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岑参边塞诗对北朝民歌的继承与发展
2018-07-12王丹江南大学江苏无锡214122
⊙王丹[江南大学, 江苏 无锡 214122]
北朝民歌大部分保存于郭茂倩《乐府诗集·横吹曲辞》的《梁鼓角横吹曲》中,在《杂曲歌辞》《杂歌谣辞》里也有一部分,多是北魏、北齐、北周时期的作品。北朝征战频繁,统治者不重视民间歌谣的搜集保存,传入南朝后,被梁代的乐府机关保留下来。多杂言格式,或以五言为主。虽然曲调没有得以保存,但其质朴刚健的语言、粗犷豪放的风格,给人自然清新之感。岑参(约715—769),湖北江陵人,天宝三年(744)进士。初为率府兵曹参军。自天宝八年(749)冬至至德二年(757)春,先后两次从军边塞。第一次出塞是天宝八年(749)冬至十年(751)春赴安西,为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幕僚。第二次出塞是天宝十三年(754)夏秋间至至德二年(757)春在北庭,为安西节度使封常青幕僚。两次出塞经历使岑参对边塞风光、军旅生活,以及少数民族的文化风俗有着真切的感受。
一、共同的战争背景
北朝(386—581)是我国历史上与南朝同时代的北方王朝的总称,其中包括了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等数个王朝。北朝政权更迭频繁,长期陷入大分裂、大动乱的局面,游牧民族跨马入驻中原,在与南朝划江而治的过程中,各少数民族之间不断相互征战,攻杀兼并。少数民族的入驻给当地北方人民带来了各种不适应,长期的杀戮战争也给北方人民带来深深的苦痛。不到一百年后的唐朝,改变了这种各军事集团混战的局面,但在唐王朝统治中国的三百年间,唐朝与周边少数民族政权之间的战争就一直没有停息过。少数民族政权在自身王位继承产生矛盾、发生分裂、出现干旱等自然灾害时,及中原内部实力虚弱时,都会发动战争。唐朝国力强盛时也会反击入侵者,收复失地。唐朝边境就在这样入侵反入侵的摇摆中,连年战争。另外,游牧民族的胡地文化与本土中原文化相互碰撞,为多民族文化的融合发展提供了一个契机。孝文帝就崇尚中原文化,实行汉化,禁胡服、胡语,改变度量衡,推广教育,改变姓氏等一系列政策,提高了鲜卑人的文化水平,这是民族融合的一大进步,对中华民族的形成和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兵戎相见的间歇,唐与边境少数民族的交流也日益增多。肖澄宇在《关于唐代边塞诗评价的几个问题》(甘肃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中就《资治通鉴》的记载指出,唐王朝与边境少数民族的和谈、通婚、贡进等和平友好往来多达六十六次。“胡姬”形象、胡服、胡地歌舞等都为唐朝所接受并融合。在北朝征战下得以幸存的北朝民歌和盛唐边境战争孕育出的边塞诗有异曲同工之妙,下面将探讨北朝民歌对于边塞诗人岑参的影响。
二、豪武的英雄崇拜
中国传统儒家文化里对人的评价一直有重道德的倾向,君子似乎比英雄多了些智慧的味道,而英雄是力与勇的化身。北朝时期,游牧民族入侵中原。各游牧民族之间,由于相互之间的不断入侵、掠夺,加之特殊的生存环境,形成了北方民族粗犷豪放的性格、豪侠尚武的精神以及崇拜英雄的心理。《梁鼓角横吹曲》便是击鼓吹角、战前鼓舞士气的军乐。
新买五尺刀,悬着中梁柱。一日三摩娑,剧于十五女。(《琅琊王歌辞·其一》)
客行依主人,愿得主人强。猛虎依深山,愿得松柏长。懀马高缠鬃,遥知身是龙。谁能骑此马,唯有广平公。(《琅琊王歌辞·其四》)
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企喻歌辞·其一》)
战场上英勇杀敌,休战时也把新买的刀“一日三摩娑”。广平公骑着烈马就像骑着蛟龙一样,英姿飒爽。“结伴不须多”写出游牧男儿英勇无畏、艺高胆大。北朝民歌不仅表现对于英勇善战男儿的崇拜,对于骁勇善战的女子也是不吝赞美,如《木兰诗》中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花木兰。“木兰以女子之身,不惜牺牲个人一切,慷慨赴难,立下殊勋,这一英雄壮举和崇高精神极大地感召了后世,唐代边塞诗人自然也会深受教育和感染。”(张亚新:《浅议北朝民歌对唐代边塞诗的影响》,《贵州文史丛刊》1984年第4期)边塞的自然环境愈加恶劣,战争也未休止,可人们战胜恶劣环境的信念却从未改变。岑参在他的边塞诗中便继承了这种对英雄的崇拜与赞美。
火山六月应更热,赤亭道口行人绝。知君惯度祁连城,岂能愁见轮台月。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
友人将远赴碛西,即安西都护府(今新疆库车附近),诗人却不写离别饯行酒宴,不写依依惜别之情。虽写路途艰辛,环境恶劣,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满怀的豪情。“真是英雄一丈夫”更是写出了征服自然环境、马上杀敌的豪侠之气。
三、自然风光的真诚赞美
北方少数民族多以游牧为业,以畜牧为生,散居于辽阔草原澄净的湖泊旁,哪里草木繁盛便驻扎到哪里。辽阔无垠的大草原、自由的生活方式,使草原民族不禁歌唱一曲《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歌词从大处着墨,粗线条勾勒,把人们的视线引向一望无际、辽阔无垠的广阔原野上。语言明白如话,浅显易懂。“敕勒川,阴山下”,阴山是绵亘塞外的大山,草原以阴山为背景,给人以壮阔雄伟的印象。
岑参也在他的边塞诗中展现和赞美了壮丽的边塞风光:
胡地苜蓿美,轮台征马肥。(《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苜蓿峰边逢立春,胡芦河上泪沾巾。(《题苜蓿峰寄家人》)
苜蓿、征马、胡舞、胡乐、胡琴、琵琶、羌笛等独特的边塞景物构成了岑参边塞诗独特的意象群,胡舞使人目眩,胡乐热情洋溢,岑参多次选用并赞美胡地事物,这既是出于对这些异地事物的真诚热爱,也是把自己真正融入游牧民族的表现。诗人怀着热情洋溢的赞美之情,以神奇的想象与夸张,描摹了一个奇特瑰丽的边塞世界。
四、“陇头”意象的继承发展
“陇头”也可称之为“陇山”,古时又称陇坂、陇坻,乃今之甘肃、宁夏、陕西三省交界处的六盘山。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斤江水》中说:“陇山,终南山,惇物山在扶风武功县西南也。”晋代潘岳在《关中记》中这样解释关中:“秦,西以陇关为限,东以函谷为界,二关之间,是谓关中之地……南山自华岳,西连秦岭、终南、太白,至于陇山。”这说明陇山地势险要,不仅是重要的交通要道,更便于设关,是军事重地。张衡《西京赋》:“右有陇坻之隘,隔阂华戎。”这里把陇山看作是华夏族与西戎族的种族分界线。陇山作为西北地区的要塞,古人一旦过了陇山,便感觉家园、故土、亲人遥不可及,增添无限的凄楚。如《陇头歌辞》三首: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一个游子迫于当时战乱的生活现实,远离家乡,奔波于艰险的道途之中。站在艰危苦寒的陇山顶上,回望富丽繁华的长安城和千里平原沃野,眼见陇水一股向东流下,一股向西流下,不禁想起自己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充溢着凄凉和悲壮。早晨还在欣城,日暮便在陇山顶上徘徊瞻顾,悲思不禁涌起。岑参曾亲历关陇古道,对陇水呜咽与古道艰难有着深切感受。其《经陇头分水》云:“陇水何年有?潺潺逼路傍。东西流不歇,曾断几人肠。”其《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又云:“平明发咸阳,暮及陇山头。陇水不可听,呜咽令人愁。”“朝发欣城,暮宿陇头”与“平明发咸阳,暮及陇山头”更是极为相似。陇水年年流,似长年不断的纷争与战乱和自身无法停歇的奔波脚步。再如《赴北庭度陇思家》云:“陇山鹦鹉能言语,为报家人数寄书。”陇头作为一个特殊的地理位置,已经抽象化为一种集体无意识的文化意象。文人骚客在此创作的诗歌以及由此绵延出的漂泊孤苦、怀乡思人的情感,值得进一步探讨。
北朝民歌中反映边塞军戎战阵的大约十余首。这些作品语言质朴刚健,境界开阔,内容广泛,几乎涉及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这些作品正是后世边塞诗得以继续发扬光大的精神动力和思想源泉。身处盛唐之世的岑参,自身丰富的边塞生活体验,震撼了诗人心灵,也使他饱览边塞独特的自然地理风光和粗犷豪放的民俗人情。岑参的边塞诗在诸多方面与北朝民歌一脉相承,正是这种继承与发展才孕育出名耀千古的盛唐边塞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