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只野猫不是孤独的
2018-07-03马思源
马思源
我对身边的家禽家畜从不注意,习惯了它们的自由存在,任它们在身边窜来窜去,撒泼打滚,不撞到眼睛上我是看不到的。天天存在的事物,我们未必上眼上心。
那天,它确实慌里慌张地撞到了我小腿上,迎面骨被狠狠击打了一下,冷汗从后脊梁冒起。我下意识地抬起脚踢它,它被扬起到半空,继而摔落到地上,翻了一个滚,喵呜一声飞也似的逃走,我才发现那是一只刚到我家不久的野猫。
它是一只雌猫,看起来三四个月龄大小。白色的腹,黄白相间的脊背,猫瘦毛也长,喵呜叫一声,背弓起来,整个身子看起来像条放大的细瘦毛虫。
那时正是冬天,它萧索着身子,身上粘了不少苍耳,像一个携了剑戟的落魄侠女,在院子大门外探头探脑,想进来寻找吃的。
婆慈悲良善,同情弱小,野猫因为体格上的柔弱获得我家的入场券。婆沿袭对猫的传统称呼,唤它“花花”。她从火锅里舀出鲫鱼,专挑了条大个的完整的,自然出自对来客的尊重。
仪式感是婆对外物的仁慈。她拿来一只碗,洗刷干净,把鱼放在碗里,舀点汤汁,随后把碗小心地放在客厅门外的走廊上,唤声“花花”,轻轻掩门,怕惊了它。婆端碗出来时,它像是受到小惊吓,离弦的箭一样蹿向院子的大门,站在大门外沿小心翼翼地往里看。也许是感受到了婆的善意,或者鲫鱼的鲜香诱惑了它,它慢慢靠近,轻轻地嗅,确定可以吃了之后,伸出舌头去舔汤。一下,两下,小巧甜美的嘴巴终于忍不住,一口衔下鱼头,爪子抱着呜呜地饕餮。
它安静下来,不再避让、逃窜。它食烟火的样子很是可爱。此时,我才能看到一只在旷野里疯跑、在自然天地里独行的猫,面对食物时展现出来的贪婪和爱恋。但它表现出的更多的是对这个世界的敌意。我蹲下身,用温柔的语调低低唤它,花花、花花、咪咪。它还是警惕,抬眼睛偷看我,匆忙逃离我的势力范围。它更多时候表现出高冷姿态,我悄悄瞄它,它发现了就会飞快蹿走;有时它跟我对视,眼睛瞪得溜圆,黄黄的眼珠里面似乎有一团火——它在发怒,想用怒让我害怕,用怒来降服我。大概看我面无表情,它又掉头迅速跑掉,跑到院门外去。
一到晚上,花花不見了踪影,婆发愁它的歇息处,自言自语道:“这能跑哪里去,会不会被祸害了呀?”每天晚上婆担心地念叨一遍,第二天早饭时准能看到花花。没有人知道它到底在哪里夜宿。都说猫狗识恩情,这野猫可不是,真是一个没良心的!婆担心多了,也会埋怨,但花花到底不愿和我们过多接触。
它是孤独的,孤独到不相信人类递来的美好。它似乎是天地间的一只精灵,身体自由,不受时间地点限制;灵魂自由,可以不被情感牵绊,思念或爱恨,均跟它无关。寄身于天地,是一种大孤独,也是一种无上的自由。
人类又何尝不是流浪的野猫,流浪到世上过一日一日?有些牵着的手,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依靠着的灵魂,风一吹就飘飘而去。人类又哪里可以嘲笑动物?
花花怎么叫,怎么哭,怎么悲伤,怎么孤独,怎么跟自己和解,人怎么能知道?就如我怎么伤感孤寂,你又怎能晓得?我常常想,我们深深爱着的,就是那一个不知晓的自己吧。
此生跟你不遇又如何?这世间总有两株不相逢的植物,风来枝叶摇摆致意甚或相互纠缠,也未必相识相知。所有的遇见,都是上天赐予的恩情。我知有你存在,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