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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晚星(六)

2018-07-10繁浅

花火B 2018年2期

上期预告:酒吧风波因为闹事者家人亲自来到学校,且道歉态度良好,最后不予追究。陶南姜的宿舍遭遇抢劫,钱财被洗劫一空……

下午五点多钟,没有课,陶南姜窝在书桌旁泡了一碗方便面,她吃了两口,又叹气:“我好惨。”

她不敢跟爸妈说小偷摸进宿舍的事,怕他们担心,又不好意思整天跟着闺蜜们蹭饭,干脆多多发挥勤俭节约的美德,隔三岔五吃一回泡面,节省开支。

又低头吃了几根泡面,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陶南姜顺手接起来,对方痞里痞气的声音传过来:“哟,亲爱的南姜妹妹,好久不见啊。”

“何聿扬?”她很快听出他的声音,“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有事?”

“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找你吗?”何聿扬若有所思地看了旁边的人一眼,笑意更浓,“南姜妹妹,听说你最近遇到了点小麻烦,哥哥请你吃饭。”

陶南姜咋舌,这事儿居然传了那么远吗?

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努力维持矜持:“不用不用,我已经吃过了。”

陶南姜看着泡得发胀的面,心里默想着丰盛大餐,嘴上却还要忍痛拒绝。

“我可是个特别抠的人,”何聿扬压低声音,“趁着有机会宰我可千万别手软,下次等我请客就是有生之年系列了。再说,说不定哪天我还得有事求你,先提前沟通一下感情。”

话说到如此地步,再推辞是不是不太礼貌?毕竟人生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一片空白的沉默,何聿扬察觉到陶南姜的犹豫,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接着说道:“正好钟哥也在,说真的,咱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出来聚聚呗。”

听到他说钟以言也在,陶南姜立刻僵住。

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淅淅沥沥的细雨将芭蕉抚得越发翠绿,寒意敲着窗框,洒了遍地。

陶南姜挂断电话,慌手慌脚地开始翻箱倒柜,一件件衣服丢出来铺了满床。

红色太鲜艳,黑色又太老气,粉色是不是显得有点幼稚?陶南姜拽起衣帽上粉白的猫耳朵,蹙着眉,万一他喜欢风情万种的类型呢?

呸呸呸,想到哪里去了。陶南姜捶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暗自埋怨自己没出息,只要提到钟以言,她就完全被牵着鼻子走,连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比较再三,陶南姜磨磨蹭蹭换上一件姜黄色的毛衣裙,黑长的直发柔顺地披散下来,对着镜子认真描了两下眉,又翻出压在箱底的口红小心地涂了一层。

镜子里的女生眉目如画,唇红齿白,陶南姜转了两圈照了又照,才背上包跑出去。

何聿扬把车停在学校门口,倚着车向门内眺望,浓眉凤眼里俱是风流俊逸。来来往往的女生都对他报以瞩目,他摆弄着手里的太阳镜,神色淡淡。直到看见陶南姜,何聿扬才眼波一动,抬手敲敲副驾驶的玻璃,给坐在里面的人提个醒。

“南姜妹妹,”他看陶南姜走近,殷勤地替她打开车门,“今天你可有口福了。”

“什么口福?满汉全席?”陶南姜不解,她坐在后面,手脚拘束,把背包挪到腿上。

何聿扬打开门在驾驶位落座,扣上安全带,转过脸来朝她挤眉弄眼:“错,满汉全席易得,钟哥出品难得,咱们钟哥今天难得松口说要亲自下厨,你是没见识过他的厨艺,我从二十五岁那天吃过一次,回味到如今。”

“你现在多大?”听他陶醉的口气,似乎已经惦记多年。

何聿扬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伸出三根手指:“二十五岁零三天。”

“没什么可说的,那祝你生日快乐吧。”

“同乐同乐,就知道我南姜妹妹对我……”

“好好开你的车。”钟以言终于出声,制止了他的喋喋不休。

何聿扬看似纨绔不羁,但很能听进钟以言的话,听到他这句低斥,赶紧闭紧嘴巴专心开车。少了这个话匣子,车内一时无言,连《山路十八弯》都没得听。阒靜无声里,似乎连心跳声都被放大了。

陶南姜越发觉得局促,上次在姑苏私房菜馆见到的那面,钟以言所表现出来的冷淡让她不禁却步。原本的满心欢喜被这盆冷水浇得凉透,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这次见面,钟以言坐在前面,陶南姜看不到他的表情,更不知道应该主动和他说些什么,干脆闭口不言。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钟以言打破沉默,微微侧脸,“我们先去超市买点食材。”

陶南姜猛地抬头,看着他如墨的短发,精雕细刻的侧脸,本来就扑通乱跳的心又被那个熟悉且极有质感的嗓音撩动。她紧张地把两只手绞在一起,有些语无伦次:“都可以,我不挑食……喜欢喝骨头汤……”

“好,还挺会养生。”他似乎笑了一下,“那就喝骨头汤。”

等到站在灯火通明的大型超市里,陶南姜亦步亦趋走在钟以言身后,脑袋发蒙,还处于“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发生了什么”这一系列世纪大猜想中。何聿扬推着推车跟在旁边,一副宜室宜家的模样。

钟以言挑了几根胡萝卜,装袋丢进推车里,何聿扬抗议:“我不吃胡萝卜!”

他拿何聿扬的抗议当空气,又丢进去两个洋葱。

何聿扬简直要跳起来:“我不吃洋葱!”

“你可以不吃,”钟以言看他一眼,声音低沉,“本来也没打算你那份。”

企图蹭饭的何聿扬闻言顿时变得安静乖巧,还伸手把两个袋子整理好。

“喂,”钟以言看起来是纵横超市多年的强手,他认真地在货架前挑拣,陶南姜趁机拽了一下何聿扬的衣角,示意他慢几步,悄声问,“你和钟以言的关系是不是非常好?”

何聿扬突然严肃起来:“那当然,生死之交。”

这话说得郑重,陶南姜没有刨根问底的嗜好,也不想去深究到底如何生死。她的目光正溜到零食区,忽然听到何聿扬问道:“你们寝室入室盗窃的事情解决了吗?”

“怎么解决?”她叹了口气,思绪回笼,“一点头绪都没有,对方老辣得很,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可怜我的血汗钱,我甚至连其中两张都还没来得及花,就被……”

眼看她又要没完没了地控诉,何聿扬赶紧截住话题,状似无意地问:“除了钱以外还有没有别的损失?”

陶南姜仔细回想一番,摇摇头:“其他倒没丢什么,不过程音的橱柜被泼了红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鲜红一片,看着还挺吓人的。”

“不过好在我们程音艺高人胆大,完全不放在心上。”

何聿扬蓦然以手握拳,手背上的青筋突起。

完全不放在心上,怎么可能?

对于程音,这么多年过去,他再了解不过。她太倔强,天塌下来都非要咬牙强撑的个性,其实心里比谁都敏感脆弱。

见何聿扬许久没有出声,陶南姜的心思转到别的地方,顺着包装花哨的零食区边看边走,慢慢和他们别开方向。

钟以言在心里噼里啪啦拨算盘似的,早就打点好一份既美味又营养的菜谱。他做什么事情都专心,一个个耐心挑拣,等到挑好食材,转身看到何聿扬不知在想些什么,拧着眉头。

“南姜呢?”他环视周围一圈,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姜黄色影子。

何聿扬这才抬头,片刻工夫,刚才还在身边的小姑娘已经消失无踪。他有点紧张,边张望边说:“估计有什么想买的,要不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南姜这么大人了,在超市里还能走丢了不成。”

“什么时候不见的?”

何聿扬看了一下时间:“十分钟前还在这里。”

钟以言的神情没有半点放松,他拿出手机拨打陶南姜的电话号码,机械的女声在那端提示已关机。

“她没有方向感,又傻,天快黑了,她如果出了超市会很麻烦。”钟以言把手机握在掌心,短短片刻工夫,手心竟然冒汗,他快速分工,“十分钟估计走不了太远,我往东走,你往西走,找到她后电话联系。”

何聿扬点头,把推车丢在一旁,赶紧顺着西区去找陶南姜。

陶南姜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和他们走散的,她刚刚注意力都黏在那一排排零食上,从普通类看到进口类,挑挑拣拣,再三比较,终于选到了心仪之物。她正抱着一包薯片爱不释手,一转眼,发现钟以言他们不见了。

“钟以言。”她踮起脚向周围看了看,超市里顾客倒是不少,行人来来往往,但熟悉的身影并没有看到。

陶南姜抱着那包薯片,在林立的货架间转悠,超市规模很大,摆设在她看来都差不多。陶南姜走着走着只觉路线越来越迷惑,手机忘了充电,早已经自动关机,她这会儿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是继续在这里漫无目的地找,还是出去等?对她来说,真是个不知道怎么选择的难题。

正站在那里犹豫间,陶南姜看到超市里有促销活动,为了吸引更多顾客,有一个工作人员扮成维尼熊玩偶在给过往的小朋友分发彩色气球。

有家画室租用了一个边角做活动,很多十岁左右的小朋友坐成一排,系着围裙挥舞画笔,给自己制作的风筝绘图上色。这会儿活动已经接近尾声,因此玩偶那边很热闹,音乐声悠扬,小朋友们有秩序地排好队,叽叽喳喳笑闹着,等着领胖维尼手中的气球。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做。陶南姜不想再到处跑,干脆也排在队尾,盯着那堆花花绿绿的气球,仔细琢磨待会儿要哪个好。

正在对比几个卡通形象,她突然听到头顶响起广播,甜美的女声再三重复:“陶南姜小朋友,请听到广播后迅速到二楼西侧1号广播室,你的表哥在等你。”

好像是在找她,陶南姜听清广播内容后顿时虎躯一震。表哥这茬先按下不表,小朋友是什么鬼?听广播员这语气,要找的陶南姜最多五岁。

她这时还不知道,何聿扬正为自己的灵机一动扬扬得意。

不同于有些乱了阵脚的钟以言,两人往东西分开后,何聿扬头脑清晰,迅速理了理思路,认为盲目找下去不一定能在短时间找到人,于是直奔广播室。但又实在不好意思跟人家说十九岁少女还能在超市里走失,于是模棱两可地说要找个小孩,這才有了那段播报。

说来也巧,广播播报的同时,钟以言也找到了附近。他见到一片喧闹,于是提步过来,他知道陶南姜很爱热闹,所以先来这边碰碰运气。

果不其然,他离了几米远,一眼就看到瘦高的陶南姜站在一群矮个子小朋友里,对广播充耳不闻。她抱着一大包薯片,慢慢地往前挪,盯着那堆气球两眼放光。

他这半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定了。

陶南姜那件姜黄色的毛衣堪堪遮住膝盖,纤细的小腿露在外面,及腰的长发随着她晃动的脑袋发尾轻摆,又凑在小孩堆里,很是惹眼。钟以言已经发现周围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她看。

“陶南姜,”他走过去,沉黑的目光一顿,“你在这里干什么?”

陶南姜看见他,喜出望外:“这么巧啊钟以言,我刚才迷路了,在这里排了好半天队,你先等我领个气球。”

正说话间,排到了陶南姜。她犹豫再三,选了一个浅绿色的唐老鸭,牵在手里,笑嘻嘻地拱到钟以言面前。

“来趟超市还能迷路,”钟以言拉过气球的绳子,三两下拴在她的手腕上,“吃完饭之前不准拿下来。”

“哦。”陶南姜点点头,闷闷地回答,她甩甩手腕,浅绿色气球跟随她的动作一路飞着,更是引来目光无数。

钟以言给何聿扬打了电话,约定在付款处见面。陶南姜埋头跟着他走,边走边想要找个什么话题打破尴尬。没想到他突然脚步一停,她反应不及,迎头撞到钟以言的后背上。

“哎哎!”他看起来气质文弱,后背居然硬如铁壁,陶南姜捂着撞得略微发红的额头苦着脸直叫唤。

钟以言向旁边侧一步,虚揽过她的肩膀往身边一带,几乎是眨眼的时间,一辆堆得小山高的快餐盒推车擦肩而过。工作人员满脸惊慌地跟在其后,推车撞到一旁的货架上,快餐盒“哗啦”落了满地。

“对不起,对不起。”穿着超市统一制服的年轻姑娘刚来上班不久,打包的手法不太专业,再加上推车的时候稍有走神,在小斜坡时手下一滑,小推车顿时以放飞的姿态向前奔。如果不是钟以言眼明手快,以陶南姜的反应速度,今天肯定要和推车正面相撞。

“没事吧?”钟以言拉开一段距离,上下打量她一番。

陶南姜瞪大眼睛,这才发现他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两个人挨那么近,她的脸颊刚刚蹭过他挺括的外套布料,气氛生出丝丝缕缕的暧昧。

刹那间,她脸色绯红一片,眼神左顾右盼:“没事……”

忽然像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陶南姜吁了口气:“不过真吓我一跳,如果刚才撞上去,我铁定会把那辆推车撞飞的,我可没钱赔。”

“好了,知道你力气大。”钟以言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淡淡地看她,“还穷。”

陶南姜语塞,一语中的,她真的反驳不了。

虚惊一场,他们帮工作人员收拾好满地的快餐盒,钟以言三两下把推车内的快餐盒捆绑好。急出一头汗的小姑娘千恩万谢,陶南姜大方挥手,又扑闪着眼睛,献宝似的说:“没有我们钟哥不会的。”

对方连连点头附和, 陶南姜得意地挺直腰板,脸上笑容飞扬,仿佛与有荣焉。

“南姜!”他们一前一后还没走到结账处,何聿扬已经跑来同他们汇合,“你蹿哪儿去了?”

“随便逛逛。”

“广播听到了吗?”

“居然是你?!”陶南姜立刻想起刚才的广播,扬着头,愤恨地点了点何聿扬的肩膀,“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何聿扬哈哈大笑,转动脖子作张望状:“哎,你说的老脸在哪里,我只见到一张沉鱼落雁的少女脸。”

啧啧啧——陶南姜心下叹服,老手啊老手,是自己输了,不过输得心服口服还有点心花怒放是怎么回事?

“广播的内容也不能全怪我,”何聿扬心里还记着洋葱和胡萝卜的仇,微笑着转移矛头,“是钟哥说的,你没有方向感,还傻。”

听到这里,陶南姜如刀似剑般的眼神立刻转了个方向:“没方向感这种板上钉钉的事我就当没听见,但是钟以言,请你跟我解释一下,什么叫‘还傻?”

钟以言不急不缓,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到收银台上,又拿过她抱着的那一大包薯片,神色坦然:“把钱放在枕头底下这种事,仿佛让我回忆起了我上世纪的大姨,难道你觉得这是聪明人该有的做法?”

今天这次碰面,陶南姜感受到了有别于往日的东西。钟以言这个人,人前一副翩翩温雅的模样,没想到还有两副面孔,嘴利得很,她根本不是对手。

“表哥,”她斜睨旁边的何聿扬,“我想回家了。”

蹭钟哥的晚饭才是头等大事,关键时刻哪能让主角跑了,深感重任在肩的何聿扬赶紧跳出来打圆场:“上帝是公平的,哪能给了你美貌还给你脑子。”

能把五分的安慰讲出十分的羞辱,除了这对海尔兄弟,陶南姜觉得也没谁了。

“你手上绑的什么玩意儿?”何聿扬这才看见那个飘飘悠悠的气球。

“唐老鸭。”

赠品而已,做工自然不精致,唐老鸭的眼睛一大一小,而且手长脚长,像只变异的龙虾。

何聿扬嫌弃地看着“唐老鸭”,通体淡绿色,怎么看怎么别扭,于是虚心求问:“你的唐老鸭中毒了?”

“快结账吧,求你们了。”

排队结过账,钟以言婉拒了收银员“留号码办会员”的热情邀约,连陶南姜都读出了其中深意。看着那张招蜂引蝶的脸,她计上心来,三两下蹭到钟以言身边,抬高音量,故意抹黑他:“赶紧回家吧,孩子还等你喂奶呢。”

不知道“孩子”和“喂奶”哪个威力更大,刚才还满脸潮红的收银员姑娘蓦地瞪大眼睛,惊讶之情立现。见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陶南姜得意地斜看他一眼。

只是那惊讶的目光在钟以言身上一闪,又定格在她这边。

陶南姜听到姑娘边找零边喃喃低语:“看起来还是个学生,居然已经……真没想到……”

“唉,”收银员姑娘感叹,“真是世风日下啊。”

陶南姜的脑子还算活络,立刻参透了那层欲说还休的意思,恨不得捂上她的嘴,趕紧澄清:“大姐,我觉得你肯定是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她话音未落,钟以言已经拎过一大袋食材,空出的一只手隔着薄薄的袖口布料握住她的手腕,眼里带着促狭,声音特别温柔:“走吧,都听你的。”

啧啧啧——看你怎么狡辩。陶南姜分明从收银员脸上看懂了这句话。

偷鸡不成蚀把米,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从这一刻起,钟以言成了她心中的最佳男演员。

钟以言长身玉立,眉眼清俊,一副入骨的美人相。而陶南姜柳眉杏眼,笑起来一侧浅浅的梨涡动人心扉,只看登对的颜值就让人赏心悦目,更别说那个年轻男人还如此温润体贴了。

周围投过来三五道欣羡的眼神,陶南姜简直百口莫辩,干脆装聋作哑,被钟以言一路拉着出了超市。

在他人眼中扮演灯泡角色的何聿扬津津有味地看过这出金童玉女的戏,越来越觉得陶南姜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临走还挺恋恋不舍,直到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才猛然想起刚才收到

钟以言打开车门,把陶南姜连同那只中毒的唐老鸭一起塞进后座,随后坐在她旁边,声音低了些:“先去给她买。”

意料之中的答案,何聿扬清楚,自从喻芙微到了钟家,这几年来,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钟以言几乎没有拒绝过。

天色暗淡,霓虹流动,何聿扬开车转过人潮如织的街口。

旁边坐着钟以言,陶南姜像被点了定身咒,挺直背坐着,目视前方,鼻端隐约传来他身上清淡好闻的味道。

香水吗?陶南姜吸了吸鼻子,是鸢尾还是苦香树的味道?她仔细分辨。

“感冒了?”正分辨得起劲儿,钟以言听到鼻子抽动的声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递过来一张纸巾。

陶南姜接过纸巾,小心地叠成方正的一小块,握在手心里。

“怦怦怦——”

“想喝山药枸杞骨头汤还是茶树菇骨头汤?”

迟迟得不到回应,钟以言看陶南姜的脸色一阵红过一阵,越发琢磨不透她今天是怎么了。他靠过来一点,抬起手背轻搭在她的额头上:“发烧了?”

“怦怦怦——怦怦怦——”

陶南姜的臉瞬间红透,赶紧把车窗打开。凉风入窗,拂过脸颊,她哪里是发烧啊,她马上就要自燃了。

钟以言住的地方离Q大不远,是一处环境很好的小公寓。看来何聿扬是这里的常客,停好车,一路小跑,拎着袋子熟门熟路地率先刷卡上了楼。

钟以言走在前,陶南姜慢吞吞地跟在后,进入门厅,在电梯前等了片刻,他也没听到那个轻巧的脚步声靠过来。于是他转身,看到离自己几步远的陶南姜正在收手腕上的线,试图让气球飞得低一点。变异龙虾一般的唐老鸭一上一下,看起来更滑稽了。

不知道刚才他是怎么打的结,这会儿她拨弄几下,细线缠到一起,越来越乱,根本理不清头绪。

钟以言无奈摇头,目光停在陶南姜身上。她正伸着脖子,认真地拿指甲去挑那小小一点线疙瘩。灯光铺在她纤长的睫毛上,仿若星辰四溢。

看着看着,他的笑意不自觉地一直渗到眼底,抬腿走过去。

修长的手指忽然进入视线,陶南姜肩膀一抖,才发现钟以言就站在自己面前。他低头,极有耐心地慢慢扯出线头,一点一点把她手腕上的那个结打开。

“还说不傻。”他牵过那只唐老鸭,右手自然地将陶南姜卷起的毛衣袖口向下拉了拉,盖住她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腕。

“钟以言,”陶南姜发自肺腑地说,“你可真是个好人。”

“是个好人?”他低声重复,眸色沉黑,表情带了些玩味,“你以前……”

还没等钟以言说完这句话,灯光骤然熄灭,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月色朦胧,投到地上,照出两人的影子,一长一短。因为离得近,所以看似紧紧挨在一起。

今天这顿饭吃得真是不容易,一片黑暗里,陶南姜朗脆的声音格外清晰:“怎么突然停电了?还好我们没坐电梯,你住几楼?要不还是算了,停电也不方便,我们给何聿扬打个电话,出去吃吧。”

尽管不常住在这里,但钟以言也知道每次停电都会提前通知,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断电,更何况还是在晚上。

“估计停不了多久,没必要出去吃,再说,芙微还在家里。”钟以言心里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住在六楼,我们可以走楼梯。”

芙微?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陶南姜直觉对方是个女生。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好奇,不再坚持出去吃饭:“那好吧,品尝一下让何院长思念到如今的手艺。”

她视力极好,借着窗口那点微光率先出发,几步就爬上楼梯台阶。走了一层才发现钟以言并没有跟上来,于是趴在扶手上招呼他:“钟以言,你怎么还不上楼?”

钟以言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即使是在黑暗里,陶南姜依然可以分辨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他双手插在兜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我怕黑。”

陶南姜一只脚悬空,单脚站着顿在那里,目瞪口呆。

不,这一定不是真的!她怎么也没想到,男神如他,居然能如此淡定坦然地说出怕黑。

黑有什么好怕的,陶南姜怎么也想不明白。

江城开第一家恐怖主题公园时,推出过一个优惠活动,晚七点以后入园可以打三折。陶南姜和季玥都是胆大的,两人觉得晚上去刺激度更加翻倍,更别说还能省钱了。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成为第一批享受到优惠活动的顾客。

买票的时候碰到一对年轻情侣,男生想要买票入场,却被女生拉住胳膊。女生娇滴滴地说:“那么黑,人家会害怕的。”

“胆子怎么那么小?”男生迫不及待想一睹恐怖公园的风采,安慰道,“这不有我嘛。”

女生仍不肯,还强调:“是女生都会害怕。”

陶南姜冷笑一声,自己就是那个例外。黑灯瞎火里,陶南姜不仅不怕,还扯掉了装鬼的工作人员的假发戴到自己头上。工作人员铁定没见过大风大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被两个女生吓坏了,尖叫着跑到出口。

大概是这份“柔弱”激起了陶南姜的保护欲,她雄赳赳地跑回钟以言身边,划开手机屏幕,用那点亮光化开一小片漆黑:“别怕,你跟着我走。”

看钟以言似乎还在犹豫,陶南姜抓住他的袖口,轻轻地摇了摇:“我虽然方向感不行,可爬楼梯还是没问题的。”

她的声音如微风,软软的,落到人心里去。

“好。”他由她牵着自己的袖口,迈开脚步。

每层楼梯有十五级台阶,照顾到钟以言,陶南姜走得小心翼翼。从一楼到六楼,不长不短的距离,脚步不急不缓,恍然间,钟以言好像回到了几年前。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头发不长,勉强能绑起一点,扎着向日葵的发绳,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跳动,像只漂亮的小毽子。

也是这样停了电的晚上,他被训导主任派去给女生宿舍楼送蜡烛。他打着手电筒,因为脚步过快,上楼梯时差点踩空,恰好被正下楼的她一把扶住。

陶南姜垮垮地套着及膝长运动衫,贴着面膜,手端幽暗的蜡烛。偏偏她的脚步又轻悄,竟似从楼上飘下来一般。

突如其来的出手相助,生生把钟以言吓了一跳。

陶南姜看似娇弱,但扶住他的手劲却很稳。

“你是不是怕黑?”她悠悠地问道,伸手揭掉面膜,另一只手还扶在他的小臂上。

钟以言耳根微热,正想否定,忽听旁边的少女伸展胳膊搭在楼梯扶手上,吊儿郎当地说:“哟,怕黑就怕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透过手电筒微暗的光,他抬眸,看见眼前的女孩眼睛黑亮,眼下堆着一点卧蚕,显得十分娇俏,不过那痞里痞气的语气实在是不可爱。

那时父母常年出差,因此把她送到寄宿制的私立中学。陶南姜正处于青春叛逆期,再加上乏人管束,性格活得很,胆子又大,是学校里有名的鬼见愁。

“哎,我说,”陶南姜戳了戳手电筒,灯光照亮他的半边脸。她弯下一点腰仔细打量,“你长得还挺好看,这样吧,你要去几楼?我带你去,当你的护花使者。”

“别担心,”见钟以言沉默,陶南姜笑得更开心,狡黠地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一个男人居然被小姑娘赤裸裸地調戏了,按理说这种事绝不能忍。但不知怎么的,他却默认了,一路跟着她走。

“走快点儿啊,”她轻快地上楼梯,回头冲他吹了声口哨,笑眯眯的,“要不然我背着你?我可有力气了,背着你像背一只麻雀那么轻松。”

钟以言握住楼梯扶手,只觉太阳穴青筋直跳,这个小女孩简直满口胡言。

虽说岁月如梭,已经过去那么久,可哪怕是今天想起,每一个细节都如在眼前。钟以言向旁边看了一眼,只是她似乎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这几年她变了太多,曾经让校长头疼不已的问题少女,如今收了锋利的棱角,乖顺不少,甚至还会脸红,说话也不再直来直去。至于为什么她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不知道。

并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钟以言想,让刺猬拔掉满身的刺,其中痛苦,不可想象。

刚爬到六楼,灯光乍然亮起,挑破眼前的黑暗。眼睛一刺,沉浸在回忆中的钟以言顿时回神,陶南姜松开抓住他袖子的手,语气又惊又喜,眼神中还带点崇拜:“钟以言你果然能掐会算。”

他还没搭腔,就听见何聿扬迎到楼梯口,嘴里带着假惺惺的关心:“你们俩上来了啊,我都快担心死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停电了?”

钟以言似笑非笑,漂亮的眼睛抬起,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音量说:“怎么突然停电,难道你心里没数吗?”

手机消息一条接一条,钟以言点开,在何聿扬面前摇了摇。

业主群里这半天最活跃的就是何聿扬,他在群里告知大家因为家里出了点故障,需要拉总闸五分钟,给大家带来的不便之处还请海涵。

这么蹩脚的借口居然也得到了一致理解,钟以言有些感慨,现代人的素质果然在步步上升。

“我是在帮你啊钟哥,”何聿扬眨眼,桃花眼里波光荡漾,“你想想,我们南姜这么一个柔弱的美人儿还能不怕黑?刚好给你英雄救美的机会,在她心里留下辉煌的一笔。”

英雄救美这个桥段是没错,但是角色……

钟以言毫不领情,撞开他的肩膀径自进屋。

自从遇到钟以言和何聿扬,陶南姜感觉今天过得跌宕起伏。直到站到钟以言家门前她才如梦初醒,迅速捋了捋思绪,迟迟不敢进去,居然有了一点近乡情怯的意味。她从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接触到他的生活。

季玥曾经问她相不相信一见钟情,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这个我没有经验,毕竟都是别人一见钟情于我。”

直到遇见钟以言,她才明白那种感觉。

(连载结束)

上市预告:钟以言究竟认识了陶南姜多久,喜欢她的心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前的钟以言和陶南姜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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