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敏君：一道熟悉的风景

2018-07-11董慧

北京青年周刊 2018年24期

你不觉得，我这道风景一点也不陌生吗？我觉得，我是一道熟悉的风景。而且，太熟悉！

面对一个以自己的大笑而让整个世界记住自己的男人，竟然发现他几乎不笑。那种突然而至的错乱感，就像岳敏君回答我的问题给出的答案一样，不在预期之内。

“您为什么没有参展卡地亚艺术基金会这次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举办的《陌生风景》大展？”因为在前一晚参加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烟囱大展”开幕酒会时，找了一晚也没看到艺术家的作品，所以禁不住好奇。

“你不觉得，我这道风景一点也不陌生吗？我觉得，我是一道熟悉的风景。而且，太熟悉！”他几乎用一种特别严肃且调侃的语气反问我，于是我当下就觉得，这次采访的标题呼之欲出。

这个在自己那些显赫的画作中一直咧着大嘴大笑的男人，坐在你的对面不仅全程没有一丝笑容，而且一直抱怨自己心情总是不太好，很是为自己容易愤怒的行为表示抱歉。这种很错位和哭笑不得的感觉让我一个上午始终都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后来在朋友抓拍的工作照中，自己一直冷着脸，发了朋友圈之后，甚至收到的评论竟然有人问，你在和谁吵架吗？“我没有吵架。只是一直在纳闷。”我回复。“纳闷一个艺术家没有参展，为什么还会在媒体专访名单里。”

很为身为时尚圈的自己偶尔误闯艺术圈的跨界行为抱歉，当我事后恶补了岳敏君与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的渊源，确认除了岳敏君，再没有第二个人再适合聊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与中国当代艺术家这个话题。因为多年前岳敏君在欧洲的首次大型个展“笑的影子”（LOmbre du fou rire）就是2012年11月14日至2013年3月17日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举办的。岳敏君的绘画和雕塑作品中的人物总是千篇一律地咧开嘴巴，双目紧闭发泄地笑着。当时的评论界和媒体圈几乎一致认为，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让人们发现了这位著名而低调的艺术家。在这之前，岳敏君的作品虽说很抢手，当时欧洲的公众对他并不是很了解，他的作品还经常被放进一些个展，跟“品质不在一个档次”的人一同展出。岳敏君在创作中以其鲜明的形象和风格特征在中国当代艺术界里占有独特的位置。这一位置不仅是一个“自我形象”放大的位置；同时也清晰地显示出某种市场化的商标性的特征。在岳敏君的艺术中，“自我形象”放大变成了一种市场策略。在这里，“自我形象”也就不仅仅是文化上的指涉物，而且也是市场经济条件下一个最重要的鲜活的因素。这是理解90年代以来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通道。岳敏君的艺术正好站在了这个通道口上。

岳敏君1962年出生于黑龙江大庆市。早期，他只是一个绘画爱好者。1985年，考入河北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后，度过了一段极其短暂的教师生涯。上个世纪90年代初，他来到北京圆明园画家村，并在那里，他开始确立自己的风格，并以笑作为自己的主题。就是这一时期，中国艺术界出现了一个新的艺术流派“玩世现实主义”，而岳敏君通常被认为是这一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这派艺术家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及“前卫艺术”决裂，他们用更加辛辣尖刻的目光看待现实。

那次个展上的作品通过鲜亮的色彩和充满怪笑的人物图像呈现，当时这些参加展览的作品来自世界各地的收藏，将近40幅绘画以及从未展出的上百张草图组成，几乎完整地展示了这位拒绝任何解释的艺术家的作品特性，比如经常有人会问他：“你的笑有什么意味？”

“在这之前，我还没办过这样的个人回顾展。”岳敏君说，“当时卡地亚当代基金会的人找我聊个展这事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国最重要的节日春节。我们都摆出一副要放大长假的架势，没想到一聊，卡地亚的人居然把这次展览这么当回事。他们的认真，也让我意识到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并且，他们的认真，不仅没有对艺术家有任何一点额外的附加条件。相反，他们还一直站在艺术家的角度，替我思考一些之前自己从来没有好好深想，但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这些问题，说实话的确是当时凭借我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解决的。”时隔多年，每逢提到此事，虽然岳敏君没有特别强调双方相识于微时，但是他们彼此之间的情谊无疑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真挚而持久。

为了甄选展出作品，当年卡地亚当代基金会负责这个项目的人多次来到北京，他们特别希望展出的作品能够探究和展示岳敏君那些作品中不断出现的重复细节，因为他们认为是密度让艺术家的意象如此有力。当然也有未果的情况，岳敏君上世纪90年代的一张早期作品被印尼一位藏家收藏，可能因为当年的材料问题，也可能是保管原因，这张画已经开始有龟裂迹象。爱画如命的藏家死都不肯借展，害怕在运输途中再有损坏，于是最终作罢。

“画中的您，都是笑的。为什么，坐在面前的您，一点也不笑，相反倒是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不问这个问题。“因为当代艺术是艺术家自身思考的表达，这个表达和思考的过程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不笑的岳敏君这么解释自己的痛苦。“极其拧巴与纠缠。每一天都很烦，可能是自己吃饱了撑的认为，艺术创作是表达对人性的理解，于是特拧巴地在社会苦痛中摸爬滚打寻找创作源泉，不感受痛苦就无法创作，这是人生最痛苦的历练。不思考这些问题有什么理由去画画？”

据说，岳敏君从来不在阴天画画，他是一个热爱阳光的悲观主义者。

就是这样一个热爱阳光的艺术家，以岳敏君如今的影响力和市场价值，他无疑是中国当代艺术一道熟悉的风景。但是，私下的岳敏君，与我，无疑是一道太矛盾的陌生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