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头有颗朱砂痣

苏静

日子美得像一场梦

那天，香香正闲得无聊，看到同学群里有人聊天，她也凑趣插了句嘴：“最近有点剧荒，好无聊，有好剧推荐吗？”

她这话一下戳中了众人的槽点，大家都是三十几岁的年纪，上有老下有小，每天挣扎在养家糊口的第一线，却偏偏有人因为剧荒而无聊，这么梦幻与现实的对比，实在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香香觉得自己很冤，明明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总被人误认为是在晒幸福。香香上学那会儿，长相和成绩都不算突出，在班上就像个透明人，毕业后的同学聚会，总有男生想不起她的名字。可自从她遇到韩宇，结了婚，她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上学时那些有故事的女同学们，在为人妻为人母后，不管身材发没发福，都或多或少地沾染了些柴米油盐的烟火气，而香香在褪去了往日的青涩与干瘪后，反而日渐明艳。

每每有人感慨岁月的神奇，便有知情的女同学跳出来：“那是人家命好，嫁对了人。”这几年，韩宇把自己的公司经营得小有规模，对香香也是好得没话说。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中，韩宇那“绝世好男人”的形象便渐渐明朗起来。

香香自己也觉得，婚后的生活完美得就像一场梦。这场梦一直持续到2018年的4月初，韩宇去参加了那次高中同学聚会。

藏在时光那头的秘密

以前，韩宇从来没参加过高中同学的聚会，他甚至有意避免跟高中同学接触。这次，他却很反常，收到消息后，特意推迟了跟公司客户的见面时间，一个人开车三个多小时，只为去参加一场同学聚会。

他回来后的几天里，心情好得不像话，话明显见多，香香却听得有些不着头脑。这不像是平时的韩宇，更像是他喝得微醺时的兴奋状态。聚会后，他的同学群里早已有人晒出了照片。大家在母校的樱花树下拍了很多合影，那画面很美好。这群并不年轻的老同学，在这花团锦簇的人间四月天里，都笑出了当年满脸稚气的学子模样。

紧挨着韩宇站着的女人明显跟其他人不同，有那种在万千人群中，让人一眼便能聚焦的美丽。香香问：“这人是谁，怎么看着这么特别？”韩宇明显语塞了一下，含糊地解释了一句：“一个女同学，刚刚从国外回来的。”

香香记性很好，总觉得她在哪里见过那人。她想了好几天，终于想起来一件事。有一回，她帮婆婆清理家中小阁楼上的东西，翻出很多素描纸，厚厚的一摞，每张上面都画着一个美丽的女孩。婆婆说，那是韩宇上美术班时的练习本。当时，香香还暗笑，感情方面一直很迟钝的韩宇，在高中的时候竟也有自己的梦中女孩。现在想来，韩宇画的，分明就是这个女人。

香香从没怀疑过，自己才是韩宇的初恋。因为，在他们交往的过程中，韩宇的拘谨和木讷都不是装的。可现在，香香终于明白了，韩宇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在他的少年时光里，曾经有过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那天晚上，香香很认真地问韩宇：“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懂事、坚强、善良、大度、孝顺……”韩宇在香香的追问下，一个词一个词地累加着。

香香脸上带着笑，心却一点点沉下去。他给她的褒义词那么多，却没有她最想要的那一个。

鱼香茄子也是幸福

她猜想，韩宇应该还是很爱她的吧？

人家谈恋爱时吵架，只要男生一哄，女生的小脾气也就过去了。可韩宇和香香第一次吵架，就差一点分了手。韩宇根本不会哄女生，香香赌气说要分手，他就当了真，答应了跟她分手。但他依然坚持在她上夜班时送她回家，香香死活不上他的电动车，他就推着车默默跟在她身后，一直送到她家楼下。她回过头说：“我们已经分手了，请你以后不要再送我了。”

“你上晚班回家太危险，这段时间我就先送你，等你有了新男朋友，我就不来了。”他很努力地履行着自己认定的义务，急得眼圈都红了。香香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又好笑又心疼。

后来，香香念在他没有跟女孩子交往的经验，很多事情也就不跟他计较了。她还教过他几手绝招：“女朋友生气，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带她去吃顿好的。如果还不行，那就再加一次商场血拼。”韩宇很快学会了，只要香香不高兴，他不再追着问她到底怎么了，而是先带她去大吃一顿。如果看她心情还没好，他就再带她去商场“买买买”。

再后来，韩宇干脆学会了做菜，而且随着香香的口味变化，他不断推陈出新，渐渐成了家里的大厨。他做的大餐，可比带她去饭店有诚意多了。

可是，他们相处中这些曾打动她的种种细节，经香香此时的再次回味，又多出些不同的味道，就像哽在喉头的一根细刺，吐不出，也咽不下。

那天，香香下班回到家，看到了茶几上的首饰盒，打开一看，是个很漂亮的琥珀吊坠，是她上次逛街时看中的，嫌价格太贵没买，回来还跟韩宇唠叨过。当时，她惊叹于里面那只小虫子的栩栩如生，现在，她却觉得它被困在里面好可怜。

韩宇正在厨房里忙活，他挽着袖口叮叮当当地切着肉馅。他听到动静，回过头冲她笑笑：“今晚有你最爱吃的鱼香茄子。”

香香倚在厨房门口，厨房里扑面而来的暖气，熏红了她的眼圈。可是，凭什么那女生能成为他心口朱砂痣般的存在，而她，却只能在这里上演一场琐碎日常的生活纪录片？

香香刚想拗着脾气说不吃，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她认命地坐到餐桌上。吃着香喷喷的鱼香茄子时，她心里一热，转念一想：有鱼香茄子吃的日子，也是幸福吧？

有些往事无须再提

香香常常想，如果韩宇跟她在一起的木讷、被动、不解风情，是因為曾经沧海之后的风平浪静。那么，韩宇和那个她，又曾发生过什么样的惊天骇浪呢？

后来，香香实在不想再在猜测中煎熬。趁着韩宇生日，她破天荒地下了厨。虽然四季豆炒得有点生，牛肉也没有完全炖烂，韩宇仍然吃得很满意。两人还乘兴喝了几杯。香香的酒量一直比韩宇好，韩宇在她面前又没有戒心，没有多久，韩宇就进入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状态了。

原来，少年时的韩宇并不木讷。他曾在全校艺术节开幕式上高调地向喜欢的女生表白，轰动了全校。不久，他就被学校领导劝说转学，临走前的那天晚上，他冒雨跑到那个女生家门口，想跟她约定高考后再牵手，却听那女生歇斯底里地冲他大喊了一声：“滚！”那晚，他在大雨里站了好久，后来又发了一星期高烧。病好后，他性情大变，远离了所有的高中同学。

原来，那女生并不喜欢韩宇，却因为他的轻狂行为，被迫成为学校里的名人，被同学议论，被老师找去谈话，被家长训斥。她恼他，怕他，视他为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香香万万没想到，韩宇心头的那颗朱砂痣下，竟是这样血淋淋的伤疤，她却还有一事不得不问：“那你聚会回来，为什么那么兴奋？”韩宇兴奋地说：“我终于有机会向她道歉了，她说，当年的事她早忘了。”

香香很想笑，却觉得自己不够厚道，只得端起酒杯掩饰：“来，为了我们的年少痴狂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