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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纪念人民的艺术家严英逝世五十周年

2018-07-08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黄梅戏艺术 2018年2期
关键词:张萍黄梅戏音响

本篇是中国地方戏系列节目的第二篇,为纪念黄梅戏表演大师严凤英逝世五十周年而作。这个节目延续了系列节目的弘扬中华传统文化,展现1949年之后传统文化获得的挖掘、保护和发扬的整体构思,浓墨重彩地展现了严凤英的艺术风采和人性光辉。严凤英一生短促,在十年浩劫中含冤惨死,有关她的传说众说纷纭,本节目力求在准确透彻表现这位杰出艺术家的特殊人生基础上挖掘那些时代悲剧产生的深层原因,以期达到引人深思的播出效果。节目内容丰富厚重、采访音响生动感人、结构精巧、叙述流畅。

抱着缅怀故人回顾历史的严肃初衷,记者多次前往安庆、合肥、南京等地,采访了众多戏曲界人士和当地民众,其中有严凤英的同事、学生、朋友和其他人,有些年届九旬,谈起来声泪俱下,为这个节目提供了非常难得的声音素材。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化时空》

音响:严凤英电台演播——

这是很多年前来我们电台录音的一位嘉宾,也是我现在最敬仰的一位安徽老乡。说起来,每次介绍我是安徽人,总有人会问一句,“那你一定会唱黄梅戏吧?”

记得小时候电视上播《天仙配》,家里大人感动到不行,我小,又看不懂,吵着要换台,外婆瞪了我一眼:“啧,这可是中国最好的演员,她叫严凤英。”

1951年的春天,21岁的黄梅调演员严凤英回到阔别数年的安庆城。明朗的天空下,她登上长江码头,迈入了这个改天换地的新社会。

此时安庆的两家黄梅剧团刚刚实行民营公助改造,这次安庆市的戏改干部专程从南京请回严凤英,就是为了充实当地的剧场演出力量。

【音响:丁俊美(黄梅戏老演员、与严凤英自小相识)访谈——

丁俊美:那时候刚刚解放也没有那么多人看戏,从王少舫来以后演了几个配合时局的戏,把胜利剧团就打得没办法演出了。胜利剧团是谁提出来要去请严凤英的,你有王少舫,那我们把凤英请回来,把鸿六请回来。她的小名不叫鸿六吗……

这时的黄梅调从起源到成型不过才百余年的历史,在统治阶层眼中这些草台班子演出的都是骚乱民心的“花鼓淫戏”。可在安庆周边地区,这种操着乡音土语唱述民间苦乐的乡间小戏还是深受穷苦百姓的欢迎。四处流落演出的小小戏班混迹于三教九流之列,演出收入少得可怜。当年黄梅调艺人自叹:“骑的走腿马,端的空酒杯;丝绵包穷骨,到老讨饭坯(方言,读pi)。”

落花曲

《天仙配》剧照 严凤英 饰 七仙女、王少舫 饰 董 永

【音响:郑立松(黄梅戏编剧,当时从事戏改工作)访谈——

郑立松:1949年以后,演员情绪特别高,为什么呢,贯彻中央指示,他们是新文艺工作者,不是唱戏的了。为什么那时候干劲那么大,主要给他们身价抬高了,你不能看不起王八戏子了(笑)。

戏子翻身,成了新文艺工作者,对于曾经饱尝辛酸的严凤英实在是感受真切。几年前演出《小辞店》在安庆一炮而红,却被恶霸势力逼迫流落他乡。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上台演戏,她对尚感陌生的共产党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知恩图报的感情。这个时期舞台上的严凤英既演出改编后的传统戏,也上演宣传妇女解放和土地改革的新戏。虽然忙碌却很快活。

【音响:《柳树井/我只说世界上无有人爱我》——

认识真实的严凤英,先看看我们年轻人不曾经历的那个年代:民众收入微薄、生活简朴,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网络,花上一两毛钱到剧场听出戏就能够美上好几天,要是碰上名角登台那种兴奋简直比得过参加现在的明星见面会。那么,在安庆唱出名气的严凤英在周围人的印象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音响:田玉莲(黄梅戏老演员、严凤英收的第一个徒弟)、王兆乾访谈——

田玉莲:她这个人好善,不但戏演得好,德行也好。严老师最大的特点,她演戏认真,她对人对事都是很宽宏大量的。她对配角这些人、后台上年纪大的她都非常尊重,搞灯光的也好、搞道具的也好、搞化妆的也好,她都非常尊重。

王兆乾:当时我们刚刚一坐的时候,对面就感到一个眼光,非常不一般的人物,这就是严凤英。我感到这眼睛简直会讲话,那么一个人。从服饰装扮都跟普通演员不一样,当时印象就是太像个角儿了……

谈话的人叫王兆乾,当时他作为华东军区的文化干事抽调到黄梅剧团帮助戏改工作。很快,严凤英与王兆乾开始了热恋,严凤英用这个行动来大大方方地告别旧时代、拥抱新的生活。

1952年的夏天,安徽省文化局在合肥举办暑期艺人训练班,这是一场历时47天的戏曲艺人思想改造大课。省内多个剧种的演员和戏改干部500多人参加,严凤英也在其中。

【音响:郑立松访谈——

郑立松:严凤英在大会上发言,她讲的是肺腑之言,把她所有在旧社会受的委屈、受的迫害一五一十地饱含着泪水讲出来了。最后她讲了今天文艺工作者解放了,我再不能做给人玩耍的供人享乐的戏子了。这是她的原话。散会以后我跟她讲,你讲得很好,不要讲这个那个,讲的太多,只要举个例子就照(方言,可以、好)了……

郑立松是个好人,他的担心不算多余。一心追求进步的严凤英在台上的忆苦思甜,虽然在训练班上获得了大家的肯定,也为日后影子一样摆脱不掉的背后议论留下话题。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记者与安庆市黄梅戏剧院老师们座谈严凤英的艺术人生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在全国范围内对戏曲的全面改造,也是对众多地方戏大发掘大推广的过程。各种庆典演出、多次戏曲工作会议还有全国戏曲会演,各省大小剧种争奇斗艳广受瞩目,而安庆的黄梅调还只是藏在山间人未识的一株野草。

【音响:《打猪草/小女子本姓陶》——

崭露头角的机遇出现在1952年年末的上海观摩演出。在上海的大众剧场严凤英、王少舫、潘璟琍、丁紫臣等演员上演了《蓝桥会》、《打猪草》和现代戏《柳树井》等剧目。与1931年后黄梅调小戏班在大上海黯然来去相比,1952年的这次演出可算是亮出招牌,唱响浦江。

【音响:时白林(黄梅戏作曲家、当时在上海音乐学院进修)访谈——

时白林:安徽去一个地方戏观摩代表团,演了一个《蓝桥汲水》,就是严凤英跟王少舫俩演的。吔,我说怎么这么好听呢。然后严凤英跟丁紫臣又演《打猪草》,太好听了,怎么回事,这是黄梅调吗?他们说这就是当年的黄梅调,我不敢相信。贺绿汀看了之后,又把这个团请到音乐学院跟师生在一起演。我作为一个学生心情激动得很哪。

上海这个海派艺术的发祥地对外省演出一向挑剔,偏偏这几出田园小戏引出了满城的黄梅戏热。校园里到处唱着严凤英的《打猪草》,大街上的高音喇叭传出的都是黄梅戏。

【音响:《打猪草/对花》——

上海音乐学院院长贺绿汀特地在《大公报》上发表文章盛赞安徽的黄梅戏:“在他们的演出中,我仿佛闻到了农村中泥土的气味,闻到了山花的芳香。”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剧种不加修饰的草根状态舞台表演中,革命的艺术家们敏锐地发现了与赞美劳动讴歌民众的整体社会美学新追求非常合拍的大用场。

【音响:时白林访谈——

时白林:1953年就成立黄梅戏剧团,第一个就把严凤英给调来。没有专职作曲的、没有专职编剧的,调!把我从文工团调来,编剧把陆洪非也调来,导演是话剧团的导演。只要改革全力以赴地改,第一个改革《春香传》,这时候省委领导讲话了,跟时白林讲要胆大,不要怕改革就是要改革。建国初期,黄梅戏是从量变到质变,质的变化。

【音响:《蓝桥会/井边盟誓》——

安徽省黄梅戏剧团在省会合肥成立不久,接到了去南京演出的任务,就是这次南京之行改变了严凤英的生活。6月,在南京演出期间,严凤英接到旧时情人甘律之的邀请,希望与她见上一面。

当年刚刚唱红的严凤英不堪流氓地痞的骚扰,逃离安庆辗转流落到南京卖唱谋生,与南京富商之子甘律之相识后,搬入了甘家大院。甘家父子是金陵城中数得着的京昆名票,一年左右的时间里严凤英有幸得到京昆艺术的熏陶。这次重回南京,严凤英不顾爱人王兆乾的阻止还是去见了甘律之。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事后的说法很多,不知暴怒的王兆乾与严凤英是如何争执的,最终严凤英一气之下要跳进秦淮河表明心迹。

在严凤英年轻的生命中每次面对厄运,她选择上吊、吞金、投河求个干净。这样的断然决绝成了外表开朗、内心倔强的严凤英的宿命。

【音响:郑立松访谈——

郑立松:回来了要开个总结会议,厅长就讲,这一次成绩很好,完成任务了,但是严凤英有点毛病了。在会上叫我讲,叫严凤英不要太过于骄傲,我就把南京的事情做了总结。散会以后小组讨论,团支部的书记叫朱玉白,他就批评严凤英……

当年的团支部书记朱玉白后来写过文章,回忆对入团积极分子严凤英的那次批评帮助会:

当我说到“你身上穿的是列宁服,像个革命者的样子,可脑子里装的是资产阶级思想,不配穿列宁服……”,严凤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气愤地大声嚷道:“我是资产阶级,我不配穿列宁服,也不配上台演出。从今以后,我穿太太大小姐的衣服,也不上台演戏,行了吧!”到家后她真的换上了高跟鞋、长旗袍,披肩散发,还抽起了香烟。从此拒绝排戏、演戏有三个月左右。

可以想象,在剧团的院子里,一片色彩单调的列宁装中,严凤英一身花旗袍昂首而去是多么扎眼。

省黄梅戏剧团挂牌成立后,头等要事就是要排演一出大戏。黄梅戏早期“三十六本大戏”之一的《七仙女下凡》被选中改编成《天仙配》。这台戏原本讲述的是传说中书生董永卖身葬父、孝感动天的故事。在几位不受传统束缚的黄梅戏新文艺工作者手中,旧本老戏变身为一出极富时代色彩的反封建戏剧:七仙女奉命下凡改为主动追求爱情,董永从秀才变身农夫,善良地主成了为富不仁的恶霸。

《天仙配》的编写排练紧锣密鼓地在进行,最终,严凤英与后来调入省团的王少舫被确定担任剧中男女主角。说不清为什么,一开始严凤英并不愿意扮演七仙女这个角色。

这时的严凤英已经同王兆乾分手——秦淮河事件和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她明白,真正的感情光看才华和相貌是不够的。就在新戏《天仙配》紧张修改排练的时候,严凤英怀孕了。顶着未婚生子的社会压力严凤英回到安庆生下儿子,在她身边照顾的是专程从南京赶来的甘律之。不久,严凤英与甘律之在南京登记成婚。很多年后,剧团同事回忆起那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瘦长男人,还是赞不绝口。

【音响:时白林访谈——

时白林:好,这是个好人,这是个有品位的人、有道德修养的人。

【音响:《天仙配/序曲》——

如今的《天仙配》已是参天大树巍然屹立于中国戏剧经典剧目之林,它破土而出的时刻是在1954年9月至10月间的华东区戏曲观摩演出大会上。

在这次正式的六省一市会演上,众望所归的《天仙配》获大会颁发的剧目一等奖、导演奖和优秀演出奖,严凤英、王少舫荣获演员一等奖。

一台《天仙配》展现出鲜明的民族特色和剧种的个性光彩,它的演出成功影响深远,黄梅戏受到了从戏曲界到观众层广泛范围的认可,走向全国,远播海外。青年演员严凤英更是脱颖而出,人们盛赞她演活了七仙女,是个难得的表演天才。

《天仙配》在严凤英的演艺生涯中占有极其特殊的位置。听黄梅戏剧院的很多老人讲,每次演出《天仙配》,演到结尾的分别那场,台上的严凤英都会哭成泪人。戏散了,脸上的泪珠还会流个不停,常常要几十分钟才能慢慢平复。

过往经历不堪回首,现实生活也不如意。结婚不久,就有上面的领导很关心地找她谈话,希望她和甘律之离婚。严凤英的徒弟江明安谈起过这段往事。

【音响:江明安访谈——

江明安:我跟严老师在一个房间,我起来,“师傅啊你怎么不睡觉?”“睡不着。”“什么事情啊?”“烦的事情,烦。唉,我要党还要资本家。我当然要党了,党把我培养起的嘛,我怎么不要党呢。无论如何要党嘛,毫无疑问地我要党。”

【音响:《天仙配/你我夫妻同行》——

1955年5月,黄梅戏艺术片《天仙配》在上海电影制片厂开始拍摄。根据导演石挥的要求,《天仙配》要拍成神话歌舞故事片,面向全国观众和海外放映。这样,剧本重新修改、唱腔和场景音乐再行调整,特别是演员的演出需要适应电影表演的要求做出改变。对于这些第一次站在摄影机前的黄梅戏演员们来说,的确是不小的考验。

【音响:丁俊美访谈——

丁俊美:在拍《天仙配》的时候我们都是睡在大通铺,严凤英连洗澡、上卫生间都在唱啊,她要比别人休息少得多,要比别人苦得多。说实在的,那个卧鱼她哪儿卧得下,25岁拍这个电影,她又没有幼功,硬扳出来的。张萍给她扳着脚,我给她扳着腰,那个汗哪。严凤英就那么努力就那么认真。

多年以后,电影拍摄时石挥导演给演员加菜的故事还是被老人们津津乐道。

【音响:张萍(严凤英的徒弟、在电影《天仙配》中扮演六姐)访谈——

张萍:她先跟那儿玩,玩得正带劲的时候,快活得很。我们那时候一个刮鼻子,要不揪个耳朵。石挥导演往那儿一站,不打了!东西准备好了,开拍!分别嘛,就问给你准备了眼药水。不要不要不要。讲不要的时候笑容还没收起来呢,还是玩劲还没过去。好了,音乐一放,“董郎昏迷在荒郊……”,那一大段呢,我的老天爷,鸦雀无声,大家都一下愣着,现在拍出来那个样子。石挥导演叫起来了,停!好——

【音响:《天仙配/满工对唱》——

1956年春,影片《天仙配》上映,立刻风靡全国,接着又横扫东南亚。据不完全统计,1956年到1959年观众人数达一亿四千万人次,海外观众286万人次,这在当年的电影放映条件下几乎是天文数字。影片中由王文治、时白林编曲的《满工对唱》很快就变成家喻户晓的流行曲,人们更喜欢把它的名字叫作《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严凤英凭着《天仙配》中令人耳目一新的表演和动人的演唱,理所当然地成为那个时代耀眼的明星。

【音响:田玉莲、董忆兰(电台戏曲编辑)、王凤枝(黄梅戏老演员、严凤英的徒弟)、郭宵珍(黄梅戏演员、现在专职授课、多年痴迷于严凤英的艺术)访谈——

田玉莲:哎呀,不得了啊,那《天仙配》特别《树上的鸟儿成双对》,风靡了全国。(问:那在安庆这个地方呢?)安庆都轰起来了,哎哟,从来没看过黄梅戏演这么好的《天仙配》,我们安庆出了一个大角儿啊,感到骄傲得很。那我也很高兴啊,她的演出我看了多少遍。特别跟王少舫两个人配戏,《路遇》那一场、《分别》那一场,那戏演得真到位。我说王少舫老师也是大师。

董忆兰:严凤英唱得多自如,唱得像流出来一样的。曾经有一位搞音乐的同志讲过,说严凤英唱得为什么那么好听,为什么那么像流水那么恬静那么朴实自然,说她嘴巴里有个糖(笑),所以唱出来特别甜。

王凤枝:她做戏做得特别好,只要她的眼睛一动,马上就把你带到那个境界里面去了。因为她的一双眼睛会说话,她的眼睛就是台词。

郭宵珍:为什么《天仙配》那么吸引人哪,你仔细看,她的人物就是那么有魅力、那么直接、那么可爱。前面那段怎么唱的,“你好比杨柳遭霜打,但等春来又发青”,她还觉得很得意,我跟你讲你跟杨柳一样春天来了就好了。但不知大姐家住那里?哟,他问我,“我本……”就是那种表情,他怎么问我这个事情,怎么搞怎么搞,哦,我家在那里,我终于想起来了,我也不能让你知道。哎呀,那个表情特别可爱,很让人醉的。她这种表情的流露,没有一点点做作,其实是一种非常高度的提炼以后、体验以后流露出来的,特别难控制,那个度特别难控制。严老师完全控制在情绪当中,好像觉得《天仙配》当中七仙女就是应该那样子。

1956年,一个被知识分子称作“早春天气”、看起来宽松的年份。这份春意也属于声名鹊起的严凤英。严凤英这样的人物好像生来就势必要引人注目,她很快适应了花团锦簇的明星生活。这一年,严凤英26岁,她的个人生活又有了变化。同甘律之离婚后,严凤英与剧团导演王冠亚结婚,又一位文化人走进她的生活。第二年,小儿子也出生了。

似乎事业与生活都很美满。在人们的印象中严凤英更加爱说爱笑、活泼开朗了。

【音响:张萍、丁俊美访谈——

张萍:她叫我们叫她小姑,压根儿我们没叫过,我们有时候快活起来喊她师父,不快活起来严团长,她也不在乎你怎么喊她。喊王冠亚喊什么,喊师母娘子。比如说他们俩闹点小矛盾,我跟江明安有时候当裁判。1956年拜师以后她公开地讲戒烟,为这个事跟王冠亚闹得好厉害,我们也给她做工作。他俩在那里,王冠亚笑着跟她吵着争着。我可以这样讲,好了好了啊不要吵了,我就指着王冠亚,你不要笑里藏刀,严凤英就笑了。就是这样的关系(笑)。

丁俊美:(问:严凤英日常的时候性格也是挺风趣的?)风趣开朗得很,非常喜欢开玩笑,她可以笑到不能再笑的地步。她很喜欢大家在一起玩。她开朗到什么程度,她端饭吃不是在桌子上在家里头吃饭,不,她一个大碗底下是饭搞上菜,到处看人家吃饭,哟,你这个菜不好,我这好,给你吃!哎哟,你这个菜好,我没有吃过,拿了就吃。(问:一般人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伟大的艺术家私底下性格是这样。)嗯,她性格特别开朗,我们都喜欢她这性格,喜欢她。

出名后的严凤英还是那么热情、直爽、无拘无束,像个透明的人。她的许多老同事们至今还记得严凤英的好:比如她每月工资很多用来接济生活困难的人,到了月底自己还要伸手借钱,做错了事情她会说我错了,还有她特别尊敬长辈艺人。

【音响:丁俊美访谈——

丁俊美:她好学,她尊重老艺人。比如讲有一个老艺人从来都没有进过城演戏,所以叫没有进过城的老艺人,她都能很尊重地去:来啦,老人家,你来啦!——把人接到大礼堂去。还有一个最能说明问题的就是严云高,她的师父。严云高在黄梅界来讲确实不算一个什么人物,不算人物,是这么个老艺人。她跟他学了两出戏,用以前的话讲都不归功,不是那么标准很好,她一直承认他是她的师父,这就很了不起,一般的人做不到。严凤英是个很好的人。

严凤英是个走到哪儿都招人喜欢的人,在与文艺界同行的交往中许多人成了她的师长和好友。其中有一个人,她格外感恩:电影《天仙配》的导演石挥。

【音响:张萍访谈——

张萍:黄梅戏在舞台上演戏到位,从人物出发,不是按照戏曲套套来演这个戏,这是石挥。尽管我们学什么斯坦尼拉夫斯基这些体系,我们也学过的,没那直接,这么一下子点破了。黄梅戏有今天,为什么那么受欢迎,跟石挥导演艺术上的很大很大的不可磨灭的功勋,他的功劳太大了。所以1957年讲他走了我们一个个都傻了眼。那一天也在排练场,就传说石挥走了吗,石挥怎么投江了吗,严凤英咬着嘴唇那个大眼睛瞪着的,什么话讲不出来。都觉得这怎么回事呀。

时白林老师接受采访

那个年代,严凤英身边的一些老同事已经被戴上右派帽子,丈夫王冠亚下放到农场改造思想,连她自己也险些列入惩治名单。这个时候她能说什么呢?

在一些特定的历史时期,人们需要小心掩藏情感好恶、不去做是非判断。这种感觉我们几年前真的是不懂的。

【音响:张萍访谈—

张萍:那时候就是,政治气氛是很浓的很浓的,晓得吧。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中的中国,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一次高潮掀起另一次高潮又来了。

严凤英忙碌的演艺生活中添了不少新的内容,背负的头衔也在不断增加。为领袖们演戏、到总理家做客、与省内众多官员频繁走动、在各种报刊上发表赞美时代的署名文章;全国政协委员、安徽省人大常委、中国文联委员、全国三八红旗手……已经担当安徽省文艺界旗帜型人物的严凤英像个陀螺身不由己地快速旋转。

【音响:《女驸马/谁料皇榜中状元》——

1959年,黄梅戏影片《女驸马》在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严凤英担任剧中主角女驸马冯素珍。

这是一出黄梅戏向传统戏曲靠拢的新编舞台剧。《女驸马》中的严凤英一改村姑模样,以帽插宫花、身穿红袍的女扮男装形象出现在镜头前,不但戏中的一招一式中规中矩,人物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看得出也尽来自台下苦思。

【音响:郭宵珍访谈——

郭宵珍:你看《女驸马》跟《天仙配》拍才几年,四年吧。严老师在《女驸马》当中那种大家闺秀的稳重已经完全不是生活化的、没有经过戏曲功底锻炼的,真是完全变了一个人。那个台步非常稳重,我们讲金步摇是不能动的,她一步一步走过来,那水袖既要夹着端着,但又不能像这样提着,她是生活与程式之间的那种拿捏呀。她游刃于生活与程式化之间,这特别难把握。所以我觉得严老师她的艺术境界已经到了天人合一那种……应该怎么说,(插话:很高的一个境界。)对。

这个阶段的严凤英,在探索中国戏曲程式化表现与体验相结合的表演艺术上已渐趋成熟,并开始有意识地将个人的创作与剧种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在严凤英这一代黄梅戏艺术创作群体的努力下,短短几年黄梅戏的影响范围不可遏制地快速扩大。

【音响:时白林访谈——

时白林:当时流行一句话,合肥流传的地方戏叫倒七戏现在叫庐剧,就讲嘛,来看庐剧的都是开拖拉机的农民二哥,去看黄梅戏的都开小卧车的。那时候省委书记、部长、地委书记来看都是开车来的,开个吉普。还有就说挎钢笔戴眼镜的,过去知识分子钢笔都挂到这儿。所以这时候黄梅戏推向青年了、推向知识界了,观众层不再是农民、手工业者、市民,不是了。

严凤英在各种场合表达对共产党的热爱,总在说共产党比我的母亲还要亲。1960年10月,严凤英终于被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促成此事的是惜才的中共安徽省委第一书记曾希圣,他说,严凤英是个好同志,她在旧社会仅仅生活了十八年,实际上她是我们自己培养的艺术家,对她最大的关心莫过于政治上的爱护和帮助。

曾希圣在安徽任内为扶持黄梅戏称得上是呕心沥血,也曾多次保护严凤英。这位日后因经济政策冒进被撤职的一方高官,在人们心目中至少对黄梅戏的发展和推广功不可没。

张亭老师陪同走访安庆罗岭镇

很多年里,艺术成就辉煌的严凤英光环绕身,享受着剧团高薪、宽敞的住房和数不清的荣誉,但在政治评判上她是另类人物。讲她历史问题复杂,生活作风不检点,甚至早有说法指责她的黄梅戏不正宗、唱腔中有靡靡之音,还有一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古怪猜疑。这一切都是因为归根究底她是一个需要改造的旧艺人。

评剧演员新凤霞与好友严凤英有着相似的经历,她在晚年的文章中提到:“多少年啊,一些人总是指着我们的脸说:‘你们这些旧艺人……’这话如刀刺着我的心!”而直来直去的严凤英面对泼来的脏水反应更加激烈。她讲:“这样害我,不如死了好!”

【音响:张萍访谈——

张萍:她说,旧社会人家在我脸上杀了我一刀,不能再拿盐擦我这块伤疤……

【音响:《牛郎织女/空守云房无岁月》——

1962年9月,毛泽东在党内会议上提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之后,被称作“毛主席的好学生”的上海官员柯庆施为了迎合党主席的思想,提出“大写十三年”的口号。按照柯庆施的说法,所谓“大写十三年”就是提倡写1949年后的十三年,要写活人,不要写古人、死人。

1963年的夏天,严凤英又与剧团的同事们一同来到上海,拍摄黄梅戏影片《牛郎织女》。摄影棚里天河银浪拍的是古装神话剧,外面的街头是隐隐的躁动,感觉的到风向变了。

忧心忡忡的王冠亚给身在上海的严凤英和时白林分别写信,希望他们赶快写一篇大演现代戏的表态文章。

【音响:时白林访谈——

时白林:《高唱时代凯歌》,那是我写了叫他俩签名。那是应景的……

这篇发表在1963年11月20日《安徽日报》的文章,署名严凤英、王少舫、时白林,文中写道:作为新时代的文艺工作者,无产阶级的文艺战士,应当无愧于这个伟大时代所赋予的伟大使命。但检查一下这些年来我们演出的剧目,实在感到抱愧和不安。我们的舞台没有充分地成为“宣传社会主义、爱国主义的思想阵地”,我们所给观众的,在内容和形式上还缺乏那种充满社会主义激情的、能激励观众积极向上的东西……

【音响:《严凤英/小小鸟雀》——

1962年,严凤英随剧团到桐城演出时特地回家乡罗家岭看望,乡亲们扶老携幼出来欢迎。人群中呼唤着她的小名鸿六,叫得严凤英热泪盈眶。

这是她生前最后一次回老家……

【音响:罗家岭、石牌镇、安庆城、合肥黄梅戏剧院采访——

【音响:《牛郎织女/三年日月浓如酒》——

初登舞台的严凤英唱过这样一句:花开花放花花世界,艳阳天春光好百鸟飞来。在最后的银幕亮相中她唱道:花正红时寒风起,再要回头难上难。

人生无定,世事难穷。当我们去探究严凤英奇特的一生,很多往事很多情感很多时代的悲喜剧,岂止是一声长叹可以翻过这一页。

张萍老师陪同走访省黄旧地

【音响:郭宵珍、张萍访谈——

郭宵珍:我最记得有一次,那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听到了“三年日月浓如酒”,我就蹲在菱湖公园旁边嚎啕大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就感受到似乎严老师她来到人间,三部曲《天仙配》、《女驸马》和《牛郎织女》,就是通过这三部作品完成了她来到人间的一个任务,而最后的“三年日月浓如酒”就是她对人间的一个告白,特别难受。就觉得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离开我们,怎么这么美的人没有了,心里面你会永远地不平的,你会永远不平。

张萍:她的形象在我脑子里头非常清晰,清晰的到什么程度,经常在梦里出现,出现是什么,她总是在骂我,她喊我小嚤子,你太嚤(方言,磨蹭)了,催我化妆,快点!别误场了。在做梦时有时候就做这个,还是那么美的形象,那种形象跑不掉的……

【音响:歌曲《严凤英/山野的风》——

严凤英,1930年4月13日出生,1968年4月8日辞世。虽然一生短暂,终究作为黄梅戏的一代宗师,她的美丽形象长久地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之中。

有人说她像孤寂的仙女重返天庭,有人说她像自由的鸟儿飞上天空,有人说,或许她还在人间……

【音响:众人回忆——

田玉莲:师父像亲人像父母一样的,特别尊敬她,特别崇拜她。我不会忘记她的,我一生一世也忘不了她。

时白林:我给你介绍一下,你们可认得。严凤英站在门口,认得认得。哎哟,怎么这个人那么热情,见过一面,她还记得。哎呀,我身上一股暖流,就是这样跟严凤英结下了友谊。

王凤枝:听人讲,两百年出个程长庚,一百年可能也就出她一个。她跟一般人确实是不一样,那可以说就是拿灵魂唱戏。

邬云:如果真的有那样的机会的话,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可以作为一个观众安安静静地坐在台底下,完完整整地看严老师演一出戏。

丁俊美:严凤英在黄梅戏上可以讲目前还没有人超过她,说实在我曾经讲过,人家称这个大师称那个大师,严凤英是我心中真正的大师。是这样。

郭宵珍:不管是她的作品,还是她的艺术形象,不可替代的,就是不可替代。因为她太美好了,太美好了。我就想说,严老师,我爱你。

【音响:《天仙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

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

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刚才您听到的是黄梅戏专题《树上的鸟儿成双对》——谨以此篇纪念人民的艺术家严凤英逝世五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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