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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贤《后汉书》注引《前书音义》考

2018-07-12陈洁圆贵州大学550000

大众文艺 2018年16期
关键词:后汉书汉书正文

陈洁圆 (贵州大学 550000)

一、《前书音义》书名考辨

在唐代李贤等所注的《后汉书》之中,援引有“《前书音义》”这样的条目,经统计,共有199条(不包括重复的条目)1,广泛存在于纪与列传之中,值得我们进一步关注。

何谓“《前书音义》”?“《前书》”之“书”指代的是哪部著作?在李贤注中没有明确的说出。在南北朝刘昭注的《续汉志》中援引有“《汉书音义》”的条目,同时代的《史记集解》中也引有大量“《汉书音义》”,裴骃在《序》中言:“又都无姓名者,但云《汉书音义》。”2《文选·西都赋》李善注曰:“引《汉书注》云音义者,皆失其姓名,故云音义而已。”3《汉书》注家众多,颜师古在《汉书叙例》中描述“唯服虔、应劭等各著《音义》。”可见此“《汉书音义》”从性质上而论是唐前学者注解《汉书》的著作。在李贤注所引的“《前书音义》”199条条目之中,能归属至《汉书》各注家的达177条,约占总条目数的89%,另有亡佚条目数22条,相似度之高,可见李贤注援引的“《前书音义》”,当就是“《汉书音义》”。后世典籍中转引李贤注时,有直接称为“《汉书音义》”的,如桂馥《说文解字义证》:“馥案:《后汉书注》引《汉书音义》云:‘如妇人之袿衣。’”4可见后世学者对两者关系的认知。

既然“《前书》”指代的是《汉书》,那么唐前《汉书》的称谓是否也是如此呢?换而言之,李贤注称呼之为“《前书》”,是否是遵循以往的先例?

查阅典籍,唐以前并未有“《前书》”这样的称谓,但有一种“《前汉书》”的命名方式出现。就目前所见,“《前汉书》”最早出现于南北朝,梁元帝所编《金楼子》有“注《前汉书》十二秩一百一十五卷”5一语。但是所见过于零星,尚未形成一种普遍的认知。颜师古的《汉书叙例》、《隋书·经籍志》里均以“《汉书》”而非“《前汉书》”命名。《晋书·刘殷传》载:“......五子各授一经,一子授《汉书》。”另《左思传》载:“秘书监贾谧请讲《汉书》”,《苻坚载记》有“权翼进曰:‘《汉书》以萧曹为功臣之冠。’”6可见至唐代,正史对《汉书》命名并无变化,“《前汉书》”没有成为《汉书》的专有别名而固定下来。

既然唐前并无称呼“《前汉书》”的惯例,李贤注为何要独以“《前书》”来命名之?笔者认为这里原因有二,一为唐前,用“前后汉”将刘邦政权与刘秀政权分开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认知。李贤注中有“前汉二百三十年,后汉百九十五年,凡四百七十四年”7这样的朝代概念。在刘昭注中体现得更为明显,《后汉书注补志》序言:“应编作诸志,前汉有者,悉欲备制。”《礼仪志》有“《汉旧仪》略载前汉诸帝寿陵曰”一句。《五行志》引《博物记》云:“汉末关中大乱,有发前汉宫人冢者”。《郡国志》引蔡邕《樊陵颂》云:“前汉户五万”,另有“臣昭案:济北,前汉之旧国”一句。8可以看出当时人的观念。

二是为了便于区分,既然为《后汉书》,必然要与“《前汉书》”作一个相对照,李贤注里还大量引用《续汉书》的内容,若直言“《汉书》”或者“《前汉书》”,则容易相互混淆。唐刘知幾著《史通》,有“读班谢《两汉》便怪《前书》不应有古今人表,《后书》宜为更始立纪”9,就将“《前书》”与“《后书》”分开而论。晋时华峤改《东观汉纪》为“《汉后书》”10也是此例。

由此可知李贤所引的《前书音义》在性质上与唐前典籍文献中常引的《汉书音义》等同,“《前书》”当是《后汉书》李贤注中对《汉书》的代指,称《汉书》为“《前书》”,受当时“前汉”朝代观的影响,也有与《续汉书》相区分的作用。

二、李贤注本引《前书音义》所据底本考

既然李贤注所引的“《前书》”指代的是《汉书》,那么李贤注所据的“《前书音义》”又是从何而来?它的底本根据是什么?唐初颜师古撰有《汉书注》,总集二十三位注家之说,在当时,师古注就已经盛行于世。《旧唐书》说师古注“解释详明,深为学者所重。”11有很大的学术价值。《新唐书》载师古注本流传之后,时人谓“颜秘书...为班孟坚忠臣...其所注《汉书》,大显于时。”12李贤等作注,不可能不参考“大显于时”又“为学者所重”的颜注。种种条件,为当时李贤参引颜注提供了一个便利的环境。

再次,从已署名的注者上来看,李贤注所引的《前书音义》之时征引了多家之言,据统计,共引用了文颖、韦昭、如淳、晋灼、张晏、孟康、应劭、苏林、李斐、臣瓒、服虔、李奇、张揖、郑氏、颜师古、姚察十六家之言,其中归属于师古注的最多,其次为应劭,再次为如淳、孟康。既然有十六家之多,《前书音义》这一个注本所据的底本为集注本的可能性较大。颜师古在《汉书叙例》中写道:“至典午中朝,爰有晋灼,集为一部...号曰《汉书集注》...此书虽存,不至江左...有臣瓒者...又总集诸家音义,稍以己之所见,续厕其末...蔡谟全取臣瓒一部散入《汉书》,自此以来始有注本。”13说明除却“不至江左”的晋灼本《汉书集注》,唐初时还存在着的集注本有臣瓒的《汉书集解音义》与蔡谟的《汉书集解》两种。李贤注所引的注本是否为上述两种呢?仔细统计不难发现,《前书音义》的199条条目内,引晋灼注解仅有7条,引臣瓒注解仅有2条,蔡谟注甚至一条都没有引用。臣瓒既然“稍以己之所见,续厕其末”,为何在李贤注中出现得如此之少,对比同时代的《汉书注》,师古对臣瓒的引用多达338条,蔡谟的也有4条14,由此可见李贤等注《后汉书》时,并非不见这两种集注本,而是直接不予采用。

既然《前书音义》所引的底本非臣瓒与蔡谟两家的集注本,那么李贤注本的底本又来源自何处?在此,我们可以从条目数的分布频率,注释体例,版本校勘三个角度去加以分析。

第一是在条目数的分布上,据《唐前<汉书>旧注辑佚与研究述评》,有应劭注1280条,孟康注815条,苏林注485条15。比对《汉书》与《前书音义》所引用的注解,《前书音义》引用师古的条目数最多,应劭、如淳、孟康、苏林等也多有援引。据统计,《前书音义》署名师古的条目数54条,署名应劭的有32条,如淳的有18条,孟康的为14条,与颜注本引用的各注家条目数分布频率呈现一致的情况;

第二,从注释体例上看,李贤注在前多用“《前书》”这样的称谓引用《汉书》的原文原话,后又引《音义》加以解释,这个体例可以看出李贤注对颜师古《汉书注》的充分引用,例如:

《后汉书·独行列传》:“逢占。”李贤注曰:“《前书》班固曰:‘东方朔之逢占、覆射。’《音义》云:‘逢人所问而占之也。’”(第3678页)

按:《汉书·东方朔传》:“朔之诙谐,逢占射覆。”颜师古引如淳曰:“逢占,逢人所问而占之也。”(第2874页)此处“《前书》”对应《汉书》正文的内容,《音义》对应师古引如淳注的原话,两相对比,李贤注所据版本当为一个正文与注解合而为一的本子。

《汉书叙例》中写道:“蔡谟全取臣瓒一部散入《汉书》,自此以来始有注本。”(第1页)蔡谟的《汉书集解》首次使用这样正文与注释合一的本子,《前书音义》中李贤引用的《音义》有正文与注释,它的时间上限应在蔡谟的《汉书集解》之后,也就是东晋之后。

第三,校对各家注本,李贤注有杂糅各家说法的情况,有与它家相混合的条目:

《后汉书·西域传》:“乌秅。”李贤注曰:“《前书音义》音鴳拏。又云:“乌音一加反,秅音直加反,急言之如鴳拏也。”(第2917页)

按:《汉书·西域传》:“西南至乌秅国千三百四十里。”颜师古引郑氏曰:“乌秅音鷃拿。”(第3882页)师古曰:“乌音一加反。秅音直加反。急言之声如鷃拿耳。”在《汉书》中分开署名的两注到了李贤等援引之时,却以“又云”笼统概括之,似乎已经将师古注的地位视同他所引的二十三家的其他注者。

还有一种杂糅现象,是将正文与所引注解混而为一,共有三条,兹列如下:

第1条:

《后汉书·班彪列传》:“五都。”李贤注引《前书音义》曰:“五都谓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也。”(第1338页)

按:《汉书·食货志》:“(王莽)遂于长安及五都立五均官,更名长安东西市令及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市长皆为五均司市师。”(第1180页)又按:《文选》卷二十一《咏史》:“五都矜财雄,三川养声利。”李善注曰:“《汉书》曰:‘王莽于五都立均官,更名雒阳、邯郸、临淄、宛、成都,市长皆为五均司市帅’。”(第304页)《文选》卷三十六:“五都复而事庠序,四民富而归文学。”李善注曰:“《汉书》曰:‘王莽于五都立均官,更名雒阳、邯郸、临淄、宛、成都,五都市长皆为五均司市师’。”(第512页)此条《文选》与《六臣注文选》皆引《汉书》原文,可见当为《汉书》原文,《后汉书》引之为《前书音义》,是误。

第2条:

《后汉书·光武帝纪》:“蒲阳。”李贤注曰:“《前书音义》曰‘蒲阳山,蒲水所出’。”(第17页)

按:《汉书·地理志》:“曲逆,蒲阳山,蒲水所出,东入濡。”(第1180页)又按:《水经注》:“蒲阳山”条,郦道元注曰:“《汉志》:‘蒲阳山,蒲水所出’。”16郦道元所引的为《汉书·地理志》原文,说明其所据的《汉书》本原有此句,此当为《汉书》原文。

第3条:

《后汉书·冯岑贾列传》:“邛谷王任贵。”李贤注引《前书音义》曰:“任贵,越巂夷,杀太守枚根,自立为邛谷王。”(第662页)

按:《汉书·西南夷两粤朝鲜传》:“而粤雟蛮夷任贵亦杀太守枚根,自立为卭谷王。”(第3846页)此当为《汉书》正文混入注中。

前面已经说明了自蔡谟开始,开始有注解散入《汉书》正文之中,形成正文与注解合二为一的本子。而注释与正文之间在传抄之中极易相互混淆,《前书音义》之中找得到援引《汉书》的正文,正说明了《前书音义》的底本也当为一个正文与注释合一的本子,它的体例是承袭自颜师古《汉书注》。

综上,李贤注本所引的《前书音义》从条目数分布到注释体例再到校对时出现的问题,都与颜师古的《汉书注》密不可分,李贤注所引的《前书音义》的底本当是颜注本《汉书》。

三、结语

在唐初李贤等注的《后汉书》中,将《汉书》称为“《前书》”,而对唐前诸注家注解的《汉书》则以“《音义》”相称。“《前书音义》”在性质上与唐前典籍中所引《汉书音义》并无差别,用“《前书》”代指《汉书》,体现了唐时人对于西汉朝代的普遍概念,也有区别他书的作用。李贤注本中的《前书音义》征引了多家之言,经考稽,它的底本当为颜师古的《汉书注》。

注释:

1.为确保研究结果的准确,笔者运用的是北师大图书馆的“二十五史全文检索系统”。

2.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7.

3.萧统:文选,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25页。

4.桂馥:《说文解字义证》卷二十五,清同治刻本。

5.萧绎:《金楼子》卷五,清知不足斋丛书本。

6.房玄龄等:《晋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289页、第2377页、第2886页。

7.范晔:《后汉书》,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650页。

8.范晔:《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3144页、第3348页、第3453页。

9.刘知幾撰,程千帆校注:《史通笺记》,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77页。

10.见《晋书·华峤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264页。

11.刘昫:《旧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2595页。

12.欧阳修,宋祁:《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5639页。

13.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页。

14.以上数据出自李晨轩《<汉书>颜注的文献运用》(山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15.闫平凡:《唐前<汉书>旧注辑佚与研究述评》,《中国史研究动态》2007年07期,第23页。

16.郦道元著,杨守敬疏:《水经注疏》,湖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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