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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远之地的老兵情怀

2018-07-11吴平安

神剑 2018年3期
关键词:情怀人类

吴平安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中国人追求充实人生寻找的途径,这部《游记卷》,记录的是朱增泉将军在50多年军旅生涯中,行走“万里路”留下的处处屐痕。

只需浏览一下篇目便不难发现,以中国之广,世界之大,文字存留的,竟全是些险远之地,甚至是至险至远之地,乃至于寒热绝地、生命禁地,哪怕侧身异国,目光聚焦点,也多是关隘海峡、古堡旧垒。老家无锡的作者,何以竟无一字一语,去写写杏花春雨江南呢?

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而山水有千姿百态,移情何样山水,是一个人心灵世界最直观的反映。在西方,自古罗马朗基努斯提出“崇高”这一美学范畴,并认定险远之地属于自然界的崇高物后,西方美学向来认为对这种“艰深美”的观照,是对鉴赏者主体性强弱的挑战。你看,作者大漠寻觅唐诗故地,却对千古名句“西出阳关无故人”“春风不度玉门关”很不以为然,认为情调低沉,欠缺远行气派,倾心折节的,是高僧玄奘不畏生死远行的探索精神,因为这才是盛唐气象,值得讴歌礼赞。以此观之,“为嫌诗少幽燕气,故向冰天跃马行”,在古代文人,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另类表达;在当代军人和诗人,却是戎马倥偬中的奔走,以及奔走中的感悟和思考。

宋人王安石游褒禅山,感叹“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朱增泉将军足涉险远之地,领略的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已经远非古人能比:人称“魔鬼城”“迷魂阵”的雅丹地貌,帕米尔高原上因为“太阳太旺”消融冰川引发的山洪,喀喇昆仑山圣洁的公格尔峰、慕士塔格峰和乔戈里峰,月光下罗布泊亘古的荒凉、神秘和圣火点燃般的日出,平静的厄勒海峡和风急浪高的北大西洋……

“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说的是古代文人在与自然的交往中获得的精神愉悦。身涉险远之地的当代军人,飞扬浩荡的神思,显然比前者有质的提升。

首先感染读者的,是渗透书页的浓浓的家国情怀。开篇《边地散记》,是一首咏叹边关的深情的诗,俯仰千古,意境宏阔,其中一个细节,却让人久久不能忘怀:作者几乎踏遍中国边境,而每到一处,“我都要千方百计到立有界碑的地方去看看”,并且充满仪式感地以手抚摸界碑,甚至战火甫熄,危险犹存的前线也不例外。“受命忘家,临阵忘亲,击鼓忘身”曾是作者老山轮战期间鞭策自己的座右铭,而每一次伫立国境线,胸中升腾起“祖国”一词唤起的“浑厚沉重的沧桑感”,都是一次军人责任的提醒;为了一个“喊叫水”的奇怪地名,作者特意寻访“奇干奇旱”的宁夏的这个小村庄,因一夜喜雨“为固原老乡们高兴了一个晚上”;出访欧亚非,一路看过厄勒、博斯普鲁斯、直布罗陀、马六甲四个海峡,心中系念,却是台湾海峡,作者将台湾比作一把锈锁,寄望两岸民族精英协力将其打开,又以军人自责,“强力开锁”是最后手段;率团出访俄罗斯,以带着问题寻求答案的心态,观察苏联解体10年后各阶层人士的生活状况,得出一个极有见地的结论:彼得大帝崇拜、东正教信仰、苏维埃情结,是重建俄罗斯精神的三座基石;既不走西化道路,也不走苏联老路,是今日俄罗斯给我们的深刻启示。

朱增泉将军多年从事军队政治思想工作,每时每刻都要与人打交道,都要思考人的问题,难能可贵的是,繁忙琐细的工作,没有淹没他从一个更宏大的,即从人类历史的背景下思考人的问题,作者荣获鲁迅文学奖的诗集《地球是一只泪眼》中,有一首短诗《冬天,我怀念天下的士兵》,仅以篇名就不难看出蕴含其间的悲悯情怀和天下情怀,已經超越了狭隘的意识形态拘囿,将家国情怀升华为人类情怀了,而云游四方,饱览古迹,从东西方文明的对比中,他对人的解放问题有了更深刻的体认。三星堆青铜人像——秦兵俑——石窟佛像——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人物雕塑,是作者思路展开的逻辑链条。在作者看来,年代和艺术价值早于高于秦兵俑的青铜人像,反映出的人的社会地位却没有秦兵俑高,说明彼时鬼神地位高于人的地位,人还生活在鬼神阴影中忙于伺候鬼神,而鬼神堆里人的出现,则说明人正从鬼神的奴役下挣扎着求解放;在骊山脚下,“秦兵俑们以‘人的面目威武地站立起来”,“统治他们的最高权威已不是‘神而是‘人”,因此“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不过它突出强调的却并非个体的人,而是群体的人,“他们必须绝对服从于统一意志,这是中央集权制封建政权对人的基本要求”;秦俑之后遍布中华的佛像,看似“顶天立地”,但是从哲学意义上讲,“它所反映出来的‘人的地位不是提高了,而是降低了”, 因为秦俑毕竟是世俗的人、现实的人,如同披上了戎装的农家子弟,“而佛像塑造的却是支配人们灵魂的‘神”,匍匐于神像面前,人性只能受到无端的压抑。在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大师的作品中,作者看到了人自主意识的彻底唤醒,看到了人类对人神关系颠倒之后的还原,而“人类创造新文明的无穷潜能,是随着人的自觉意识的一步步觉醒而逐步释放出来的”。对人类美的历程的巡礼,即是对人的精神解放漫长而艰巨历程的体认,以至于作者不能不深长叹喟:“人类文明史是我们人类自己创造的,但人类从创造文明的第一天起,同时也在不断创造出统治人类自己的异己力量”……

吊诡的是,这种人类创造出的“统治人类自己的异己力量”,恰恰是人从匍匐的神坛旁站立起来,激发出“无穷潜能”创造的“新文明”。当作者站立在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核心时,写一段沉甸甸的文字:“核试验爆心和罗布泊干湖,是两个性质不同的死亡地带,蕴含着二十世纪留给人类的两条重要启示:人类命运面临的严峻挑战,一半来自自然环境的不断恶化,另一半来自人类创造的尖端科技。”

在古楼兰遗址,“一旦置身荒漠,周围没有了别的生命,没有了草木和飞禽走兽,自己心里也会孤独得无着无落。在某一瞬间,甚至在自己身上也会找不着生命的自我感觉”。

这种别样的感悟,只有身临别样的空间才能获取,或者说只有身临别样的空间,这种感悟才更有切肤之痛,正是这种切肤之痛,使作者的人类情怀再一次升华到生命情怀,或者说自然情怀、宇宙情怀:“人活着,是因为同时有草木活着,有飞禽走兽活着。”“人类永远需要有别样的生命陪伴。”

在天山腹地,作者目睹了《禹贡》所称“鸟鼠同穴”的奇观,这种生命情怀便有了更充分的释放: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物种,在恶劣的环境中为了生存而同穴而居相依为命,见证了“凡活物,求生存是最高原则”,而一个世纪以来深刻影响中华的达尔文的进化论,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作者便有了崭新的理解:不能简单地将其解释为强者存、弱者亡,“所谓适者生存,在许多时候往往需要强弱互适”,鸟鼠同穴,大概就是对生态平衡最生动的注解吧。

古人徜徉山水林泉,有“望峰息心,窥谷忘返”之叹,说的是大自然以其无穷魅力,熄灭了人的功利心,以至于流连不去,不想再回到红尘中了。这显然不会是涉足险远之地的朱增泉将军的情怀,人类前行的脚步,也断然不会停止。朱增泉将军坚信:带着二十世纪两份遗产跨入新千年的人类,“前途依然光明而艰难,人类没有理由失望,更没有理由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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