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仁“六月会”绽放在金色谷地的梦想

2018-07-09梁有权

旅游 2018年7期

梁有权

同仁县，藏语称“热贡赛姆琼”，地处青海省东部的阿米夏琼山东麓、九曲黄河第一曲的上部，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汉文化与藏文化、农业文明与游牧文明在此相互交错，是内地通往藏彝走廊、河西走廊及西亚、中亚的交汇处。干百年来，藏族、汉族、土族人民在此和睦共处，藏传佛教文化、儒家文化及伊斯兰文化深度融合，形成了独树一帜、光耀雪域的热贡文化，被誉为“梦想成真的金色谷地”。每年农历六月十七至六月二十五日，隆务河谷麦香千里，百花怒放，牧草肥美，这里的藏族、土族人民穿起节日盛装，吹响圣洁的白海螺，敲着吉祥的龙鼓，煨起浓浓的桑烟，举行盛大的具神秘原始遗风的“周卦勒若”活动，即“六月祭神仪式”。他们载歌载舞，酬神娱人，祈盼五谷丰登、吉祥如意的好年景。

海螺声鸣唤醒隆务河谷

7月的内地已是炎炎夏季，而地处青海之东的同仁县却依旧凉爽宜人。顺着隆务河进入同仁县的年都乎村，沿着一条宽阔的大街向北而去，左边是一排由厚重的夯土城墙围筑的古堡。古堡南面是年都乎河悬崖，东西北三面筑土墙，南北长300余米，东西长100余米，古堡的东、北两面各开一门。寨内结构布局紧凑合理，庭院鳞次栉比，城墙墙头已是杂草丛生，颓废不齐，虽历经数百年的岁月侵蚀，却依旧佑护着古堡里的人民。与古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街右侧新修的藏式院落，青砖砌筑的门楼之内皆是由本色原木精雕细刻的藏式风格斗棋大门，每一扇本色原木大门的门环上都拴着一束祈求神灵赐福的五色彩布，热辣辣地直入眼前，鲜艳夺目。大街两侧院落新旧对比，让你感受到年都乎古堡悠久的历史和沧桑变化。

这时大街尽头迎面走来三个藏民，他们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盘精美的贡品。我紧随其后，跟着他们拐进一个小巷，来到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南面已经升起了浓浓的桑烟，西边祭棚里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垛玛、水果、美酒、鲜花、哈达等各种贡品，还有络绎不绝的村民不时前来敬献贡品。他们每一个人都面色虔诚，口诵六字真言，毕恭毕敬地将贡品奉献到祭祀台前，将哈达细心地围在自己贡品的四周，然后走到煨桑台前，把带来的香草、青稞撒在台上，让自己对神灵的虔诚之心随着缕缕青烟升入空中，通达神灵。煨桑是藏族信众侍奉神灵最重要的一种宗教仪式，佛经上说，神灵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但是只要闻到桑烟之香味就会感到非常高兴，宛如赴宴，藏语称其为“智萨”（即食味）。与此同时，在煨桑过程中他们希望神灵降福他们，以此得到精神上莫大的寄托。

年都乎乡供奉着五位山神——阿尼夏琼山神、果茂二郎神、阿尼玛卿山神、战直里山神、念青山神，其中夏琼山神是最大的山神。年都乎乡各个村供奉着不同的山神。相传二郎神因冒犯天庭被贬下凡，当他来到同仁尕则敦时，见这里人杰地灵，民风淳厚，于是便留在这里，当地人也将二郎神尊为村庄的神。后来二郎神帮助热贡人民打了胜仗，于是二郎神也被热贡各村落奉为战神加以供奉祭祀，每年农历六月十七开始，隆务河周边的藏族、土族村庄都会进行盛大的二郎神祭祀活动，祈求战神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当早上的阳光爬上山头洒满隆务河谷时，年都乎乡各村的人们都早早就起来，为各自的山神煨桑祭祀后，一起向村西北山上的二郎庙集合。顺着山间小路向山上走去，远远地望见山顶上有一簇巨大的插箭台，上面参差不齐密密地插满了五彩哈达的箭杆，在遒劲的山风吹拂下势如万马奔腾，迎风猎猎，哗哗作响。顺着崎岖的小路我们登上山顶，半山腰一个相对平缓的山丘之上依山就势筑起一个台基，二郎庙面南背北建于此台基之上，是一处单进院落小庙。庙前的广场相对宽阔，南面用松枝堆起一个巨大的煨桑台。拾级进入二郎庙，二郎庙正殿内端端正正摆着三顶神轿，轿中端坐着供奉的神像，院子里有几个村民正在用柳枝装扮着神轿，一位中年男人正在用一条画着符咒的长长的白纸条装饰着一个木架子。一位中年汉子登上二郎庙的房顶，抓起一把把龙达奋力撒向空中，那片片龙达如万片鹅毛雪花漫天飞舞，又仿佛天女散花缤纷绽放在苍穹之上，给神灵带去了人们真诚的祝愿。撒过龙达之后他又面向群山吹响白海螺，低沉浑厚的海螺聲响彻在群山之巅，回荡在隆务河谷，号角声声，向四方千万信众吹响了集结号，也给各路山神送去了年都乎百姓的万般虔诚，召唤他们享受六月神会的桑烟。

神灵附身代言神灵法师显威

村民摩肩接踵而来，小小的二郎庙渐渐热闹起来，有肩背手提松枝香草等煨桑物料的村民，有敲着羊皮鼓蹦蹦跳跳到来的年轻人，还有身背长枪短炮的外地游客，他们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相聚在山顶的二郎庙。热贡六月会的祭祀活动有些村子是允许未结婚的女性参加，而年都乎村的六月会则是绝对不允许女性参加的。参加六月会活动村民的服装都是有严格的规定的，每个人都是蓝布绑腿，腰系褐色藏袍，身穿白色衬衣，40岁以上参加跳神舞的男子头上统一扎一块白毛巾，40岁以下的都一律戴一顶称作“索夏”的白色尖顶宽边上缀红穗的毡帽。传说中的夏琼山神身着盔甲，所以参加祭礼的人都保留了戴“索夏”的传统。

这时离祭祀活动还有些时间，从二郎庙里出来，绕到庙后，墙角席坐了很多年轻的勇士，他们手里压着一块山上随外可见的白土块，细细打磨着手里的铁扦。钢扦长约二十余公分，一头尖另一头挂一个红丝线吊坠。二郎庙所处的这座山头是由富含细砂的白土组成的，这种土质地极其细腻，板结后的土块细若油石，用这种白土块打磨过的铁扦光滑明亮，伤口既不出血也不发炎。再往后走来到插箭台，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正带着8个小孩练习拉什则神舞。只见他们每个人都右手执一柄弯头鼓锤，左手拿着一把牛皮神鼓，鼓面之上绘有各种佛像或法器，色彩鲜艳，如同唐卡一样精美无比，异常醒目。这些正当童真顽皮年龄的孩子们刚才还在墙角嘻戏耍闹，可是一旦列队敲起神鼓，他们仿佛一下子变得成熟了许多，和普通信徒一样认真虔诚，神情庄重，随着他们领头的大男孩一边有节奏地敲击着神鼓，一边围着插箭台不时变换着各种队形和舞蹈动作。

约十一点，村民们依次在二郎庙前的广场上整齐列队，随着低沉舒缓的铜锣声跳起了神舞。在几位卫士的护卫下，两位身穿五彩盔甲式样锦袍的拉哇（法师）出现在二郎庙门前，他们是果茂法师和和念青法师。此时他们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开始剧烈抖动，怒目圆睁，牙关紧咬，嘴角不时发出嘶嘶的响声，表露出万分痛苦的样子——神灵开始附身了。他们脾气暴躁，左突右撞，每当看到他们面前有人出现时都显得非常生气，果茂法师不时双手拍拍胸膛，挥舞双拳，仿佛展示他的法力无边；念青法师场上来回不停地踱步，紧握双拳，不时面冲观众，双腕相击，仿佛是要和你比试一下，让人十分畏瞑。

果茂法师走近煨桑台，点燃上面高高堆起的松枝柏枝，向煨桑台上祭洒青稞酒，焚烧符咒，心中默念祈祷词和咒语，隆重神秘的祭祀仪式开始了。煨桑台上浓烟滚滚，二郎庙便被如同云遮雾罩，仿佛蓬莱仙境一般，那松柏枝燃烧散发出的清香弥漫在山间。众人也争先恐后地将各自带来的柏树枝和桑仔、香草投向煨桑台，这些松柏树枝在熊熊烈火中爆出噼哩啪啦的声响，大家齐喊“拉嘉洛”、“拉嘉洛”（意为“神胜利了”）的祭祀诵词，齐声赞颂英勇的二郎神功绩。两位大法师如两头愤怒的牦牛在场内踱来踱去，横冲直撞，身边的卫士紧紧地护卫左右，以免他们冲向人群，村民不时告戒我们：大法师最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他生气了后果会严重，你们不要靠近他！

法师（藏语称拉哇）平时与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参加生产，六月会期间神灵附体后，他们作为人与神的沟通者为神代言，主持祭祀，转达神的旨意。热贡地区夏琼山神的地位最高，二郎神次之，然而六月会期间二郎神却是主角，一切活动都是围绕二郎神举行的。扮演果茂二郎神法师的是村民仁青先，据村民讲平时他性情非常平和，但是神灵附体后就会变得野性十足、疯狂肆意。祭祀活动开始的前几日，法师要保持身体洁净，先到寺院里接受活佛们的洗礼，举行诵经祈祷仪式，然后才参加六月会祭祀活动。

血雨腥风勇敢无畏欢娱山神

煨桑结束后，附体后的大法师回到二郎庙，一群年轻后生也随着法师回鱼贯而入，开始举行六月会最神秘、最惊心动魄的上口扦仪式。这项内容女性是被严格禁止入内参观的，所有的女游客都被挡在二郎庙大门之外。

大法师在二郎庙的大殿祭拜完众神后，转身来到围档在大殿门口的村民面前。这些后生们人人争先奋勇，个个面无惧色，昂着头，挤到果茂法师跟前，将手中磨得锃亮的钢扦递到大法师手中。大法师接过钢扦后，中指和食指伸入上扦人的口中，用拇指捏住受扦人的腮帮使劲揉了几下，操起寒光闪闪的钢扦径直从腮帮揉压之处插入口中，然后从口中穿了出来，然后再取一根钢扦插入另一侧。上完扦后果茂法师把一块红布系在受扦人的脖子上。两根钢扦在口中交叉插入，如同猛兽的四支长牙，威武勇猛。令人奇怪的是钢扦穿过之处竟一点血也不出，每个人都丝毫没有一点疼痛的样子，好像这些钢扦原来就是长在腮帮上似的。

上完扦后，两位大法师被迎立庙前的台阶中，村民們在庙前列队为大法师跳起神舞，赞颂二郎神的卓越功勋，感念各路山神佑护热贡地区的安宁。简单的神舞祭祀仪式举行完毕后，在两位大法师的带领下，人们抬着五位山神的神轿，前呼后拥，浩浩荡荡，直奔山顶插箭台。一路上大刀长矛高擎，寒光闪闪，威风凛凛，龙鼓铜锣声声，排山倒海，震天撼地。旌旗猎猎，遮天蔽日，锣鼓声，呼啸声，呐喊声，汇成一股洪流回荡在隆务河谷上空。来到插箭台，所有的参观游客都被拒绝接近祭祀现场，面向东边悬崖，众村民闪立一边，两位法师开始冲着对面的大山挥舞大刀长矛作法祭祀山神。附体后的法师的身躯早已不属于自己了，作为山神的代言人，他们超然无我，对面的悬崖竟都视若不见，仿佛直面强敌，仍奋不顾身要冲上前去投入战斗，要不是身边的村民紧紧保护，他们真的会冲上前去，此情此景直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法师以神的名义为年轻人上口扦，村民百姓以此形式取悦神灵，同时上扦后他们就不能再说话了，告诫人们防止病从口入，消病禳灾。还有一种说法，插上了口扦就如同给山神献了一只山羊，以此表达上扦者对神灵的虔诚之心，籍以求得神灵对当地百姓的庇佑。除了“上口扦”以外，有些村子插口扦的同时还要进行“上背扦”“法师开山”等仪式，法师要将10-20根钢扦并排插在人的背部皮肤之上，法师用刀划破自己的头顶，把鲜血洒向四面八方。上了背扦后，他们上身赤裸，左手持鼓，右手击鼓，边鼓边舞。当这些勇士们站立不动时，那一排排背扦如同身上披了一件彩色蓑衣，神勇威武。当龙鼓响起时，伴着古老神秘的“拉什则”神舞，背上的这些钢扦趁势舞动，如同一团团狂舞的火焰且鼓且舞，直到钢针自动脱落为止。那沉稳浑厚、铿锵有力的龙鼓节奏，响彻隆务河谷，仿佛穿透天外悠远时空与山神对话。那整齐化一、粗犷奔放的神舞动作，绽放热贡净土，诠释着藏土儿女威武神勇的性格和对神灵的赤烈虔诚。

面对这些略带血腥的场面，我们明白虔诚的信仰给予藏、土各族信众力量，信仰使他们勇敢无畏。当钢扦穿破腮帮，扎进自己的脊背，他们也将对神灵的虔诚随着四处纷飞的龙达一同融入在漫天的烟雾中。随着悠长的海螺号声传达给他们心中的神灵，使隆务河谷处处弥漫在一种佛光普照、幸福吉祥的神秘氛围之中……

以舞娱神拉什则舞动六月天

二郎神庙祭祀完毕，五位山神的神轿被抬着下山进行转村，最后游行队伍在村中的大广场集中。此时，广场中央堆起一人多高的煨桑材料，祭祀棚里的祭品也堆得像小山一样，五位山神的神轿依次摆放在祭祀棚前，各位山神开始尽情享用村民的祭品。

六月会是全村里最重要、最神圣、最隆重的节日，所有的男性下至入学儿童、上至健康老人，不管身处何地都要赶回来参加盛会，要停下一切全力参加六月会。六月会期间全村的男性村民各司其职，井然有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千年传承的仪式。今天没有安排工作的女性和老人小孩都身着节日的盛装，带着凳子聚集在广场上，按着指挥在广场中围出一个大场子，等待着隆重的拉什则神舞的开始。

此时正值中午，炽热的阳光洒在广场之中，随着低沉舒缓的铜锣和龙鼓的节奏，跳神舞的队伍从广场西南角入场了。为山神献舞是祭祀活动最为庄重神圣的内容，每一个环节都可以看到村民的集体献舞内容。跳神舞的队伍是按照年龄分组排列的，排在最前面的是数十名剽悍英武的中年汉子，他们手持绘有各式兵器及苍龙、八宝图案的旌旗，之后是手持龙鼓的村民队伍，最后是上了口扦的年轻人。他们按着顺时针的方向沿着广场内圈跳着统一的步伐缓慢前行，舞蹈从头至尾只有一种同样的舞步，先是缓慢地向前走三步，然后向四方敬献哈达，所有的人都表情凝重，一举一动都展现着对神灵的崇敬之情。集体入场后便是各自进行敬献舞蹈，将他们最美、最圣洁的舞姿奉献给二郎山神。

同仁地区的藏、土各民族能歌善舞，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会走孩童，跳舞就和走路一样轻车熟驾，在六月会祭祀活动中“以舞娱神”，将他们最美、最圣洁的舞姿奉献给他们的神灵。祭祀仪式中主要有拉什则（神舞）、勒什则（龙舞）和莫合则（军舞）三种舞蹈形式，每个村庄都有他们的主祭神，祭祀时按着自己的惯例表演其中的一种或几种舞蹈。拉什则类似巴西的桑巴舞，由健壮的青年男子执鼓表演，动作铿锵有力，勇武之中又不乏洒脱。勒什则舞姿轻盈奔放，舞蹈中他们向山神敬献赞歌、诵念贺词、跳舞上香焚纸，祈求山神保佑村民人寿年丰。莫合则是一种表现古代藏族军队的舞蹈，相传“莫合则”与古代军事征战和敬奉二郎神有关，舞者左手执弓，右手持剑，头戴圆形红顶丝坠帽，身佩红绿彩带，头戴虎豹面具，高喊“喔哈-喔哈-喔哈”的口号，舞出两军交战的场面，表演威武剽悍。

“巫风就是舞风，祭坛就是舞坛。”六月会祭祀活动千古传承，保存了浓郁的原始巫风遗迹，藏族、土族、回、汉各族人民“以舞娱神”，共同祈求神灵保佑这方土地五谷丰登，六畜兴旺，风调雨顺，平安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