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约 成长 栖居
——试从《序曲》(第四卷)看华兹华斯的心路历程
2018-07-12任贺贺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100872
⊙任贺贺[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 北京 100872]
一、立约问题的提出
在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的自传体诗歌《序曲》(The Prelude)的第四卷中,诗人专门用一个诗节写下这样的诗句:
啊!亲爱的朋友!何必说出/我心潮激荡;无意发誓,却有/誓言涌入心头;新的契约/要我奉献终生,否则犯下/重罪,不能原谅。我向前走着,/满怀幸福与感激,至今难忘。
很明显,诗中提到了契约和誓言。“约”的概念“通常是指立约的行动或仪式, 并指两个盟友之间的有效契约。”①根据《基督教词典》的相关定义,“耶和华上帝与亚伯拉罕立约,亚伯拉罕承认耶和华为唯一的上帝,耶和华承认其后裔作自己的‘选民’”②,并且,“相互的权利和义务, 是这种关系的实质”③。那么,究竟是怎样的契约让诗人如此为之心潮澎湃?它与诗人的心路历程有无关系?
中国学者李增和裴云曾撰文指出,《序曲》表现出华兹华斯的“选民意识”,传递出其“先知声音”,而这两者又是华氏追求先知诗人的思想动因。④问题是,华兹华斯诗中的“选民意识”仅仅表现在宗教方面吗?通过对华氏《序曲》第四卷的研读分析,笔者发现事情远非如此简单。笔者不揣浅陋,认为除了华兹华斯与上帝的契约,还应包括其与社会立定的契约以及与自然的契约,这三方面契约的订立,使得华氏心灵得到了成长。
二、宗教意义上的立约
纵观华兹华斯的诗歌,我们不能否认其背后的基督教本色。“他的斯宾诺莎主义绝不会冒犯上帝,因为明明显现他就是一个宗教诗人。如果不是的话,他实际上像在基督教中那般显著,也在他的诗歌中表现出了。”⑤其实,在19世纪,即维多利亚早期,这个时期正是宗教盛行的时代, 这种沉重的时代印记注定了他无法完全脱离宗教的影响。作为诗人,华兹华斯能够在这种主流思想中保持向往自然,追求独立已属不易。
在《序曲》的第四卷中,华兹华斯曾明显地表现出对基督教的认同,甚至是一种与上帝的契约:
我的灵魂轻轻地/揭去她的面纱,在嬗变中现出/原本的真实,如站在上帝的面前。/我向前走着,心情本未觉烦郁,/却似有慰藉的暖流涌入心间
在此,华兹华斯借用了《圣经·出埃及记》中摩西与上帝立约的典故,而《摩西十诫》的第一条就指出“我是耶和华—— 除了我之外,你不可有别的神”。在诗中的傍晚时分,诗人揭去自然的面纱,诚心诚意地将自己置身于自然之中。此时,他正如同摩西一般,与上帝完成了契约的订立,而所有这一切,只是发生在傍晚的原野中,旁人无法知晓。
此外,华兹华斯在描写房东老太太去做礼拜,并且携带《圣经》时,写道:“我看她在炎热的周日下午捧读/《圣经》,而我也爱上它。”其实,在1850年的版本中,我们可以看到华兹华斯将1805年版本中加入了更多的英国国教所提倡的宗教观,使得《序曲》中基督教的意味更加浓厚。
其实,华兹华斯自小生活的环境中并不缺少基督教的影子,同样在《序曲》的第四卷的起始,华兹华斯满怀激动地穿过温德米尔湖床,再登上山时,他便写道:
看到那座雪白的教堂。她坐在/山上,宛如登极的女王,俯瞰着/自己的领地,投去慈爱的目光。
由此可见,华兹华斯心中并未对基督教产生偏见,反而我们能够看到他对教堂的亲近。他对基督教的接触使得华氏的诗歌有了基督教诗歌的底色,如他在1825年写给乔治·伯曼爵士的一封信中就曾说:“你和我都有很多的理由感谢上帝的神明!神学家的教条会使他们冲昏头脑,但宗教的激情不会使我们迷失方向。”⑥
三、与社会立约
对社会问题的关注也是《序曲》(第四卷)中重要的一方面,并且诗人对社会的认识经历了一个过程,即一方面认为社会的俗事妨碍他亲近自然,另一方面又从社会中获得知识,从而帮助其拥有自由的思想。在这个过程中,华兹华斯并没有敌对社会,而是在一步步地重新认识社会,从而在充分认知社会的基础上与社会定下隐形的契约。下面笔者将从具体诗句来分析论证华兹华斯的这一约定。
一开始,华兹华斯在回到房东老太太家里时,对院内的小溪进行了描写:
还有那人性的溪水,放荡不羁,/像野性的少年,在山里长成,但自从/截在我们的院中,很快便失去/欢声笑语,只沿着好事者修建的/平滑石槽缓缓流淌(任人/摆布,全无自己的意愿),像受到/恶意的安排,或中了阴险的诡计。/……/说道:“喂,漂亮的囚徒,你好!”/幻念若会耳语,此时定会/讥笑:“瞧瞧你自己生活的影子,/你不也在软禁中刚刚度过/数月的单调。”
从上面这些诗句中我们可以看出,诗人认为自己在学校的几个月里如同“软禁”一般,没有自由,如同这被改道的溪流,不能自由流淌。此时,华兹华斯还略带几分抱怨的口气。而对于社交活动,华兹华斯一开始表示出的是厌恶:
各种社交活动纷至沓来,/令人头晕目眩:喜庆、酒宴/与舞会,或聚众狂欢,还有比赛/与游戏/……/都联手诱惑我的心灵,妨碍她/像往常那样不懈地寻找甜美的/滋养,冷却我的热情,压制/每天每日为我所独有的渴望——
但是,华兹华斯似乎又对社会教育拥有一种亲近感。当他回到霍克斯海德(Hawkshead)村时,“所遇每一位邻居的/脸庞都像可读的书籍”。诗人从身边的人们那里学会了怎样与人相处,这使得他能够在社会环境中拥有通达的人际关系。“当时,人间生活也让我产生/新奇感,我爱那些人的劳作,所指的/正是他们的日常生活。”华兹华斯并不是每日沉浸在自我封闭之中,他与社会的接触使得他不至于与社会格格不入。再如《序曲》(第四卷)的最后,华兹华斯描写了一位退伍老兵在雪地求救这一插曲。正是由于诗人在社会交往中“产生怜悯”,他才最终帮助这位老兵获得救助,不然可能就会是“躲在一旁,却骗自己/这不是由于内心的怯懦”。
通过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已经在学校度过一学期的华兹华斯在暑假回家时已经对社会有了初步认识,他开始从之前脑海中的仅仅对社会持有偏见,逐渐转变到接受社会,并能够与人们和谐相处。章燕教授认为这是华兹华斯诗中的“自我否定倾向”和“不和谐音”:“他不是为逃避社会现实而转向自然,他是为解决社会问题和人生问题才投向自然的。……愉快的情绪时常因为他内心充满痛苦而受到破坏。”⑦在此,笔者认为,诗人对社会看法的逐渐温和其实也是他内心与社会立下的一个无形的约定,即在社会中,他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既不被社会的飓风卷入,又不至于与社会隔离。
四、与自然立约
生活于社会中,华氏不能脱离与社会的联系。但实际上,他内心又确实向往一种“孤独”,渴望通过静思,从自然中获取内心的极大愉悦。而在处理这些自然中的田园生活作题材时,他自己说道:“因为在这种生活里,人民心中主要的热情找着了更好的土壤,能够达到成熟境地,少受一些拘束,并且说出一种更淳朴和有力的语言。”⑧在华兹华斯看来,自然是充盈着神性的,他本人也逐渐成为一个自然神论者。“在华兹华斯的诗歌里,常能见到对人性的歌颂和赞美,这正是自然神论的人性观带给他的影响。”⑨笔者认为,诗人与自然的相亲相近,双方并无伤害的交往,也可视作是华氏与自然所立之约。
当诗人从学校归来,来到温德米尔湖畔之时,他就按捺不住内心对自然向往的激动了:
温德米尔的湖床,她像一条/大河,在阳光下伸向远方。看着/脚下的湖水、岛屿、岬角和鳞波/烁烁的湖湾,我欣喜若狂;大自然/最美的一组景色,以堂皇的姿态,/刹那间展现在我的眼前——
对自然景物的描写在华兹华斯诗歌当中俯拾皆是,并且,对自然的向往也是华兹华斯在《序曲》所表现的一贯主题。在自然中,华兹华斯拥有充分的自由空间去回到一种“孤独”状态,并且使他通过“沉思”而获得内心的满足。
当世间的奔波使我们久别自己的/良知,当我们厌倦了每日的营生/与享乐,如草木渐渐枯萎,此时,/多渴望孤寂:/……/特别是当想象的/画面中有个合适的人物在她的/王国里静居——荒野深处的隐士;/……/或有时,我感到那孤寂的力量也在/公路上伸展她的魂灵
当前国有企业财务预算管理过程中缺乏相应的编制规划,从而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国有企业战略目标的实现。对于任何类型的企业来讲,在经营过程中都会存在一定程度的资产和经营性投资,对于大型国有企业来讲,还会存在跨行业投资的现象,如投资房地产、资本、股票、债权市场等,这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提高国有企业的经营利润。因此,缺乏相应的财务预算编制和深入的市场调研,就会使得投资存在很大的盲目性,极容易造成国有企业的经营风险,从而影响到企业的正常经营活动。
自然在这里已经成为诗人“静思”探求内心轨迹的最佳场所。相比嘈杂的社会环境“截断我的涓涓静思”,华兹华斯在亲近自然之中,使得自己从自然万物中获得内心的滋养,“忽觉力量增添”,从而让心灵保持一种平和的状态。“但愿远离人群,/在研读中使心灵激奋,在静思中维系/强烈的企望。”华兹华斯认为自然万物充满神性,他往返自然也是同“神”进行接触。他自从在自然当中找到心灵的归属之后,便倾其一生不断追求。“华兹华斯的自然既是一种精神存在,又是一种物质的存在。之所以说是一种精神的存在,那是因为在华兹华斯心中,自然是人性、理性、神性的三位一体。”⑩笔者看来,这也是他试图与自然立约,从而对自然永葆一颗虔诚和敬畏之心。
五、立约之后的诗意栖居
在与上帝以及其所属的基督教话语体系、自己抒发情感的诗歌以及每日往返的自然立约之后,华氏开始审视自己的成长历程:在孩童时期时,他内心体验到的更多是阴暗的一面:
以前,我也曾经在这些景物间/看见无常的阴影,也从凡人的/世界向它们输出死亡的绪念,/但我所体验的多是些激烈的情绪:/强劲,深切,阴沉,凶猛:内心/抖落出敬畏或恐惧
在诗人成长到青春期的时候,“被一种狂热的爱意所取代,/让位于频频的渴求,及欣喜与希望”。1788年时,诗人走出家乡到剑桥读书,他的心路历程又较前一阶段发生了变化:“我对大自然的热爱明显地表现出常人的感情。”此时,“他的感情趋向客观,开始掺入人类社会的因素”[11]。从《序曲》前三卷的内容我们得知,让华兹华斯从阴暗潮湿的生存状态中走出来的原因,便是他开始发现了自然带给他内心的愉悦,或者说是他率先找到了与自然立定契约的途径。至于诗人在关注自然的同时,又加入人类社会因素的原因,便是他与社会在内心订立的约定。此后,随着华兹华斯对社会的深入了解,他自小接触到的基督教理念也慢慢沉淀在其内心深处,成为他与上帝立下的契约写照。
华兹华斯在与上帝、社会及自然相通之后,已经成为一个独立自由的个体,找到了“诗意栖居”的钥匙。基于此,他可以在这三者之间随意游走而无所羁绊,真正实现心灵的畅达。正如他在本卷所说:“人在世间,只要一生投入非凡的/追求,就能每日每天以不衰的/力量将生命扩展。”而在1788年的这个暑假,华兹华斯是从社会中再次回到家乡的自然之中,他订立了与社会的约定,内心深处还烙着传统基督教的印记,正式开始了他心灵充盈丰满的体验之旅。所以他才感到“极致的幸福漫没我的/新田——充实、安谧、充盈着静思/与默感”。正是由于他内心的丰满,他的作品也就达到一种着通达之境,马修·阿诺德曾专门写诗称赞华兹华斯的诗歌有种“治愈力”(healing power)。[12]而穆勒对华氏诗歌的评价也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是什么使华兹华斯的诗,像一味治我我心病的良药呢?就是他的诗给人不仅是外表的美,而是在动人的美景下含蓄着感情,蕴藏着由感情渲染的思想。他们似乎是我在寻觅的感情培养剂。我仿佛从他那里得到喜悦的源泉,得到同情和想象中快乐的源泉,这种源泉是所有人都能共享的,和人生的斗争与缺陷无关。”[13]
综上所述,华兹华斯在《序曲》(第四卷)中传递出一种“立约”意识,而分别与上帝、社会和自然的契约,使得华兹华斯开始从之前单纯追求自然的滋养,转向一种期待与神、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心灵状态。事实上,在1788年的这个暑假,华兹华斯确实做到了。这使得他开始认识自己,心灵也得到成长,并开始走上一条人与神、人与人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道路。
①周海金:《犹太文化视域中的“约”观念》,《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5期。
②《基督教词典》编写组:《基督教词典》,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4年版,第560页。
③Delbert R.Hiller,Covenant.The History of a Biblical Idea[M].Baltimore:The Joa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69:7.
④李增、裴云:《选民意识·先知声音·预言诗人——论华兹华斯〈序曲〉中诗人定位及其中的犹太教思想因素》,《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1年第5期。
⑤Browning,E.B..The Book of the Poets(1842)[A].//Bloom’s Classic Critical Views:William Wordsworth[C].2009:73.
⑥Wordsworth,William.Letters of William Wordsworth[M].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4:342.
⑦章燕:《自然颂歌中的不和谐音——浅析华兹华斯诗歌中的自我否定倾向》,《外国文学评论》1993年第2期。
⑧威廉·华兹华斯:《抒情歌谣集·序言》,曹葆华译,《古典文艺理论译丛》(第一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第3页。
⑨聂萌:《华兹华斯的自然观研究》,中国人民大学2013年版,第41页。
⑩苏文菁:《华兹华斯诗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46页。
[11]威廉·华兹华斯:《序曲或一位诗人心灵的成长》,丁宏为译,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9年版,第100页。
[12]Arnold,Matthew.Memorial Verses(1850)[A].//Bloom’s Classic Critical Views:William Wordsworth[C].New York:Infobase Publishing, 2009:79.
[13]斯图亚特·穆勒:《穆勒自传》,吴良建、吴恒康译,商务印书馆1987年版,第9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