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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名著的深远影响及其教育典范作用
——以《西厢记》《牡丹亭》为例

2018-07-09

荆楚学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西厢西厢记牡丹亭

石 麟

(湖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名著的力量是无穷的!戏曲经典之作《西厢记》《牡丹亭》亦是如此。自它们问世以后,无论是评价表彰抑或涉及引用,甚至模仿改编、心灵共振、教习演出,都体现了这两部戏曲名著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力和在戏曲教育方面的典范作用。

一、评价表彰

王实甫《西厢记》出现之后,反响极大,自元至明清,评价表彰之声不绝如缕。元末明初贾仲明《凌波仙·挽王实甫》云:“作词章风韵美,士林中等辈伏低。新杂剧,旧传奇,《西厢记》天下夺魁。”[1]

明代诸戏曲批评家赞誉之辞更多。朱权《太和正音谱》将王实甫剧作比为“花间美人”,又称其“铺叙委婉,深得骚人之趣。极有佳句,如玉环之出浴华清,绿珠之采莲洛浦。”[2]何良俊《四友斋丛说》:“王实甫才情富丽,真词家之雄。”[3]都穆《南濠诗话》:“近时北词以《西厢记》为首。”[4]王世贞《曲藻》:“北曲故当以《西厢》压卷。如曲中语……只此数条,他传奇不能及。”[5]29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庄岳委谈下》:“独戏文《西厢》作祖。”[6]555“今王实甫《西厢记》为传奇冠。”[6]562徐复祚《曲论》:“马东篱、张小山自应首冠,而王实甫之《西厢》,直欲超而上之。”[5]241“《西厢》是王实甫撰,至草桥惊梦而止,此后乃关汉卿足成者,北曲故当以此压卷。”[7]明清之际的李渔也说:“吾于古曲之中取其全本不懈、多瑜鲜瑕者,惟《西厢》能之。”[8]16“‘影儿里情郎,画儿中爱宠’,此传奇野史中两个绝好题目。”[9]

明清两代还有不少以特殊的评价方式——校注、评点来研究《西厢记》者,如王伯良、李卓吾、王世贞、魏浣初、汤显祖、徐文长、罗懋登、凌濛初、闵遇五、汪然明、李日华、陈眉公、孙月峰、张深之、徐士范、孙鑛、邱琼山、唐伯虎、萧孟昉、董华亭、金在衡、顾玄纬、梁伯龙、焦猗园、何元朗、黄嘉惠、刘丽华、毛西河、朱璐、尤展成、钱西山、沈君征等。尤其是明末清初著名文学批评家金圣叹,居然视《西厢记》为“六才子书”之一:“尝谓世有才子书六,盖《离骚》、《庄子》、《史记》、杜诗及施耐庵《水浒传》、王实甫《西厢记》也。”[10]

继《西厢记》之后,汤显祖《牡丹亭》所得到的评价表彰也不少。王思任云:“杜丽娘之妖也,柳梦梅之痴也,老夫人之软也,杜安抚之古执也,陈最良之雾也,春香之贼牢也,无不从觔节窍髓,以探其七情生动之微也。”(《批点玉茗堂牡丹亭词叙》)[11]856这段话,颇为客观地指出了《牡丹亭》在人物塑造方面的生动性和剧中人物的个性化色彩。

沈德符有言:“汤义仍《牡丹亭梦》一出,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12]687王骥德云:“近惟《还魂》二梦之引,时有最俏而最当行者,以从元人剧中打勘出来故也。”(《曲律·论引子第三十一》)[5]138潘之恒云:“夫结情于梦,犹可回死生,成良缘,而况其构而离,离而合以神者乎。自《牡丹亭》传奇出,而无情者隔世可通。”(《亘史·杂篇》卷二)[11]850李渔说:“汤若士,明之才人也,诗文尺牍,尽有可观,而其脍炙人口者,不在尽牍诗文,而在《还魂》一剧。”[8]2还有人对汤显祖写作《牡丹亭》过程中的迷狂状态做了描述:

相传临川作《还魂记》,运思独苦。一日,家人求之,不可得,遍索,乃卧庭中薪上,掩袂痛哭。惊问之,曰:“填词至‘赏春香还是旧罗裙’句也。”[13]108

明清小说中《牡丹亭》也是热议话题。例如:“这边华公子忽然念那《牡丹亭》上的两句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华夫人笑道:‘《牡丹亭》的《游园》《惊梦》,可称旖旎风光,香温玉软。但我读曲时,想那柳梦梅的光景,似乎配不上丽娘。’公子道:‘我也这么想,觉柳梦梅有些粗气,自然不及丽娘。’”[14]再如:“即如稗官野史,说部诸家,一言于才子佳人,情而生者,情而死者,比比皆然。《牡丹亭》魂归月夜,死犹不忘。”[15]243

当然,也有将《西厢记》《牡丹亭》并列赞美者:“王实甫《西厢记》、汤若士《还魂记》,词曲之最工者也。”[16]

二、涉及引用

元杂剧中,涉及《西厢记》中人和事的至少有十四本。例如宫大用《范张鸡黍》中,范巨卿唱到“则《春秋》不知怎的发”时,王仲略说:“小生不曾读《春秋》,敢是《西厢记》?”[17]范巨卿说的是儒家经典《春秋》,王仲略则以为是《西厢记》。何以如此?因为《西厢记》又叫《春秋》。李诩《戒庵老人漫笔》:“《西厢记》人称为春秋,或曰曲止有春秋,而无冬夏,故名。”[18]

冯梦龙《古今谭概》载:“丘琼山过一寺,见四壁俱画《西厢》。曰:‘空门安得有此?’僧曰:‘老僧从此悟禅。’丘问:‘何处悟?’答曰:‘是“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19]丘琼山即戏曲家丘濬,他与一僧人参禅悟道,引用的居然是《西厢记》中的曲辞。

更多的情况则是一般性涉及,例如:“梨园新部出西厢。’”[12]33-34“原来是你西厢待月的旧交。”[20]174“西厢月下,少分妙趣于张郎。”[21]“打了一个莺莺跳过粉皮墙的反《西厢》皮磕儿。”[22]“娇娘既有西厢之约,可无东道之主?”[23]“好个学士,只这几句《西厢》。”[24]“分明访贤东阁,已成待月西厢。”[25]“分明一本比西厢,点缀许多情状。”[26]“君乃风流名士,曾阅《西厢记》否?”[27]“至于西厢待月之事,实实无之。”[28]“禅榻留云,较胜西厢待月。”[29]“我又不是《西厢》上的红娘,令我与你传书递柬。”[30]27“又像西厢张君瑞,眼前缺少美莺莺。”[31]“又何须待月西厢。”[32]“《西厢》之名闻之熟矣。”[33]“学那《西厢记》中请宴的老套子。”[34]

也有引用《西厢记》中句子的:“莫是‘说来的话儿不应口’罢。”[35]“《西厢记》惠明云:把五千人做馒头馅。”[36]“正是西厢上说得好:姐姐虽然口硬,脚步儿早已先行。”[37]“正如西厢上的话:未见时准备着千言万语,得相逢都变做短叹长吁了。”[38]

更妙的是,《西厢记》深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原来四只板箱分装十六扇紫楠黄杨半身屏风,雕镂全部《西厢》图像。”[39]“一架玻璃扇面屏,画的全本《西厢记》。”[40]“上面写的全是《西厢》谜儿。”[41]

甚至还有拿《西厢记》说笑话者:“一瞎子双目不明,善能闻香识气。有秀才拿一《西厢》本与他闻,曰:‘《西厢记》。’问:‘何以知之?’答曰:‘有些脂粉气。’”[42]又如:

玉钏忍不住笑,只听得“噼哺”一声,将噙的酒喷得宝玉满面。宝玉道:“如何?我就怕你来的太猛,必有岔误。《西厢记》曲道:‘未饮心先醉。’我这是未喝面先糟了。”[43]218

与《西厢记》一样,《牡丹亭》也经常被引用。如:“勾栏里做《还魂记》。”[44]506“《牡丹亭》有句云:不是梅边是柳边。”[45]26“或许象《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复活了不成!”[46]172“好似牡丹亭畔梦,今朝未识柳梅边。”[47]475“用《还魂记》曲文起句。”[48]“这诗题,是仿《牡丹亭》上的两句。”[49]“丽娘再世,倩女还魂。”[50]“目闭唇张,好似死乍还魂的杜丽。”[51]甚至到了让文人之间以剧中人物戏谑科场新秀的地步:“乾隆庚辰一科进士,大半英年,京师好事者以其年貌,各派《牡丹亭》全本脚色,真堪发笑。”[52]

三、模仿改编

郑光祖的另一部作品《倩女离魂》,虽然没在情节设置方面对《西厢记》亦步亦趋,但却在人物塑造内在气质方面对《西厢记》有所继承发展:

很显然,郑光祖对倩女“离魂”的描写是受了王实甫写“惊梦”的影响的,但魂灵的活动又到底比梦境的描写更具体,更实在。因而,“离魂”对于“惊梦”来说,正是中国古典戏曲家们在描写叛逆女性的浪漫主义手法上又提高了一步[55]。

明清两代,直接源自《西厢记》的续书仿作者更多,如李日华《南西厢记》、陆采《南西厢记》、周公鲁《翻西厢记》、查继佐《续西厢》、程端《西厢印》、碧蕉轩主人《不了缘》等。民国年间,有根据《西厢记》改编的话剧,还有京剧《西厢记》《红娘》,豫剧《拷打红娘》,河北梆子《打红娘》,滇剧《莺莺饯别》,评剧《崔莺莺》,楚剧《三才子》等。川剧、越剧、豫剧、蒲剧、江淮剧等,都有《西厢记》剧目。至于在剧本中引用《西厢记》内容者则不胜枚举,如:

“〔外〕你这贱人要做莺莺?〔旦〕那里是西厢下莺莺伎俩。〔外〕你这贱人就是红娘。〔旦〕怎么的就打梅香?生纽做红娘?”[56]“小生与小姐深怀眷慕,幸共盘桓。将谓西厢风月。不独张君瑞矣!”[57]“我里今夜小阿姐好像莺莺出烧香,身边有我里介一个小红娘。若再有介会跳墙个张生来孛相,大家里昆腔昆板做介一只北西厢。”[58]

用民间讲唱文学方式表演《西厢记》的作品更是不计其数,仅傅惜华编《西厢记说唱集》中的作品,就累计达几十万字。其中,除了赵德麟的《元微之崔莺莺商调蝶恋花》鼓子词以外,其他作品都产生于《西厢记》之后。通俗小说创作也有言及受《西厢记》之影响者:“我常听他们说小说的每每总是有个佳人,来了个才子,这才子与佳人就你贪我爱,其中总是个丫头作线索,即如《西厢》的曲子。”[59]而吴趼人干脆写了一部小说《白话西厢记》,第一回就古往今来、人间天上:“王实甫角艺妒红楼,趼人氏挥毫成白话。”[60]333

《牡丹亭》“各种版本及改本甚多”。[53]854如:沈璟《同梦记》(残文)、冯梦龙《风流梦》、徐肃颖《丹青记》、徐日曦《牡丹亭》、陈轼《续牡丹亭》、王墅《后牡丹亭》、叶堂《纳书楹牡丹亭全谱》以及一些子弟书、牌子曲、安徽俗曲、南词、长篇弹词、弹词开篇等。最有趣的是蒋士铨《藏园九种曲》有《临川梦》剧本:“凡二十出。写汤显祖一生事迹,并以心醉《牡丹亭》而死之娄江俞二娘事润色之。”[53]1331

近现代戏曲中,也有模仿或改编《牡丹亭》者。京剧《春香闹学》《游园惊梦》,都是“梅派”传统剧目。此外,诸如“寻梦”“闹殇”“冥判”“拾画”“玩真”“冥誓”等,均为各剧种流传广泛的单折戏。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石凌鹤先生对“临川四梦”进行了改写。二十一世纪初的青春版昆曲《牡丹亭》,则更是反响强烈。

最有意味的是孟称舜《花前一咲》,兼祧王、汤二先贤:“此剧结胎于《西厢》,得气于《牡丹亭》,故触目俱是俊语。”[61]

四、心灵共振

明代沈璟《义侠记》第十四出写西门庆约会潘金莲时随口引用:“娘子,《西厢记》说得好,‘是必破工夫,明日早些儿来。’小人在此专候。”[62]这可以看做戏台上附庸风雅的“登徒子”与张生之心灵共振。

至于通俗小说中的登徒子们,就更加具有实践性了:“芷馨低头不语,雪香遂拥至帐中,曲尽绸缪。雪香曰:‘《西厢》有云:你半推半就,我又惊又爱。真是今日情景。’”[45]128-129“杜开先道:‘小娘子,你可晓得,那《西厢记》上说得好:灯儿下共交鸳颈。若吹灭了灯,一些兴趣都没了。’玉姿便不则声。”[63]“于是自己来宽了小衣,便与萧云演《西厢·酬简》一出,便是梨园中演的《佳期》,有曲文一支道:……”[64]623

食色性也,由《西厢记》人物情节引发的心灵共振发展到极点就是张生式的“相思病”,有人甚至因此丢了性命:“前头我看见一什么笔记上载着一条,说是有看了《西厢记》,思慕双文颜色,致成相思病的。”[60]14“昔年苏州有一富家子弟,年纪只有十五六岁,在书房里读书,狠是聪明伶俐。偶然见书架上有一部《西厢记》小说,他就瞒着先生观看,日夜爱不释手,单羡那位莺莺小姐,弄得茶饭懒吃,骨瘦如柴,犯了相思痨病而死。”[47]180“金陵一名家子,过目成诵,年十三,博通经史,一日偷看《西厢》曲本,忘食废寝,七日夜而元阳一走,医家云心肾绝矣,乃死。”[65]

当然,对《西厢记》中人物故事产生心灵共振的例子更多还在“情感场”中:“魏鹏闻得‘兄妹’二字,惊得面色如土,就像《西厢记》说的光景。”[44]509“以《西厢》之情好,而眼前怜爱,竟不能为意中人更谋一面,岂其人变耶?”[66]“定做了,西厢待月莺莺女,因此上,不在闺中暗约同。”[67]“璞玉瞧见了这人,真象《西厢记》里‘呀!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似的吓了一大跳。”[46]138“炉梅想了半晌,才想起那日惟恐受罚,无意中念了一句《西厢记》上的话,登时飞红了脸。”[68]“生曰:‘妹非千眼观音,安能背后见人?即使临去秋波一转,亦岂能普照大千世界哉?’”[69]“秋谷无意之中,因为心上想念双林,随口吟了几句《西厢记》中的口白,却被辛修甫猜破,说了出来。”[70]

更有甚者,这种“西厢情结”的心灵共振,有人几乎发展到心理变态的地步,以致成为“笑柄”:

常峙节说:“我说个笑话,一个人爱看《西厢》,见莺莺美貌,眠思梦想,看看至死,他的朋友来说:‘你要看莺莺跟我去,他现在我那里。’这人听见,立刻好了大半。即到他家,见一老婆婆坐在炕上,问道:‘莺莺在那里?’说:‘你看那坐着的。’说:‘这是何人?’那人道:‘这是莺莺的孙女儿,已九十岁了。你还想要见他,断无此理。”[71]

相比较而言,《牡丹亭》所引起后代青年男女的心灵共振更多悲剧情结而少一些轻喜剧意味。

张大复《梅花草堂笔谈》卷七记载:“俞娘,丽人也,行三,幼婉慧。……《感梦》一出注云:‘吾每喜睡,睡必有梦。梦则耳目未经涉,皆能及之。杜女故先我着鞭耶!’”[72]又据焦循《剧说》卷六载:

《磵房蛾术堂闲笔》云:“杭有女伶商小玲者,以色艺称,于《还魂记》尤擅场。尝有所属意,而势不得通,遂郁郁成疾。每作杜丽娘《寻梦》《闹殇》诸剧,真若身其事者,缠绵凄婉,泪痕盈目。一日,演《寻梦》,唱至‘待打併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个梅根相见。’盈盈界面,随声倚地。春香上视之,已气绝矣。临川寓言,乃有小玲实其事耶?”[13]126

还有一个流传甚广的《牡丹亭》三妇合评本,乃清初杭州一位姓吴名人字舒凫的文化人先后或聘或娶或续弦的三任妻子陈同、谈则、钱宜评点出版的。吴舒凫在《序》中对此有详细记载:

一日,忽忽不怿,请于人曰:“宜昔闻小青者,有《牡丹亭》评跋,后人不得见,见‘冷雨幽窗’诗,凄其欲绝。今陈阿姊评已逸其半,谈阿姊续之,以夫子故,掩其名久矣。苟不表而传之,夜台有知,得无秋水燕泥之感,宜愿卖金钗为锲板资。”意甚切也,人不能拂,因序其事。吴人舒凫书[11]892。

上文钱宜涉及“冷雨幽窗”诗,指的是另一痴情女冯小青及其作品。据佚名《小青传》载:“小青者,虎林某生姬也。……姬自后幽愤凄恻,俱托之诗或小词。……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73]

诸如此类的心灵共振,在通俗小说中描写更多,如:“生者可以死,死者亦可以生。有如《牡丹亭》一本传奇,当日杜丽娘何曾认得柳梦梅,只为被花神摄合,在牡丹亭一梦遂相思而死。后柳梦梅拾得小姐遗容,感触生情,幽魂相会,还魂开棺,成为夫妻,百年偕老,你说这奇也不奇。”[74]“香菱早来园中,一人往做梦之处独立徘徊,心中想道:‘我看《牡丹亭》丽娘惊梦、寻梦,笑他太痴。那夜我自己领赂着这情味,怨不得他痴情如此。’一面想着出神,痴痴迷迷,寻到梦中好处坐下,只觉虫声树影,风景凄凉,心内又想:‘丽娘梦见柳生,乃是末见其人,先有其梦。我与宝玉燕好,虽系一梦,实有其人。况且以前合他亲密,这么比来,我幸于丽娘多矣。那晚惊梦,今儿寻梦,既寻不着,惟有待之而已。’”[43]257“黛玉不等紫鹃说完,听到宝玉去做和尚一语,多时一尘不染的方寸,顿将从前缠绵宝玉之私念勾逗起来,旧时还不尽的眼泪,重又滴了无数,恨不得宝玉立刻站在跟前,好将婉言劝慰。才悟到梦中所见,幻出有因,直欲仿《牡丹亭》上杜丽娘去寻那不远的梦儿。”[75]195“又看《还魂记》,见杜丽娘如此多情,别有赏识。”[64]158“那《牡丹亭》里杜丽娘所唱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两句曲文,他虽未曾听过,却是芳心自同,辗转衾稠,不能成梦。”)[20]143

当然,对《西厢记》《牡丹亭》感触最深的还是《红楼梦》中的林黛玉:

黛玉便知是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虽未留心去听,偶然两句吹到耳朵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道:“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黛玉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步侧耳细听,又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76]。

五、教习演出

《西厢记》《牡丹亭》作为戏曲经典之作,不知被多少次地演出,但成功的演出势必经过长时间的教习、训练,甚至还有教学方面的理论探讨。这些,在古代小说中的记述尤为充分。

我们不妨先看二剧的演出情况:“伯爵道:‘再没人。只请了我与李三相陪哥,又叫了四个女儿唱《西厢记》。’”[77]“遂掺了一句道:‘萃锦班能唱《西厢》全本,还略略看得。’”[78]“箕芳因作《西厢记》莺莺的科白,乃唱道:‘人间玉容,深锁绣帏中,是怕人搬弄。……’”[79]“正生道:‘今日做的戏文是演《西厢》,要与那俏鸳鸯奇逢在大雄殿上。恁要在画中求宠爱,教我在影里做情郎。’”[80]“宝儿素性欢喜偷情,立主意要串演《西厢》,自己要扮张生,卖弄彼俏。”[81]“俊生随启丹唇唱一曲《北调西厢·张生游佛殿》,果然声透碧霄,音贯九重。”[82]“演出《牡丹亭》杜丽娘还魂一节。”[83]“宝珠道:‘那么改改,改唱《牡丹亭》如何?让你做柳梦梅。’”[84]532甚至还有二剧皆能演唱,并借以调情者:

公子暗喜:有支曲儿,可以调情。遂斟一盏,手奉赛儿说:“夫人听者!”唱的是《西厢》上“软玉温香抱满怀”一套淫曲,要动赛儿之心。唱完,赛儿赞好,又要再唱。公子只得又唱《牡丹亭·寻梦》一套[85]。

上面只是提示唱哪一段,还有直接照录剧本原词的:“美莺莺解佩环,在西厢两情恋。双文是云鬟半亸娇声喘,君瑞是任意风流人不倦。一个是摆柳腰故轻轻,一个是荡花心偏款款。苦煞红娘,户外忍把香津咽,只到了透灵犀一点鲜。”[15]321当然,也有将曲文改为更通俗的民间小调的:

张斜眼道:“你着巫云姐唱个《西厢·一半儿》罢。”……巫云取过弦子来,又唱道:“冷清清人在西厢,唤一声张郎,怨一声张郎。乱粉粉花落东墙,问一会红娘,调一会红娘。枕儿余,衾儿剩,温一半绣床,闲一半绣床。月儿斜,风儿细,掩一半纱窗,开一半纱窗。荡悠悠梦绕高堂,曲一半柔肠,断一半柔肠。”[86]

台上几分钟,台下十年功。各种演唱都是需要长时间教习、训练的:“黛玉因在舟中无事,时叫庆龄们过来唱曲消遣。一日庆龄唱了一套《琴心》,……紫鹃不懂文义,但觉悠扬入耳可听,高兴起来,叫遐龄教曲。”[75]238“秋芳道:‘听见说你的《游园》很好,我们秋水姑娘也会这一套曲子,教他扮春香,你指点了他的身段。况且,这出的宾白有限,他宾白也是记得的,就只没有说过。’秋水道:‘大奶奶,你先不用笛子,走个上场看我可接的上来?有不是的教给我就是了。’椿龄道:‘还要把镜台、衣服预备停当了呢!’说着,便捏出身段,轻轻脚步,上场唱引子:‘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秋水便也做出身段,上场接唱:‘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椿龄便说定场白,秋水接着把这段宾白说完。椿龄道:“春香与杜丽娘的身段不同,春香的身段要活变,摇摆脚步要轻巧利便,说白要轻快就是了。”[87]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西洋的能工巧匠居然还做出最早的“机器人”表演《西厢记》:

乾隆二十九年,西洋贡铜伶十八人,能演《西厢》一部。人长尺许,身躯耳目手足,悉铜铸成;其心腹肾肠,皆用关键凑接,如自鸣钟法。每出插匙开锁,有一定准程,误开则坐卧行止乱矣。张生、莺莺、红娘、惠明、法聪诸人,能自行开箱着衣服。身段交接,揖让进退,俨然如生,惟不能歌耳[88]。

戏曲表演讲究“四功五法”,对这些基本功,教习们不仅需要长时间对演员进行培养、训练,甚至还要做出理论总结:“至于入声作平声呢,那《西厢记》上的肉字,读做时乎二字的切音,玉字、月字,都读做于字的样儿。”[84]547“曲之佳否,亦且系于宾白也。如《牡丹亭·惊梦》折白云:‘好天气也’,以下便接[步步娇]‘袅晴丝吹来闲庭院’一曲,可谓妙矣。试思若无‘好天气’三字,此曲如何接得上?有云:‘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以下便接[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一曲。试思若无‘不到园林’二语,曲中‘原来’云云,如何接得上?此皆显而易见者也。”[89]

古代戏曲的作者往往能兼任编剧、导演、演员,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还是“教习”师父,关汉卿、梁辰鱼、阮大铖、李渔等均如此,他们中间的汤显祖也是这样:“徐轨云:汤若士词曲小令擅绝一世,所撰《牡丹亭记》《西厢》并传。尝醉后自题云:‘玉茗堂开春翠屏,新词传唱《牡丹亭》,伤心拍遍无人会,自掐檀痕教小伶。’兴致可想见也。”[90]

综上所述,像《西厢记》《牡丹亭》这样的戏曲名著,不仅在文化史上具有深远影响,从戏曲教育的角度看,他们也具有相当大的典范作用,名著的力量是无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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