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歪果仁”花瓶男朋友
2018-07-03乌冬
乌冬
先生出门时,总有人偷偷看他几眼。因为他这个人,不管是从正面看、从侧面看、从背面看,还是从头顶俯视,都和普通人有点儿不一样。他要是走进一家店里,要开口点些什么,店员会不知所措地看向他身边的我,用眼神询问:“喂,这个家伙是你负责的吧?那就担起你的责任来,告诉我他到底要什么。”
于是我问他:“喂,你要什么?” 他指了指第三列第四行的那几个小字自信地说:“那就要这个鸟笼好热吧。”我和一排店员齐齐低头凑过去看——啊, “乌龙奶盖”。
虽然马上就要满三十岁了,长得也人高马大,还留了一脸络腮胡子,先生却常常被当作儿童看待。普通人默认他大字不识,餐厅服务生连筷子都不是很想给他。还有一次我陪他去开通手机银行业务,大堂经理特意过来关切: “他要手机银行做什么?他会不会乱点链接,会不会被骗?”
这一切,仅仅因为他是个外国人而已。
作为一个在中国生活、学习、工作的外国人,难免有许多感到沮丧的时刻。比如明明很努力地学中文,路人还是会在听到他说“你好”就毅然竖起大拇指,仿佛学会打招呼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先生还在那儿抱怨,越讲越委屈:“为什么就不能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一个成年人?”这话我倒是能接的,因为第一个把先生当儿童的就是我自己。姐妹聚会,别人说自己的小婴儿,我便谈自己的先生,对话非常和谐。
实在没办法把他当成年人啊,一个普通的成年人,哪里还保留着那么多的“第一次”?
几年前先生第一次来中国,便开始了他的第一次之旅。第一次吃牛蛙,第一次喝珍珠奶茶并被珍珠吓到,第一次在超市见到活鱼活虾,第一次跳广场舞并跟不上节奏,第一次见到老年人踢毽子,第一次吃咸的早餐,第一次吃甜的爆米花……
当然最精彩的还是第一次喝中药,谁也没告诉他那是苦的,我全家都在一旁围观并笑出声。后来的一天,我看了几条整蛊小孩的视频,忍不住切了一片柠檬想喂给他吃,对方扭头就跑:“哎哎,檸檬我还是认识的!”
有时候我会想,当这枚外国人露出原始的婴儿般的表情,我们便能在各种早已熟悉的事物中发现新的乐趣。与其说看到他就像看到儿童一样,不如说看到他就像看到童年一样。一切都新鲜未知,都还没有被谁决定。
当然,有人会问我,和外国人恋爱结婚,难道就没有什么文化差异带来的困扰吗?
我仔细想了想,真的没有。因为文化差异跟男女差异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在和先生相处的过程中,几乎所有的困扰都来自他是一个男的,而我是一个女的。他不懂我为什么生气,我不懂他怎么就不懂我为什么生气。
大部分时间,我都会忘记他是一个外国人。我们是在法国读书时相识的,最初我对他的观感也和对欧洲的观感相似,就像最初一瞥,感觉每片落叶都欧洲得不得了。过了一年半载,见到房子就是房子,见到人便是人,见到他也就只知道是他来了。当外观和风格被移到视觉的盲区,我们反而更容易感受到对方作为一个单纯的“人”的存在。
然而,2013年秋天,我和先生在法国相遇。我是中国人,他是意大利人,我们用法语谈恋爱。我们都喜欢待在家里,去图书馆约会也是很好的选择。我们都容易羞愧,因此尽量保护彼此的玻璃心不让它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