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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145斤的时候,只有我妈还爱我

2018-07-06张小冉

意林彩版 2018年8期
关键词:华西输液医生

张小冉

自打小时有记忆起,我总是希望自己生病——这样我就可以不用上学,不用写作业,还能得到身边人更多的关注。上苍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心声,在我读五年级的时候,这个奇葩的愿望竟然实现了。

11岁的时候,夜晚,我起床上厕所的次数达到两位数;白天,我顶着一对眼袋赶往学校;冬天,体育课上简单的热身运动,也能让我汗如雨下,累倒在操场边干呕。

母亲察觉出我的异常,第一时间带我去了医院。医生拿着我的尿检报告审视一番,面色凝重。埋头写下几排字,把检查报告夹在病历本里,推给母亲:“带孩子去华西看看吧,我们这,看不了。”

华西医院人满为患,医生拿着报告,认真地给母亲讲解:每个人的肾脏都是一个过滤系统,像个有筛选能力的漏斗一样,为身体留下营养物质,把废物排走。但我的肾脏出问题了,它把蛋白质也送走了。我听不懂,却没心没肺地喜形于色,心里盘算着:太好了,我应该可以好几天不用去学校上课了。

我牵着母亲的手,一蹦一跳地跑下楼,刚走出华西医院大门,母亲居然哭了。母亲是个很强势的人,在独立抚养我的过程中,她是万能的。这是我第一次见母亲流泪。

从华西医院回来,母亲帮我向老师请了长假,我住进了医院。母亲每天24小时守着我,她失眠的毛病更严重了,她半夜去阳台的次数,比我起夜的次数还要多。

我上初中以后,开启了上午在学校读书、下午在医院输液治疗、周末去医院门诊复查的生活模式。在摸清了医院看病的全套流程后,我拒绝了母亲的陪同,独自在医院和学校之间穿梭,享受着挑大梁的快感。

初二下学期的一次诊察,医生建议我换成激素治疗试试,让我把母亲请过来,一起敲定方案。我自豪地说:“我妈妈没来,每次都是我一个人看病,我妈妈都听我的。”医生却说:“你们母女俩真奇怪,每次都是一前一后地来,给你讲完一遍,还得给你妈妈讲。”

我很疑惑,走出门诊部,用IC卡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告知她治疗方案有变。让我大跌眼镜的是,5分钟后她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原来,母亲从来就没放心过我,一直默默地跟在后面。我锁紧眉头,一个人闷头往前走,余光里,母亲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后,这更让我火冒三丈。

激素治疗,会伴随着8小时的输液进行,每治疗一次,几乎一整天都要耗在医院里。那段时间,药物副作用特别强烈,刚输上5分钟液,呕吐感会排山倒海地袭来,肠子吐到绞痛,仍无法终止那般生猛的势头。我再也不能一个人去输液了,只能同意母亲陪同。

每天中午,母亲挖空心思给我准备午餐,我却发现自己吃什么就会厌恶什么。有一天,母亲在医院对面的饭店里买回来三菜一汤,还打包了一只烤鸭。母亲拧下一个鸭腿,举到我嘴边,提醒我两天没吃东西了,“多少都得吃上一口”。

肥腻的鸭腿散发出的味道,让我当场就吐了,下意识用输液的那只手使劲推开:“拿走!拿走!”动作太大,输液瓶被我扯了下来,砸在我手背上,针口处汩汩地冒着鲜血。

母亲一边喊护士,一边手忙脚乱地用纸巾帮我止血,急到忘了手上还捏着鸭腿。我感觉到手背一阵火辣辣的疼,抑制不住怒火,用另一只手抓起鸭腿,使劲一甩,正好把鸭腿丢到了赶来的护士脚边。

母亲一愣,接着抓起白色的泡沫饭盒,一股脑全丢进垃圾桶:“变着花样伺候你,你是我祖宗,你到底想干什么?不吃拉倒!”接着转头离开了病房。

我脑袋“嗡”的一声,夹杂着巨大的委屈,坐在床上哭成了泪人。

等母亲再次返回病房时,我还在抽泣,想主动跟母亲说话,可一张嘴却哭得更厉害了——母亲手里提着和之前一样的三菜一汤,还带回来一罐可乐。

我从小就最爱喝可乐,可生病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医生不让我沾凉饮料,特别是这种碳酸饮料,没想到最遵医嘱的母亲,竟然会主动给我买。

接着,母亲拿纸给我擦眼泪,笑着告诉我马上就有可乐喝了。可是忽然,易拉罐“砰”的一声炸开了,可乐通过裂缝,“吱吱”地喷向四面八方。母亲赶忙拿起纸巾,蹲在地上反复擦拭地砖缝里的可乐,看着她的样子,我忽然意识到母亲不再是我印象里的“超人妈妈”了。

我没想到激素的副作用如此强悍,我的骨骼线提前闭合,再也没有长高过,却横向发展到145斤。小小的白色药片,把我的身体膨胀到以前的两倍。

我常常形单影只地站在母亲身边,壮硕得像一头熊,走几步就喘得厉害。母亲也不嫌弃,逢人都介绍:“这是我女儿。”

我开始讨厌逛街,讨厌去买衣服。我受不了销售人员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后,说“没有合适的码子”。母亲察觉到我的抵触情绪,故作轻松地逗我:“咱们多划算啊,给同样的钱,买同样的衣服,布料却比别人多,赚了。”说这些话时,母亲总是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表情,如果我笑了,她就会松一口气。

高三下学期,我再次入院,选择做肾穿刺活检手术。之前因为年纪小有风险,医生一直不建议做,一直优先尝试其他治疗方案,如今实在不行了,最终决定取出肾组织,查出确切病因。手术前,有半个月的排期。我拒绝了母亲陪同——这一次,并不是为了显示自己有多能耐,只是舍不得母亲操劳,不忍看到她担心的样子。

手术结束后,需要24小时完全平躺,枕头都不能垫。医生反复强调,让我尽快排尿。由于我适应不了躺在床上如厕,憋得很痛苦,加上麻药退去,疼痛感袭来,我感覺自己被人拦腰斩断了,躺在床上一个劲儿喊:“受不了了。”

母亲给我买了婴儿用的隔尿垫垫在我的屁股下,又把病房厕所的水龙头拧开,让我听着流水声,刺激排尿。我听到水流声,看着母亲偷偷背过我,用手臂去擦眼泪,我忽然觉得耳边的流水声像大坝泄洪一般,“哗”的一声,冲垮了我,在病床上号啕大哭起来。

肾穿刺活检报告出来了,我是系膜增生性肾小球肾炎。

医生说,虽然我的病程是整层楼的病友里时间跨度最大的,但由于我长期接受治疗,“养护”着我的肾,所以我是当天所有参加活检的病友里,病情最乐观的。“所有的功劳,都该留给你妈妈,幸好这八年,她一天都没有放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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