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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师印象记

2018-07-06李焕龙

延河(下半月) 2018年5期
关键词:宣传队修路老汉

李焕龙

他多才多艺,却活得低调;他手中有权,却不善做主。这是在校时我对他的基本认识。后来才知道,这是他的机智、聪敏,并是那个特殊年代最好的求生、保身之术。

小学快完时,他由村级完小校长调任松坝小学校长,按说这是重大任用。因为松坝小学有“带帽初中”,就是如今的“九年制学校”建制。

他的名字女性化——李霞林,人如其名,相当的柔。

为什么让他升任此职呢?老师们议论说:他善搞活动,且能自编、自演,还会二胡、风琴、鼓乐等乐器演奏。

他一到任,就搞了个“五茨公路建设工地慰问演出”活动。

据我所知,光他自编的就有数十个节目,什么三句半《四个老汉看修路》、表演唱《大嫂修路忙》、对口词《战天斗地》、相声《抢进度》、快板《大会战》、朗诵诗《修路工地学理论》、小合唱《五茨公路赞》………单看品种,足见多才多艺。

那次,我们这支临时组织的文艺宣传队,整整停学一个月。先是本公社工地逐村(一村一个连部)去演,后被抽到区上,跑遍五个公社的各个民兵营。

那段时间,我很忙,既是报幕员,又是演员——而且,身份角色多变,一会儿扮老农,一会儿扮民兵,一会儿是学生。同时,每走一地,都要在主持词和部分节目中加进针对性内容,不是他动笔,就是我动手,忙得不亦乐乎。

所幸,他耐心、细致,像个慈祥的老太婆一样慢声细语地讲,像个首长秘书一样认认真真地写。

台下,他是校长、队长、编剧;台上,他是演员、伴奏。尤其《四个老汉看修路》的那个甲,被他演得活灵活现,每场都是笑声不绝、掌声不断。

演到中途,出了一场大事。一天中午,宣传队的20多位师生中,除他之外全部食物中毒,个个呕吐腹泻、头晕脑胀。工地营部的卫生员和当地的赤脚医生都来诊治,但无济于事。怎么办,下午还有演出?

他望着医生,闷声闷气说了句“你们没办法了,只好我去想点法子试一试”,随手取过门后的板锄和背篓,一人走了。

两个小时后,他从山上回来,手、脚、脸都划破了,衣袖也划破了,头上还粘着不少刺叶。他背回一背篓草药,分成两锅熬。第一锅先出,一人一碗,趁热喝,喝得人更吐更泻;但半小时后,不吐不泻,头也不晕了。第二锅倒进木桶里,又兑凉开水,让大家慢慢喝,随便喝,坚持喝够半个小时。边喝边尿,越尿越渴。喝完这个,再喝盐水,人人喊饿。这时,他已给厨房安排好了,抬来两桶酸菜面,让我们尽饱吃。饭吃完,个个精神,和没中毒生病一样。

两位医生看到这儿,称他:神医!营部即公社领导表扬他:人才,贡献大!

他呢,低着头,像做了错事一样,低声说:是草药有用,不是我有用。

晚上演完后,他带我到营部去,听领导谈修改意见。走在路上,我问:李老师,你学过医?他说:我教过几个村级小学,都在大山里边,缺医少药,可学生病的又很多,没办法,只好拜师学医。学生穷,学校也穷,没钱买药,我只是有针对性地学了点针炙、中医,别的都不会。

我又问:你咋没中毒?

他嘿嘿一笑,站下来说:不能给别人说——中午,奇社长悄悄把我喊到里屋,一人喝了半茶缸烧酒,酒能消毒。

这趟路,没有白跑,让我了解了一位老师的爱生情怀和不少山区生活的自理常识。

有一天,下大雨,不能外出表演了,其他人要么休息,要么在连部堂屋练习,我和他到邻家找了间房子改写《会战工地学理论》。改到中途,改不下去了,我求他教我谱曲。

他一边哼歌,一边点燃旱烟袋,慢条斯理地说:我学这,是在山里找乐子,是为大队配合工作,是为学校换取支持。你不要学,艺不养人,还添麻烦。

过一会儿,见我不太理解、不大高兴,他又点燃一袋旱烟,依然慢悠悠地说:我看呀,你心细,耐烦,有激情,会管事,而且团结广泛,威信也高,就不要学创编了,搞组织、当编导很合适,学校和宣传队最缺这种人。

我明白了,他是实用为先,因材施教。

当天下午,宣传队开了个会,补充少先队辅导员、宣传队导演张老师和我为副队长(一月之后,我成了学校少先大队的宣传委员)。

这次巡回演出,获得巨大成功,受到区委和公社的嘉奖。据说,这是我们学校三年来的最大喜事。

从此,不善言辞的李老师被那些曾经当面顶过、背后骂过的老师称为“好校长”。

或许是吸取那次“中毒事件”的教训,或许是出于“开门办学”的需要,不久,我们学校在八一水库中心的小岛——老鼠山上开办了药场。

第一次上岛种药,我有意识挤到他的身边,不停地提问,掌握了半夏、细辛、柴胡等不少中草药的习性和药理。

回来的船上,我问他:如果使用半夏过量,中了毒,用啥来解?

他脱口而出:酸菜浆水。说完,又望我一眼:你想学医?我点点头,他仰天望了半会儿,从衣服口袋掏出旱烟袋,边装烟,边说道:学点儿也好,艺不糊口,技能养身。

回到学校,他把我叫到宿办室,送我一本《中草药图谱》,封面已经没有了,是他用牛皮纸糊上后自写的。他边递书,边说:哎,现在课上不成了,可你们总得学点知识呀。能学啥就学啥,学了总比不学强呀!

临走时,他告诉我:你们院子有个朱老汉,跟他学吧。

朱老汉为我的邻居,是个“四旧份子”。

当晚,我就进了朱家,拜这个表爷为师。一个星期天,朱老汉把我领到他家房后的树林里,只用半天时间,就让我认识了《图谱》中的69个品种。

满山遍野的中草药,多么丰富,多么神奇呀!

当我正庆幸李老师给我指了条学技术的捷径时,他却离校了——先是抽到公社搞路线教育,后是派了别的工作,直到从这所学校毕业,我们也没谋面。

这个从未给我上过一堂课的老师,却为我培养了两个终生爱好:中医、文艺。

后来,当我给人开方医病时,总在心中默默致意:李老师,谢谢您!当我每每组织文艺活动或综艺赛事时,总是感到李老师就站在身边,在观察、指导、激励我。

有人说:小学的兴趣会决定终生的志向。

我想说:老师的指点,是人生的航标。

李老师,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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