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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我的北大荒岁月

2018-07-05濮存昕

党的生活(黑龙江) 2018年6期
关键词:母马宣传队兵团

濮存昕

我是1953年7月生人,1969年,初中算是毕业了。我们这届初中生都要离开城市去农村边疆。

我2岁时患过小儿麻痹症,上小学时有一段时间是拄拐走路的,人送外号“濮瘸子”。9岁那年,我接受了一次整形手术,算是能正常走道了。因为腿有毛病,本可以不去边疆,但我就是要去,而且到了热血沸腾的程度。

兵团驻京办设在灯市口中学。我跑去报名时,人家听说我腿不好,就要检查,让我走正步,做蹲下、站起等姿势。我努力做得很标准,还写了保证书,最后总算过了关。

感觉全世界都在我肩上担着

1969年8月,我就这么离开家,去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2师15团,现在叫宝泉岭农场。

一到兵团,我们就碰上水涝,抢收受灾麦子。每天都是上千人的大会战,排起横队一起在水中捞麦子。那阵势,壮观!

这事完了,天就冷了。

那年3月,中苏在珍宝岛发生武装冲突。所以,抗涝抢麦一结束,就开始了大备战。团里组建架线排,去6师所在地抚远架设电线。

“保家卫国!”大家都喊着口号报名,我幸运地被选上了。出发那天早上,全连战友欢送卡车上的我们。那时还讲究男女授受不親,可一下子有那么多女生都特真诚地与我们“泪别”,真有点儿“妻子送郎上战场”的感觉,让我特感动。

我们坐大卡车转乘火车,再从火车转坐卡车,历经三天三夜才到抚远。那里是大片大片的沼泽地,因为打前站的人还没来得及为我们搭好帐篷,第一个晚上没地儿住。那可是冬天,我们只好在卡车上过夜,在装粮食的麻袋中弄出个窝窝,把所有能穿的毛衣、绒衣、棉袄、棉大衣都穿身上,将就了一夜。早上一看,眉毛睫毛全都结霜冻在一起了。

开工了。我们的任务是在草甸子里挖坑埋电线杆,每坑间隔50米。每人发一把铁锹,事先磨得锋利放光,三人用一把镐。挖坑时,先拿镐把冰砸开,再下铁锹挖,坑长1.6米、宽0.6米、深1.2米到1.5米;然后将电线杆往坑里一杵,连泥带水埋好。这活儿不能干慢了,因为坑里渗水,干慢了水就渗得多,水渗得越多活儿就越难干。

经验告诉我们,干活时穿棉裤、雨靴使不上劲儿、不出活,得穿绒裤、球鞋,轻便、灵活。干衣服、棉裤搁一旁,干完活,别人帮忙拿大衣围圈儿挡住风,自己再脱光了换上冰凉凉的干衣服和棉裤。那种像冻铁板贴在身上的滋味,我现在还记得。

连长年纪大不用干活,揣着酒瓶挨个儿问:“谁喝?”

有一次我逞能,接过来一仰脖儿,60度的北大荒酒,大半瓶下肚,从此落了个“海量”的美名。

白天干活,晚上还要轮流站岗。夜深人静,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睡了,只有我一个人保卫他们,就有一种自豪感,觉得这就是保卫祖国,在做最革命的事。

那时,我心里经常滚动着一些诗句,什么“枪刺挑落了晨星,战士迎来了黎明”,什么“淋一身雨水,就让我们用青春烈火烤干衣裳”。好家伙,觉得全世界都在我一人肩上担着呢。

最惬意的日子

知青的生活虽然艰苦,可也有许多值得回味的经历。放马就是其中之一。

连里要找个听话的孩子去放马,我被选中了。后来,人家写我的兵团经历时,起的题目叫《荒原牧马人》,听上去挺惨的,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放马在农业连队是个好活儿,我特别喜欢。别人天天下地累个半死,我则吹着口琴放马,潇洒啊!

我管的那两匹俄罗斯纯种马,一匹叫苏宛,一匹叫阿尔登,浑身的毛像缎子似的发亮,马蹄子有碗口大小。这样的优质种马是连队的宝贝,每匹马都有档案,吃的是鸡蛋、麦芽、胡萝卜。鸡蛋我不敢和马抢享,胡萝卜我是管够造,经常和马对着面啃。

我每天和马做伴,喂食、放牧、清洗,还在连队的黑板报上受到表扬。白天放马时,马吃草,我割草,闲下来还能到水泡子里捞捞鱼,晚上回去糊上面,用油一炸,哥儿几个就着喝点小酒儿,神仙似的。

种马班发生过一次险情。

那天,我在山上割草,马笼头脱了,马顺着坡跑下了山。山下有一群怀孕的母马,要是冲撞起来,母马流了产,就算事故了。

眼瞅着我放的种马冲下去,母马一下炸了群,放母马的兄弟赶紧将母马往圈里赶。我疾跑过去,想给种马上笼头,可种马不老实,不听我的。这时,种马班的老张头从马屁股后摸了上去,趁种马只顾嗅母马的工夫,一步蹿上去,弯臂揽住马脖子,张嘴咬住马耳朵,种马立即老实了。我见状,不失时机地给种马套上嚼子,控制住了这个冲动的家伙。

好悬,但也算是有惊无险吧。

业余宣传队,我是积极分子

放了一年多的马,变数来了,我被调到15团宣传队。那是在1972年年初。为了活跃知青生活,兵团组织了不少宣传队。连宣传队是业余的,团宣传队是半专业的,师一级宣传队是准专业的。

15团宣传队分成男演员、女演员和乐队三个班。我是男演员班班长。我们的服务对象一般是兵团连队,有时也到鹤岗煤矿去演出,帮助团里与煤矿搞好关系,好搞点儿煤烧。那时,演京剧也没什么录像资料可以借鉴模仿,只能根据看电影的印象来演。

我这人善说而不善唱,这个弱点在演样板戏时显出来了。演京剧《沙家浜》片断时,队里考虑到我的这个情况,决定让我演唱词最少的程书记,就唱四句:“病情不重休惦念,心静自然少忧烦。家中有人勤照看,草药一剂保平安。”我唱到“草药一剂”的“一”字时上不去,总需要台边儿的人帮我唱一嗓子带过去。

因为不能唱,队里在排练京剧《海港》片段时,把我“发配”到后台,舞美、电工、木工什么都来,队里的布景、道具、灯光都由我和刘师傅管。我俩用纸浆一层层地糊出了港口的桩子,又画天幕灯,做变形阁,描绘海港的蓝天……

那时讲“一帮一,一对红”。可能是我平时官话说得太多了吧,曾经一度被孤立。印象最深的是到佳木斯演出时,大家到江滨公园去玩儿。有人招呼大家站在刘英俊英雄塑像前合影,可当我走过去时,却谁都不吱声了。

这件事给了我不小的震动,很长时间我都在想:“我的人缘何至于如此之差?”我写信向父亲诉苦,他回信引了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慢慢地我才明白,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凡事只觉得自己对,那还得了。

当一名专业演员,成了我的新梦想

随着时间的推移,建设边疆的使命对我失去了吸引力。走上更高更大的艺术舞台,当一名专业演员,成了我的新梦想。

利用回家探亲的机会,我先后考过济南军区文工团、总政文工团和战友文工团。最后,战友文工团决定录取我,起关键作用的是招生股的王伍福,他就是后来总在电影里演朱德的那个特型演员。

回兵团后,我接到了老王寄来的商调函,内容大概是:考生业务通过,请将档案寄来。

我拿着这封信,忐忑不安地准备去找领导要档案。站在团政委的办公室门前,我犹豫了。报考部队文工团是我在探亲时做的个人决定,根据我对政委的了解,我能猜到向他交出这封信的结果,我甚至能想象出他黑着脸拒绝我时的口气。

我在楼道里站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放弃了要档案,之前的一切报考努力,全都付之东流。

此时,能够帮助我名正言顺返城的理由,就剩下了一个——我这条病腿。

1976年,我开始办理相关手续。医生在检查了我的病情后说:“你为什么不早来?以你的情况,返城不就是一个图章的事吗?”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为了来兵团,我曾经极力掩盖这条腿的毛病,而现在为了离开兵团,我又要拿这条病腿说事儿。我的人生曾那么真实,又那么不真实。

1977年1月末,我结束了8年的北大荒生活回到北京。说老实话,兵团有不少知青很有艺术天赋,论唱歌跳舞都比我强,只是他们的运气没有我好。我返城不久就赶上空政话剧团招人。考试演小品,我的题目是《刷马》。眼前空无一物,但我把刷马的动作演活了,考官一眼就看出我有生活积淀。在我穿上梦寐以求的绿军装的第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特别希望能碰见熟人,好显摆显摆。可惜啊,一个也没遇着!

返城后,我第一年就在空政话剧团入了党,而且年年受嘉奖,但我心若止水,并不觉得怎样。这是我在兵团的收获,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承受力。这种能力不仅让我能够面对困难,也能够面对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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