国有资源，不能随意开采。李二喜现在不仅不能开采，还要带领县里派来的两名协警与村干部，到处巡查，发现有非法开采的情况就进行收缴，情节严重的，还要依法处罚。为此，分管矿产和工业的副县长周权多次把李二喜唤到办公室去讲政策、讲法律，要求严格依法执行。

这天，李二喜又被周权叫到他的办公室去讲政策、讲法律了。

“二喜同志啊，金矿是国有资源，国家正在深化改革，金矿对国民经济的发展力量大啊，要开采也只能国家来开采。再说了，非法开采国家矿产资源，是要判处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看似50多岁，四方大脸的周权坐在办公桌后对李二喜语重心长地说。李二喜站在办公桌前，身体微微前倾，伸长脖子听。“二喜同志啊，你肩上的责任重大，但从你爹李山的身上我看到了你，我坚信你一定会跟你爹一样，是个负责任的村长，一定能够打击非法开采与买卖金矿。”

“好，周县长，我一定听你的话，认真打击非法开采与买卖金矿，让金矿造福国家与咱们所有老百姓。”李二喜胆战心惊地回答周权。

“二喜同志，你这样明大理我就高兴了。”说完，周权给李二喜投来微笑。

李二喜从县里回来后，在土坯院墙边把情况向60多岁的父亲李山做了汇报。李山对李二喜说，儿啊，既然领导如此重视，你就认真执行吧！爹我当了20多年的村长，还没有得到领导如此重视过呢！

说完，李山抬头看着院墙外桃树上的喜鹊悦耳地鸣叫。

当村长这几年来，李二喜第一次得到领导如此重视，也得到父亲的期许，于是顶住诱惑，咬着牙认真执行任务。

可在坛窑村禁止村民挖金矿难啊，山谷里随处可见茅草土坯房，与村民们缺油少盐、饥饿一辈子的眼睛。村民们听了政策和法律后有心不想挖，可他们饥饿的肚皮在呼喊啊，即使时常出现矿难，村民们也是悄悄把人埋了继续挖。再不及时挖，半夜收购金矿的驮马队来了，就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吐着口水数钱了；待到赶集时，就只得眼巴巴看着别人吃肉而自己吃酸菜了。

所以，李二喜带队才从这个垭口把一家村民只能容一个人匍匐出入的洞口给封了，沿着滚动着石子的小路下了山，趟过河，才爬到另一个垭口人家，先前那家人又已经把封了的洞口开出来，继续挖矿了。

有一次李二喜得到一个可靠消息，说王家垭口开采金矿的事频频发生。夜半时分，李二喜组织协警与村干部，沿着树林掩映的小路向王家垭口潜进。快到王家垭口时，来到一个山脚下，突然，山上雨点般的石头朝着他们铺天盖地地砸下来，砸得他们狼狈地四处躲藏。过了好久，石头才停止。

“狗娘养的，看你们还敢來不来，老子们穷了一辈子，现在终于有了好奔头，你们却来横插一刀。”山上有人骂。

最后，全部挂彩的二喜他们，哼哼唧唧、一瘸一拐地撤回到了村委会。

如此受挫几次，弄得他们人心惶惶，既害怕执法，又不能违抗周权的命令。

过了几天，李二喜跑到县里去向周权汇报，请求加派人手。周权正在县委大院的枫树下与人说话。李二喜等周权与人说完话后，冲上去向周权汇报并诉苦，要求增派协警。周权心疼地抚摸着他青一块、紫一块的伤，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说他辛苦了。当周权抚摸着他的伤与拍着他的肩膀的时候，李二喜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暖流流向他的全身。

周权高度重视，最后给李二喜增派了5名协警。

得到周权的信赖，李二喜带着协警们查封矿井更加信心十足，也更加卖力了。

二

黄多多与武小波赶集回来了，他们俩合伙买了一个猪屁股与一大壶包谷酒。他们在黄多多家院子角落用石头搭起了灶火，放上村里集体办事用的仅有的一口大铁锅，喊来几个村民灌满水，往灶火里放了柴火，点上火，没有多久水就翻滚沸腾起来。在烧水的过程中，他们已经把猪屁股洗净，并一块块地切好。看见水开始沸腾了，他们就一块块丢进大锅里煮漂汤肉。

肉下锅后，他们分成八路去喊附近村民来吃。村民们陆续拿着大土碗来，不一会儿院子里就站满了上百人。看着锅里滚动的猪肉，村民们禁不住一个个用舌头卷吞着口水。

锅里的肉透亮酥软时，黄多多一声吆喝，“开锅喽，拿大碗来我舀给你们干。”

村民们就拿着大土碗一个接一个递给武小波，武小波也不吝啬，一个个给他们舀满大碗。有肉要有酒，村民们毫不客气地倒起大碗酒，边吃还边吼着山歌。

村民们大吃大喝，黄多多与武小波却没有喊李二喜与他的家人，他们恨他。

坛窑村悄悄富起来了，有的村民把土坯房推掉，开始盖起了砖瓦房，有的甚至买来摩托车在狭窄的乡村路上跑。

李二喜他们寻找村民们挖金矿的洞穴越来越困难，洞穴的藏匿地点可以用神出鬼没来形容。每当夜深人静时，村民们总有金矿卖给神出鬼没翻山越岭而来的马队。

每当寻到蛛丝马迹时，李二喜他们就及时去抓，可他们常常被不知从何方飞来的石头给拦住。当他们好不容易赶到交易现场时，人和马早已消失在大山中。

面对疯狂的盗采金矿，周权三令五申叫李二喜加大巡查力度。李二喜在压力与信任下，努力带队满山满岭、挨家挨户地仔细排查。

排查中，李二喜有个惊人的发现，有的村民的洞口就在家里。他们白天睡觉或者闲游、戏耍，夜深人静后，就指派一个家人在院门前放哨，其他人就回屋关门，进洞挖金矿，黄多多与武小波家就这样干。

有了发现，李二喜就想先拿黄多多与武小波杀鸡儆猴。

想好主意，李二喜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带队靠近黄多多家的院子。夜莺在山谷里鸣叫，黄多多家的院子里及周围很安静。突然，屋檐下鸡圈里的鸡骚动了起来。他们急忙屏住呼吸，匍匐在院墙外。过了一会，院子里又安静下来，什么也没有，就是鸡在那里打瞌睡，互相碰撞。贴地仔细听，地下不远处果然传来轻微的挖掘声。于是，他们壮着胆子，悄悄摸进了院子里。

他们正准备强行打开黄多多家新砌的瓦房门时，周围突然出现了很多人，把他们团团围住。那些人二话不说，就给他们一顿暴打。李二喜听声音，知道是村里人，但谁也看不见谁，不好当面指认。李二喜被几个人扭着，脸上着了几巴掌，腰上、腿上也挨了好几脚。而且，身旁那几个协警也被打得鬼哭狼嚎。

第二天李二喜拖着伤痛到镇上报告此事，县公安局派了人员来调查。黄多多被带走时，村民们蔑视地看着李二喜。

黄多多在县看守所被关了一个月后，就释放出来了。后来黄多多与村民们每逢遇到李二喜时，总拿轻蔑的笑冲着他耍。

三

由于受了此次打击，李二喜恨从中生，决定干一票大的，准备把买卖金矿的村民与买主都抓个正着。

经过多方打听，李二喜知道经常买金矿的叫周二锅，山外人。并且这个月30号的午夜，周二锅与村民们就有一笔交易在麻头山山顶进行。李二喜悄悄做好了准备，怕走漏消息，李二喜直到30号下午才把这个消息告诉镇政府，并连夜从镇里带了几十号工作人员与公安人员赶来汇合。

晚上9点半出发，他们手拉着手，轻轻穿过一条树林小路，跳过两条小溪，背靠山崖爬过几座山坡。他们每人身上都挂着一把长长的手长电筒，但是没有用。深夜11点，他们来到了麻头山山顶埋伏起来。

周围很宁静，微风轻轻拂过有两尺多高的草，草里时不时还传来野兔流窜走过的声音。不远处，就是树林掩映的影子。

过了好一会，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与村民背东西的喘息声。耳边时不时传来小虫子微微爬动的声音，淡淡的月亮躲进了云层里。

近了近了，马队与村民们慢慢聚在了麻头山山顶宽敞的地方，亮起了一把手电筒。那人拿着手电筒四下晃动，李二喜们急忙埋下头屏住呼吸。见无异样，他们就开始交易。用大长杆秤秤矿，然后数钱，搬上马鞍。 “冲！”突然有人一声吆喝，李二喜与上百号人冲上去把交易双方团团围住，齐刷刷亮起了胸前的手电筒。

起初马队与村民想反抗，可看见公安人员都带着枪，就乖乖地投降了。但还是有人逮到机会丢下金矿和马匹，冲出人群，跳进草丛，跳进树林逃走了。凌晨，粗头大脑的周二锅与几十名涉案人员被五花大绑浩浩荡荡地送进了公安局。走进公安局大门时，周二锅突然扭转大头对李二喜说：“想抓我，他奶奶的，怕是吃错药了！”

这次大获全胜，在县里的表彰大会上，四方大脸的周权激动地握着李二喜的手说：“二喜同志，你为国家立了大功啊，以后坛窑村就靠你了。”

李二喜高高兴兴从县里回来，把奖状捧着给他爹李山看，李山满面笑容，哼起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不久，村里换届选举，李二喜落选，黄多多却当上了村长。会场上，李二喜及其家人非常失落，黄多多与村民们却哈哈大笑。

从村干部退下来的李二喜无所事事，村里几乎家家都盖起了砖瓦房，只有他自己还是土坯房。村民们每逢遇到他，都向他投去不怀好意的讥笑。

顶不过压力，李二喜出门打工了。

在外地打工的李二喜听说，周二锅才被关了两个星期，就放出来了。他糊涂了，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四

一年后李二喜打工回来，刚在车站下车，就看见周二锅带着一群人向他冲来，手里还拿着武器。

他情知不妙，撒腿就跑。周二锅带着那群人一阵猛追。在逃跑的途中，他看见路旁有根大木棒，顺手就拿在手里。

周二锅的人多，城里的路径熟悉，几处围他，最终把他围在圈里。

李二喜想到这一年多来所受的委屈，愤怒从心底喷发出来，一边躲闪着刀棒，一边去追周二锅。周二锅正要举起长刀砍他，他一棒打掉周二锅手里的长刀，随即两棒打在周二权的脸上。

看见周二锅瞬间被打得晕倒在地，那些人一时都懵了，李二喜提着木棒，趁机冲出人群，飞也似地向山里跑去。

当晚，李二喜家前前后后都站满了警察，他们把李二喜带走后，直接关进了看守所。

李二喜被抓后，李二喜的爹李山，急忙到镇里打电话把李二喜在外做生意的哥李恒喊回来。父子俩商量一昼夜，实在找不出一个当官的亲人，只好把苦恼藏在血红的眼睛里。他们万般无奈，但也只得求曾经在政府工作的老熟人到公检法三家去问问情况，探探口风。

“老李啊，我们都老了，工作时没有混出个人样，孩子也没有多大长进，用不上。目前正在严打期间，我看就随他们办去吧！”老干部王明无可奈何地劝李山说。

“可先挑起事端的不是他啊！”李山无奈地说。

“但是打伤人的是他，被抓的人也是他啊！”

……

经过4个多月的努力，李恒通过老同学，认识了负责李二喜案的公安人员武兵。武兵在饭桌上抽着烟，摇着头说：“李二喜把周二锅的牙齿打落了两颗，鼻梁骨都打塌陷进去了，关于他的材料，已经交到检察院去了。”

“怎么只是李二喜有罪？明明是周二鍋带人来打李二喜啊，你们也应该调查周二锅才对。”李恒表示疑惑。

“反正李二喜的这事难办，水深着呢。”武兵摇摇头，表示难以帮忙。

后来李恒又找到负责李二喜案的检察官何光，想方设法把他请来洗澡。洗完澡后，何光舒舒服服地躺着，让小姐按摩。

“领导，李二喜的那个事，我们要怎么办？”李恒胆怯地问。

“难办啊，你家还是及时准备好赔偿款吧。”何光闭着眼微笑地说。

“可这事不全是他的错啊，怎么周二锅啥事没有，才住几天院出来就在外边逍遥自在？”李恒表示困惑。

何光睁开眼看着李恒说：“他惹上大祸了，除了准备赔偿的钱，你还可以准备些给我，我可以帮你周旋周旋，也许会判得轻点。”

在办理李二喜案的法官家里，李山、李恒谨小慎微送了烟、酒，法官胡宽叹息一声，说：“唉，怎么就打伤人了嘛，也不看看打的是谁？唉，这案子真难办啊，你们回去吧，我会尽力而为。”

李山、李恒为李二喜案子奔波碰壁后，只好为李二喜准备赔偿周二锅的钱。

李二喜被关进看守所后，才从那些被关押人员的嘴里知道周二锅是拘留所的常客，可每次没关多久，就会被放出去，因为他的哥是副县长周权。

听到这个消息后，愤怒充斥了他的眼睛与四肢百骸，但随即又垂头丧气了。

半年后，判决书下来了，李二喜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并赔偿周二锅1万元经济损失。

五

李二喜出狱10年后，中国掀起了纠正冤假错案的浪潮，他在电视上看到这个消息时惊喜得握紧了拳头。

“我要起诉！我要起诉！我不服！”

“你要起诉？你要起诉？你瞎吼什么，小二？”李山看见李二喜有点癫狂，拄着拐杖吼了他一句。

李二喜回过神，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李山听后先是愤怒，尔后是沮丧。

“儿啊，还是过去算了，我们一个小老百姓，惹不起。虽然周权退下来了，可他提拔起来的那些人还在位置上，哪个晓得法院里还有没有他的人？”李山难过地劝李二喜。

“爹，我不服，我找我哥商量去。”

说完，李二喜骑着摩托车往住在镇上的他哥李恒家去了。

“哥，我找你有急事。”李二喜未落座就迫不及待地说。

“什么事？”李恒有点糊涂。

“哥，我要告周二锅，以前他俩兄弟把我整惨了。”

“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再说那个案子已经被那些混账把材料做死了，要追究周二锅的法律责任很难。”李恒也无可奈何。

“我不管，有国家纠正冤假错案的正气在，我一定要追究周二鍋的法律责任，不管大小。那次他带人打我，是报我抓他们非法买卖金矿的仇。民间流传，当时我让他们损失了近百万，周权这狗日的一直拿我当猴耍。”

“我看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就算了吧。”

“打虎还要亲兄弟，哥，你不帮我打，我自己打。”

“你要报仇，也得想个比较好的策略。”李恒想了想，只好提醒说。

于是他们哥俩就坐着商量起来，还跑到省城聘请了律师。

半年后，铁狼县法院对10多年前的李二喜案进行重审，周二锅被以寻衅滋事与故意伤害罪锒铛入狱，获刑一年。

听到消息后，李家父子三人闪着金色的泪光，不一会李二喜疯一般地向坛窑村的大山顶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