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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域文化背景下宁波话与上海话常用词比较

2018-07-12宋李佳宁波大学浙江宁波315211

名作欣赏 2018年30期
关键词:后缀宁波方言

⊙宋李佳[宁波大学, 浙江 宁波 315211]

上海有城陛庙,宁波也有城陛庙;名气最响的外滩在上海,历史最久的外滩却在宁波。宁波和上海深厚的渊源使得两地方言具有较大的相似性,从而使得两地方言具有可比性。方言词汇能够最直接、最全面,也最客观地反映一定地域的社会文化。本文主要以《宁波方言词典》和《上海方言词典》这两部词典中收录的宁波方言与上海方言词汇为对象,挑选出1600多个常用词,再加上一点实地调查获取的鲜活语料,放在地域文化这个大背景下进行宁波话与上海话异同比较,并进一步分析其成因。

一、宁波话与上海话常用词的异同分析

人类社会的一切活动都是在一定的地理环境中进行的,语言和文化的形成、演变与地理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反映在方言中则是同一物体或现象在不同地域中有不同词汇手段来描述。宁波话与上海话作为吴语中两个有特色的方言点,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最乐于称道的就是两种方言都把第一人称复数叫作“阿拉”,此外两种方言的差异也值得深入挖掘。下面主要从音形义方面和构词方面分析宁波话与上海话常用词的异同点。

(一)从音形义方面分析

1.词形词义均相同

宁波话和上海话中有一部分词词形相同,并且对应的词义也相同。据统计,在挑选出来的1600多个词中,这样类型的词占了约46%左右,可见两种方言的相似性之大。例如,普通话中的“虹、雨水、葵花子、凉快、猴子、火柴、出丑、汤圆、二十”,在宁波话和上海话中都叫作“鲎、天落水、香瓜子、风凉、活狲、自来火、出洋相、汤团、廿”。

2.词义相同,词形部分不同

宁波话与上海话里有很多词词义完全相同,但是词形的一部分却不相同。据统计,这样的词占了28%左右。例如,普通话中的“山核桃、麻雀、日晕、井绳、豌豆、幸亏、擦脚布、姨夫、麻子”,在宁波话中叫作“小胡桃、麻雀、日晕、吊水绳、细倭豆、亏煞、丈脚布、姨丈、麻皮”,在上海话中叫作“小蒲桃、麻鸟、日枷、吊桶绳、小倭豆、亏得、揩脚布、姨夫、麻子”。

3.词义相同,词形完全不同

宁波话与上海话里有一部分词词义完全相同,但是词形完全不同。据统计,这样的词占了15%左右。例如:普通话中的“玩儿、吵架、菜肴、玉米、洗澡、逛街、多少、他”,在宁波话中叫作“嬲和、吵孽、下饭、六谷、洗人、趤马路、多少、渠”,在上海话中叫作“孛相、寻相骂、小菜、珍珠米、汏浴、荡街、几化、伊”。

(二)从构词方面分析

除了从音形义方面分析外,本文还从构词特点方面,分析比较宁波话与上海话的一些异同点,主要总结为以下几点:

1.词素数量

在词义相同的情况下,宁波话与上海话中有一部分词词素多少不同。一方面,宁波话中有一部分词汇的词素比上海话多。例如,普通话中的“春天、水井、鲫鱼、窗户、剃刀、做梦”,在宁波话中叫作“春天价、水井、河鲫鱼、窗门、剃头刀、做乱梦”,在上海话中叫作“春天、井、鲫鱼、窗、剃刀、做梦”。另一方面,上海话中有一部分词汇的词素比宁波话多。例如,普通话中的“青苔、鳗鱼、锯子、泥水匠、堂兄、劈叉”,在宁波话中叫作“青衣、鳗、锯、泥水、堂阿哥、派一字”,在上海话中叫作“青衣苔、鳗鱼、锯子、泥水匠、堂房阿哥、派一字腿”。

2.附加成分

(1)后缀“子”和“头”都用得多

宁波话和上海话中后缀“儿”几乎不用,但是后缀“子”和“头”用得相当广泛。有一部分名词在普通话中一般不带后缀或者带后缀“儿”,但是在宁波话和上海话中却会带上后缀“子”,例如:普通话中的“鞋、学生、弹珠儿、新娘、车、杏儿、铁锅、被面”,在宁波话和上海话中都叫作“鞋子、学生子、弹子、新娘子、车子、杏子、铁镬子、被面子”。

另外,还有一部分时间名词的后面也可以加后缀“子”,例如,普通话“今年、去年、前年、今天、明天、昨天”,在宁波话和上海话中分别说成“今年子、旧年子、前年子、今密子(宁波话)/今朝子(上海话)、明朝子、昨日子”等。

宁波话和上海话中后缀“头”使用频率也比较高。有一部分词在普通话中不带后缀或者原本带后缀“子”或“儿”的,在宁波话和上海话中却变成了带后缀“头”。例如,普通话中的“洋葱、树梢、被子、鼻子、手绢儿、摊儿”,在宁波话和上海话中都叫作“洋葱头、树梢头、被头、鼻头、绢头、摊头”。

此外,宁波话和上海话中有一部分表示时间和方位的词可以加上后缀“头”,用来表示具体的时间和方位。例如,普通话中的“早晨、傍晚、地下、里面、后面、上面”,在宁波话中叫作“天亮头、黄昏头、地样下头、里头、后头、上头”,在上海话中叫作“早浪头、夜快头、地下头、里向头、后底头、上头”。

(2)上海话中后缀“个”用得多

上海话在形容一些称谓的时候,会有动宾型的词加后缀“个”的形式,这种情况在宁波话中是没有的。例如:农民——种田个,生意人——做生意个,屠夫——杀猪猡个,摊贩——摆摊头个,司机——开车子个,铁匠——打铁个,妻子——屋里个。

(3)宁波话中后缀“煞”用得多

在宁波话中,有些形容词的词形中带后缀“煞”,使得词的意义程度更加重,而在上海话中并没有这一现象。例如:害怕——吓煞,着急——急煞,生气——气煞,憋屈——闷煞,撑着(形容吃撑)——胀煞。

3.形容词的重叠

(1)ABB式的形容词都很多

在宁波话和上海话中,原本是单音节的形容词,后面加上重叠成分形成ABB式的形容词都非常多,并且加上这种成分之后词本身的意义程度减弱了。比如,甜——甜咪咪,滑——滑,“甜咪咪”和“滑”分别是有一点甜和有一点滑的意思,相对于“甜”和“滑”来说意义是有所减弱了。另外,还有如宁波话中的“瘦怯怯、红稀稀、苦得得、黏胶胶、冷刮刮”,上海话中的“红衬衬、苦搭搭、热烘烘、冷飕飕、痛稀稀”等。

(2)AAB式的形容词都很多

在宁波话和上海话中,原本是单音节的形容词,词的前面加上重叠成分形成AAB式的形容词也相当多。这一类词在加上重叠成分之后词的意义加重了,表达的程度更进一个层次。例如,原词为“红、绿、黄、黑、亮”,在宁波话中有“血血红、碧碧绿、松松黄、墨墨黑、澄澄亮”,在上海话中有“血血红、碧碧绿、蜡蜡黄、漆漆黑、澄澄亮”。

4.构词中运用比喻较多

宁波话和上海话中都有一部分词是通过比喻手法构成的,能够更准确地表达事物的颜色和性状,显得更为生动形象。比如形容云的词,宁波话中有“鱼鳞斑”,形容卷积起来形似鱼鳞的云,还有“野猪头云”,指夏秋季节台风将至时天边出现的成排的形似野猪头的黑色云圈;上海话中有“缸爿云”,指秋天的一种鱼鳞状云,是刮大风的预兆。再如形容晚霞的词,宁波话中有“胭脂红”,生动地描绘了晚霞的颜色;上海话中有“火烧云”,逼真地刻画了晚霞的性状。

还有一部分词是通过隐喻的方式,演化出更加鲜活的引申意义。宁波话中典型的例子有:(1)“纸糊头”,字面意思是用纸粘起来的脑袋,实际指脆弱而不堪一击的人,如:“倷啥(难道)是纸糊头,碰都碰不来”;(2)“梅林鸡”,本义是一种小种鸡,产于宁海梅林,个虽小而产蛋率甚高。现比喻小个子的人,如:新来的会计,梅林鸡介(“介”在宁波方言在中意为“像……一样”)一只。上海话中典型的例子有:(1)“万宝全书”,原意是一本汇集各种百科知识的著作,后引申为学识广博的人,可褒可贬;(2)“雌老虎”,本意是指雌性老虎,因为雌性老虎在育子期间非常凶猛,故现比喻脾气暴躁的女人,通常指中年妇女。

5.其他

(1)上海话外来词多

与宁波话相比较来说,由于上海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历史因素,上海话中的外来词更为丰富。在本人整理的语料中,部分是来自英语的,有一些是音译的,如脸——番水(face),水泥——水门汀(cement),汽油——隑斯林(gasoline),虫胶清漆——泡立水(polish),小提琴——梵哑铃(violin)等;有一些是半音译半意译的,如亲嘴——打开司(kiss),煤油灯——美孚灯,摩托车——源自英语motorcycle等。

另外还有一部分是来自日语的,例如写真、特价、登场、野狐蛋(指胡说八道、不负责任、无所事事的人)、放送、本案、两号病(指疟疾或霍乱引起的腹泻)等。

(2)宁波话中有些词所反映信息丰富

宁波话中有一部分词所反映的内容更加丰富,有一些词包含某个历史典故。比如在对平原田野的称谓中,把成片的田多通名为“畈”。如鄞州前王畈,村民主要姓周,宋时从虎啸周迁来,家门前田地里稻谷一片金黄,故命前王(黄)畈。象山黄避岙乡有块田地形如笤帚,故被称为笤帚畈。同样罕见的还有“垫”字,宁波话中把地势低下之处通名为“垫”。鄞州有沙家垫,据传宋时有沙姓在此定居,因该地地势较低,于是称沙家垫。另外再如七里垫、青垫、张家垫、潘家垫、盛垫等。

还有一些词反映了一定的宗教思想。比如,宁波话中形容大风的说法:A.“观音暴”,传说农历二月十九日是观世音菩萨的生日,在那天或那天前后刮的大风叫观音暴; B.“重阳暴”,指农历九月初九或那天前后刮的大风,如“九月初九重阳暴,海宫龙王信带到”;C.“三官暴”,指农历十月十五或前后刮的大风,如“十月十五三官暴,三官菩萨请侬喫蛋糕”;D.“彭祖暴”,指农历十二月十二日或前后刮的大风,如“十二月十二彭祖暴,开船总是勿开好”;E.“老和尚过江暴”,指农历二月二十八日或前后刮的大风,传说这是达摩离开金陵渡江前往洛阳的日子。这些例子中出现的观音菩萨、龙王、三官菩萨、彭祖、达摩等佛教人物和道教人物,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出宁波人民对佛教和道教的崇尚。

二、形成宁波话与上海话常用词异同的地域文化因素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文化。从文化的角度来看, 语言是一个民族的文化符号,而地域文化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地域文化必然要利用该地域通行的语言——方言,承载、储存和传播文化信息,并以这种语言作为地域文化的表现形式而发挥其引导、制约人们日常生活的作用。方言和地域文化在形成过程中是相互依赖、相互促进的,要了解和传承民族文化或地域文化,透过语言和方言这个载体便是一条便捷的途径。因此,在研究宁波方言与上海方言之间的异同及其原因时,本人将两者放到地域文化这个大背景下,探究地域文化因素对其异同点的影响。

(一)海洋文化

海洋文化,通常定义为人类依赖、征服海洋生活的一种文化方式。宁波和上海这两个城市最明显的一个地理特点在于他们均是海港城市。宁波三面际海,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宁波港口的发展,促进了港口文化的产生,这种文化又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宁波人的日常生活。深受海洋文化熏陶的宁波人,在用一些说教类的俗语时,可谓是“三句话不离海鲜”,比如“带鱼要吃吃肚皮,闲话要讲讲道理”,“吃饭大囡陪,下饭鳓鱼苔”,“八月青蟹抵只鸡”。再回过头看看上海,它依靠其优越的自然地理位置和港口条件,早在唐宋时期就已经是一个渔盐业兴旺、商船往来频繁的贸易集市。从往昔江南小渔村到今日之国际化大都市,海洋文化所孕育而出的城市气息和时代精神已经与这片土地血肉相连。因此,在宁波话和上海话中有一部分词均反映了明显的海洋特色,例如宁波话和上海话都将“虹”叫作“鲎”(一种形状似蟹的海生节肢动物)。再如,两地都将人力三轮车称为“黄鱼车”,原因是上海人和宁波人都爱吃黄鱼,以前黄鱼车是特指运送黄鱼的人力三轮车,后来泛指所有用来载客或者运货的人力三轮车。

(二)宁波帮

在近代上海甚至是近代中国,曾经出现过不少商帮,其中宁波帮对近代上海的影响尤为突出。早在宋代的时候,宁波人就开始到上海经商。清代中期后,来沪经商的宁波人逐渐增多,商业活动也涉及运输、钱庄等诸多领域,这为宁波帮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清末到19世纪中叶,上海开埠之初,大批的宁波人到达上海,其中一部分是商人,另一部分是大批的手工业者和小市民,为整个上海注入了新的力量,宁波人也逐渐成为上海市民的一个主要成分。除此之外,在上海的宁波人素质也相对较高,又善于经商,在上海商界是主流群体,属于上层人士。经济地位决定着社会地位,宁波人在上海的数量大,并且社会地位也高,宁波话就自然而然地影响着上海话。因此,宁波帮对上海的巨大影响也是宁波话和上海话有如此大相似之处的重要原因之一。

(三)甬剧的影响

甬剧是最早进入上海演唱的外来戏曲剧种之一,它是源于宁波、流行于浙江东部和上海市的戏曲剧种,最早流行于宁波及附近地区的一些农村和城镇,以表现男女情爱故事为主题,早期曾叫“串客”,属滩簧腔系。由于传统甬剧言语通俗易懂,方音浓厚,魅力十足,它广受上海地区民众的喜爱。随着宁波经济的发展以及与上海的密切往来,一些宁波串客艺人也应时来到上海,演唱“宁波滩簧”。清光绪六年(1880),宁波串客艺人邬拾来、杜通尧等一批人受茶馆老板马德芳、王章才之邀赴上海献艺,在小东门“凤凰台”“白鹤台”等茶楼演唱,大获成功;此后,宁波滩簧班子纷纷赶往上海谋生、发展,风头颇盛。

传统甬剧作品中含有大量的宁波方言词信息,范围很广,涉及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一方面,甬剧的快速传播与发展,极大地加深了宁波话对上海话的影响;另一方面,甬剧中也会吸收上海话中的一部分词,促进了两种方言的交融,比方说“玩”一词,在宁波话中一般称作“嬲和”,而在上海称作“孛相”,如“在外面孛相,打算去寻,还没转来”(甬剧《天要落雨娘要嫁》)。再如“游泳”一词,在宁波一般称作“游河”或“游泳”,但是上海常说“游水”,如“幸亏我是会游水,否则已经命呜呼”(甬剧《天要落雨娘要嫁》)。

(四)宗教的影响

宁波古有“东南佛国”之称,与佛教有着殊胜因缘。宁波港是海上丝绸之路佛教传播的重要港口,中、日、朝僧侣通过宁波进行佛教文化交流。除了光辉灿烂的佛教文化,宁波还有曾经非常兴盛的道教文化。道教文化在宁波的传播和影响没有佛教文化那么广,世人知之者甚少。后来,随着道教逐渐走向衰落,宁波的道观也相继倾圮,道教信众失去活动场所,便散处民间。发达而富有特色的宁波佛教文化和兴盛一时的道教文化对当地的思想观念、风俗习惯等的形成和变化产生了直接或间接的影响,是宁波地域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比如,前文提到过的用来形容大风的“观音暴”“三官暴”“彭祖暴”等,再如“太阳菩萨”(指太阳)、“太阴菩萨”(指月亮)、“天里菩萨”(指老天爷)、“地藏王菩萨”(指灶王爷)等。

佛教文化和道教文化对宁波地域文化的影响,潜移默化地也对宁波方言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因此宁波方言中才会有一部分反映这两种文化的词。

(五)开放程度的影响

上海方言中外来词要多于宁波话,这主要与上海的开放程度较高有关。上海位于中国海岸线的中点,滨江临海,避风条件好,水位落差也小且常年不冻,是中国沿海南北货运最佳交汇点。1843年,开埠以后的上海,成为帝国主义国家对中国进行掠夺性贸易的商港。西方的工业品和鸦片通过上海输入中国内地,江南地区盛产的丝绸茶叶以及很多工业原料经由上海运销西方。到19世纪末,上海成了倾销商品和工业原料的主要集散城市。因此,上海的开放程度大大提升;与此同时,西方现代生活大量新事物涌入上海,极大地促成了新名词的产生。例如:

嗲,来自英文“dear”,意为亲爱的、可爱的,引申为娇柔的、撒娇的、媚态万千的。如上海话说“发嗲”,就是撒娇的意思。

肮三,来自英语的“on sale”,英语原意是廉价品拍卖,其货品质量自然不会很好,所以上海话中就引申为差劲、下流等意思。

拿摩温,来自英语No.1,原意是排第一的人、最强的人。在上海话中指车间里的工头,加以新的意义后还有蝌蚪的意思。

三、结语

方言是当地人最重要的沟通和交际工具,对方言的研究,不仅仅是一种学术上的探索,更是对当地独特文化的传承。经过粗略的比较研究之后,一方面可以看到宁波话与上海话有极大的相似之处;另一方面,可见宁波话和上海话也各有千秋,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由于笔者能力有限,在对宁波话和上海话的异同及其原因的总结和描述上,仍存在一定的偏颇,还请大方之家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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