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乔未旬

四月，我最好的朋友问我：

“你以后会去哪儿？”

“去一个春天有花，夏天有光，秋天有叶，冬天有雪的地方。”

那时候的语气轻曼，满眼都是四月山城姹紫嫣红的鲜花。

六月，我爸坐在窗前抽着烟，透亮的窗户中倒映着填志愿的网页。

“你想去哪里？”

“去一个春天有花，夏天有光，秋天有叶，冬天有雪的地方。”

我疲倦地开口，指尖拂过厚重的书页，停留在“中国计量大学”这个名字上。我的内心微微一惊，拿起手机打开了网页，当我看见它坐落于杭州时，几乎没有犹豫地在志愿上填下了它的名字。

九月，我抵达杭州，十一个小时的旅程，从天黑走到天亮。

我从宾馆的窗户往外看，杭州，这座承载着无数朝代诗意与失意的城市也在静静酣睡。

我怀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从天黑到天亮。

一大早我便被同行的父亲叫了起来，拖着大包小包便打了辆车前往学校。学校两旁夹道的垂柳还青翠着，戴着小红帽的志愿者们引导着我们报到注册，完了之后，父亲又和我拎着大包小包赶往宿舍。我铺床，他和同寝的那些学生的家长说着话，不过是些让我们彼此之间照顾的客套话，从我住校以来，这几乎成了他每一次开学的开场白，连语气也是不变的。与家长聊完了天，他便又催促起我来，嚷嚷着要去看西湖。

在我来杭州之前，他从来没有来过华东五市。

提起要去看西湖，他的眼里流露出了孩子一般的期待，一路便是兴高采烈的。

西湖没有什么好看的，我来过，我知道，它就是一个平平淡淡的湖，因为有了故事才有了名气。可是父亲却不这么认为，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地铁上的红灯闪到了龙翔桥，先我一步迈了出去。到了西湖边上，拍了几张照片，他便没了那份开心的劲头儿，在西湖边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说：“女儿，以后你就是一个人在这个城市了。”

我盯着夕阳在西湖上的倒影，没有吭声。

他笑了笑，大手握住我的手：“要不是因为你，爸爸可能都不会来华东五市呐。”

我依舊盯着西湖上的粼粼波光，只觉得那如碎屑的波光越来越模糊。他明明知道，华东五市还差一市——上海。

我从来想要去读书的城市都是上海，年少的无知轻狂，让所有的梦想与拼搏在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刻化成泡影……

我忍住眼泪不让它掉下来，那种满怀期待的拼搏又不可避免失败的痛不亚于一箭一刀锥入心脏。父亲紧紧地握住我微凉的手，他从来都知道我的不甘和失意，却只是隐晦地提起，一旦发现我状态不好，便转移了这个话题。

我们乘着晚上的地铁回到了学校，班级里有见面会，我便匆匆告别了父亲。开完了会一出教室，便发现他正在门口等着我。他说：“再陪爸爸走走。”

我陪着他在校园里面转着，日月湖里还倒映着一轮圆月。一路上都是他说我听。最后分别的时候他告诉我网上流传甚广的一句话：“高考的迷人之处不在于如愿以偿，而在于阴差阳错。”

我点点头，却没有深思这所谓的“阴差阳错”。

但是，现在想来，我实实在在应该感谢上天给予的这份阴差阳错。

开学的第一周，我顺利地经过了军训时光；开学第二周，我重拾勇气站上讲台竞选了班级的学习委员；开学第三周，我在同学的带领下学会了骑自行车；开学第四周，我加入了学院外联部；开学第五周，我参加辩论会并且获得了三等奖……第一笔赞助，第一份合同，第一次加入校博物馆讲解团，第一次穿正装举行活动，第一次戴上小红帽出席科技馆的志愿活动，第一次一次性考过四级……一步一步，我畏惧着又拼搏着，一边害怕自己又重回高考的噩梦，一边又想努力地开拓自己的疆土，增长自己的见识，甚至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该干些什么，我正在干的又是些什么……

我迷惘又清醒，糊涂又明白，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滋生，我不能抑制它，就干脆让自己忙起来，让那些经历如同肥料一样滋养着它，呵护着它，那个小小的，大概是叫作“理想”的东西。量大是一片沃土，小小的一个地方，却培养着一大片人的梦想，而我，也是其中的一棵小苗。

可是如果让我用“中国计量大学是我国质量监督检验检疫行业唯一的本科院校”这样的句子来描述我的学校，我自己都会觉得别扭，因为这样光辉的句子只是一个给外人看的标签，她的亲人，在她怀里调皮又努力的孩子只会谦虚地说她是杭州城里偏安一隅的宁静之地。可是这个偏安一隅的她又被这群调皮机智的孩子往外捧着——她是第十三届学生运动会的一个比赛场地；她是数模比赛总成绩浙江省第一全国第三；她是《跑男》录制的开场地；是无数人魂牵梦萦的母校，是无数人梦想重新发芽的沃土！

我永远记得，开学典礼的那天，我们把手握拳置于心口处吼出我们的校训：“精思国家计，细量民生事。”在这之前，我从未理解“计量”的含义，也从没有想过身姿单薄的我能够肩负起未来一个家、一个国，说出“精思国家计，细量民生事”这样的诺言，那种拥有使命感的光荣会让一个人忘记所有刺骨锥心的痛。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我能触碰到那跳动的脉搏，我也能够通过指南针找到那指向东方的一端去重新体会仿佛初恋一般的心动。

我生于西南却迷于江南，被重庆山色浸透的眸子看见江南水色的那一刻，眼波也可以蔓延成河。西南给了我金碧辉煌的忧伤，江南却赐给了我固若金汤的坚强。

江南有什么？除了让梦想发芽绽放的春天，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