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丽:“挂职”颠覆了我的写作
2018-07-06张丛博
张丛博
挂职对她的创作是“颠覆性的”
这部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小说集《挂职笔记》,封底的介绍上写着:是邵丽深入基层生活之后的最新创作成果。这句话让不少熟悉邵丽的读者感到好奇,邵丽到汝南县挂职任县委常委、副县长,不是2005年初到2007年底的事情吗?没错,虽然距今已经超过十年,但挂职的影响依然体现在邵丽的写作中,书中收入的小说是近些年陆续发表的作品。
“我的挂职离真正沉下去还是有相当距离的,不过就我个人感受来说,虽然是浅尝辄止,但也受用终身。”用邵丽自己的话说,挂职对她的創作而言是“颠覆性的”。那段时间前后成为邵丽写作风格的分水岭。
其实,当年去汝南时,邵丽正面临着写作转型难题。在2004年创作了《我的生活质量》之后的四五年里,邵丽一直在寻找新的叙述方式,陷入寻求突破自我的焦虑中,那段时间“甚至看到虚构手法的小说会有一种厌恶感”。“终于,生活给我提供了一个极大的契机,让我看到了文学的本质,那就是要面对现实,面对生活。”紧接着,从《人民政府爱人民》《老革命周春江》《挂职笔记》到《刘万福案件》《第四十圈》,打着邵丽新风格烙印的“挂职系列”小说陆续问世。
读过邵丽早期作品的人,会把类似浪漫、唯美这样的字眼贴在上面,然而挂职之后再落笔,邵丽的文字变得踏实了。用非虚构的手法来写小说,加上第一人称叙述,带给读者强烈的真实感,一气呵成。语言平实简单,结构很多也是平铺直叙,但正是因朴素而真实,因真实而动人,邵丽写着得心应手,读者读来酣畅淋漓。一些作家的小说能挤出水来,而邵丽的作品则密实得浑然一体,有时出版编辑会建议她“密度太大,稀释一点”。外人看来应是长篇的体量,但“急性子”的她仍坚持选择用中篇来表达。邵丽说:“我不是一个技巧型的作家,也不是不注重技巧,而是觉得技巧不能大于作品本身。”当然,有心的读者能从看似简单的文字背后,感受到作者的煞费苦心。
听人说和看着人做,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码事
在过去,“挂职”是作家们深入生活的一种重要方式。作家柳青挂职创作出了代表作《创业史》,作家路遥在矿务局挂职创作出《平凡的世界》。河南的著名作家中,李佩甫、张宇等都有过挂职经历。
不过,“挂职”有虚实之分。和一些没有具体分工的“体验型”的作家挂职不同,邵丽的挂职是实实在在的,不仅要开展工作,还要接受考核,开会、接访、下乡村,每天都很忙碌,她会留心把遇到的故事、人物记录在笔记本里。和基层干部同吃同住同工作,邵丽真正融入其中,身临其境地感受着县长、县委书记的工作状态,“听人说和看着人做,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码事”。
挂职时间久了,邵丽发现,基层自有一套独特的话语体系和处事风格,嬉笑怒骂之中,往往包含着真理。“以退为进、难得糊涂、大智若愚、以柔克刚……这些沉淀在几千年中国文化里的东西,是底层社会的运转动力和黏合剂。我们薪火相传的,大多都是这些东西。所以,一个作家要寻根,一定要寻到自己的文化之根。”
作家张楚评价说,邵丽的小说语言既精练又复杂,既冷静又幽默。这种原生态的语言,便受到来自基层群众的智慧和幽默的启发。那时邵丽经常听到很鲜活的语言表达,比如一位老农形容饥饿时说“早上没吃饭,就感觉像心丢了一样”。她说:“中国几千年来,苦难都是靠这种智慧和幽默消解的。”
在邵丽的小说里,不管是官员还是底层小人物,绝非空穴来风。“很多当事人我都见过他们或者他们的亲属。”邵丽说,挂职让她遇到了许多个作品中的人物或者故事,很多朋友至今还经常联系。
邵丽笔下的故事很多发生在同一职业环境下,但她没有按照类型小说的套路来写。“任何职业都不会独立于我们的生活现场。”在邵丽看来,小说只是一种表现形式,真正的内里,还是事物本身的逻辑和它的真实。作家鱼禾的评价颇为贴切,“邵丽写的是人像而不是官像”。
现实中,有作家戴上“官帽”后,最后选择丢掉“笔帽”,转型做官员。邵丽挂职后本可以从政,但她选择了回归写作生活,“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写作的事情,所以当不了官”。
带着悲悯和关爱去写笔下的女性人物
邵丽的写作并不完全借助于故事变化和情节冲突,而是冷静地使用有节制的笔触,写出人性中的曲折和波澜。
她写过许多与女性生活有关的小说,展现女性在转型社会中不同的纠结、矛盾和无奈。获得鲁迅文学奖的《明惠的圣诞》讲述了明惠不甘屈辱最终诀别人世的惨烈故事,但这个悲剧里能感受到作者的顾惜、不平和关爱。邵丽说,她是带着一种悲悯、关爱去写笔下的女性人物的。
有读者就现代女性的话题提问,邵丽说,现代女人除了工作,还要担负妻子和母亲的角色,确实很累,但她觉得同时所感受到的关爱和快乐也更多。“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做一个女人。”邵丽说,“生活中充满了爱。尽管我并不认为人仅仅是为爱而活着,但我觉得没有爱的生活不能算是有意义的生活,至少我不会为没有爱的生活而写作。”
谈及挂职经历和日常生活分别对创作影响所占到的比重,邵丽不假思索地回答:更大部分还是来自日常生活中的积累,因为作家本身就身处生活之中。
邵丽是一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她喜欢种花、品茶,家里几乎被布置成了“植物园”。同是作家的朋友碎碎每次和邵丽见面,极少听她谈及创作的甘苦,倒是乐于谈及喜欢烧的某道菜,“似乎一放下手中的笔,她都能干净彻底地从文学的世界中跳脱,一头扎进比小说更加汹涌澎湃、活色生香的生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