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哪些倾国倾城的名女人?
2018-07-02洪烛
洪烛
说起与北京有关的女人,人们首先会想到慈禧太后,她是北京历史上的名女人。寓居北京的当代影星刘晓庆曾顾影自怜:“做女人难,做独身女人更难,做出了名的独身女人,难上加难!”其实这三项条件,也被一百多年前的慈禧太后集于一身——1861年咸丰皇帝驾崩以后,作为其遗孀的慈禧也基本上算獨身女人了,垂帘听政,大权独揽,实际上相当于大清帝国的女皇。跟这位统治朝政达数十年之久的女强人相比,刘晓庆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不过巧合的是,她恰恰因《火烧圆明园》等清戏中饰演慈禧而发家的。她是否真正体会到慈禧作为女人的难处?
外国人布兰德和柏克豪斯,写过一部《女皇治下的中国人》,慈禧太后在西方也出名了。若论名气与地位,她在古今中国女人中算一流的,恐怕只有武则天跟她旗鼓相当。只不过她的名声不太好,遭后人唾骂。林语堂评价她时还留了点情面:“当代的维多利亚女皇,曾控制政治舞台达半个世纪之久。相比之下,慈禧具有政治的睿智,刚毅的性格,果断的决策天赋和牢固控制政权的能力。她具有能影响人际关系的典型女性魅力……但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个愚昧、顽固的女人。在中国那个存亡攸关、面临西方挑战的半个世纪内,她阻碍了国家的发展。”
作为中国最有权势的女人,慈禧太后在北京城里作威作福。颐和园就是她下令修建的,也一度成为其私家花园。仅此一举,就挪用了二千四百万两白银的海军军费。也许是作为回报吧,昆明湖畔还停泊了一条两屋楼高的石舫,供太后游园赏景时登临,仿佛视察了大清帝国的海军。这本身就是个绝妙的讽刺。因为这艘编制之外的仿真巨船,永远在原地待命,不可能驶向外海,跟列强的坚船利炮对垒。颐和园那浮华的石舫,在我眼中是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泰坦尼克号。慈禧太后,是一位失职(或者叫渎职)的女船长。
其实早在慈禧太后之前,还有过一个女强人,萧太后。公元936至1122年期间,辽人(契丹部落)曾建都北京。辽代的萧太后,执掌朝纲,雷厉风行,令当时的宋人头疼得很。但萧太后在北京还做过一点好事。林语堂说:“……今天的三里河,从西面流进环绕内城西南角的护城壕。在古代历史中,它是以辽代萧太后所修运河而著称的。自从七世纪始,大运河通到了北京以东大约十三英里的通州,萧太后遂使这条河与流向通州东部的大通河相通。在十二世纪初期,来自北方金人部落的压力威胁着北京的辽和开封的宋。在北部金人的威胁下,萧太后与宋廷订立了协议……”但后来,宋兵与金兵合围,还是把萧太后赶出了北京城。悯忠寺(今天的法源寺),是萧太后与宋兵激战的据点。萧太后走了,却留下了一段运河。
萧太后太老了,好多人都忘掉她了。人们对陈圆圆之流更感兴趣,在人们想象中,陈圆圆永远年轻貌美。张中行老人也未能脱俗:“人而有艳名的就更容易引起思古之幽情,如铁狮子胡同有明末田畹府,从门前过,我们就禁不住想到陈圆圆。这样的幽情也许不该有吗?”
读他的文章,我才知道陈圆圆曾在铁狮子胡同住过。偶尔路过这条胡同,我也会一步三回头。陈圆圆原籍苏州,却是在北京出名的。想当年吴三桂也一定频频光顾铁狮子胡同吧,为了追求田畹家收养的歌伎陈圆圆。李自成进京,推翻了明朝江山,陈圆圆也算是一件特殊的战利品,但也正是这件战利品,导致他最终兵败,使唾手可得的江山美人全化为泡影。镇守山海关的明将军吴三桂,为夺回沦陷区里的情人,不惜向长城外的敌兵求援,留下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历史污点。渔翁得利的是多尔衮,他不费吹灰之力就使清兵入主中原。
小小的一个女子,却改变了好几个男人的命运,或者说改变了男人们的命运。她甚至改变了一座城市的命运:北京被八旗子弟所占据,成了大清帝国的都城。人们常以陈圆圆为例,来讲析“红颜祸水论”,甚至有祸国的可能。其实,陈圆圆本人又何尝不是无辜的。
跟倾国倾城的杨贵妃相比,陈圆圆的社会地位是很低的,不过是一位边防军人的宠妾(相当于今天傍大款的小蜜吧)。但如果把个人对历史的影响扩大化,可否夸张地说:“没有陈圆圆,就可能没有后来的慈禧太后?至少在公众印象中,北京城是因为陈圆圆而易手的。
人们已习惯了把慈禧太后视为数一数二的坏女人,幸好她身边还有过一个好女人:珍妃。两人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犹如真善美与假丑恶。珍妃身上保留了人们对美的想象与信心。珍妃的命运也俨然是美的悲剧,悲剧的概念本身,就是指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人们看。
珍妃是光绪皇帝的爱妃,却被慈禧太后视为眼中钉,这种婆媳关系搞不好,还有一定的政治背景。作为一位文化较高的名门淑女,珍妃的思想观念较新潮,与支持改革的光绪皇帝琴瑟相合。这自然是很让保守派的太后看不惯,甚至猜疑光绪皇帝是被枕头风吹昏了头。光绪被软禁在中南海的瀛台之后,无依无靠的珍妃也沦为阶下囚。八国联军兵临城下,慈禧太后出逃之际,还没忘记自己的宿敌,她特意命令李莲英把捆绑着的珍妃推进一眼深井里,并接连抛下几块大石头。据说珍妃落井前,还在挚言劝说慈禧太后改变政治主张。这是一个弱女子,又是一个烈女子,令我联想到西方的圣女贞德,被作为异教徒在火刑柱上殉难。今天故宫御花园内,有一眼“珍妃井”。井已经枯了。黄泉之下,珍妃的灵魂是否无恙,依旧冰清玉洁?
慈禧太后逃兵荒去西安,京城名妓赛金花却出风头了。
关于赛金花,毁誉参半。有人谴责她对八国联军总司令瓦德西投怀送抱(颇有傍“老外”之势),也有人企图替她主持公道:八国联军在北京城不分青红皂白地烧杀抢掠,赛金花利用自己跟联军头领的交情,婉言相劝,搭救了南城的平民区,使诸多商贾与市民得以保全性命和财产,意思是,在兵荒马乱之际,一位妓女都勇于站出来替老百姓说些好话,而以国母自命的慈禧太后,却只顾自己逃命去了。慈禧太后让北京市民寒心了,赛金花反而可能得到原谅。1933年,刘半农倡议撰写《赛金花本事》时说:“听说有人要给她写法文的传,我们先给她写个国文的吧……这个人在晚清史上同叶赫那拉可谓一朝一野相对立了。”
赛金花与八国联军拉关系,也不无原因。1887年至1890年,十五六岁的赛金花随洪钧出使欧洲,得到过英国维多利亚女皇和德国威廉皇帝的接见。1894年她脱离洪钧家堕入风尘,但估计留下点外语底子和外交经验。所以后来强虏压境时,惟独她能处变不乱、谈笑应对。这已非一般的交际花所比拟,赛金花毕竟是见过点大世面的。
赛金花晚年成了佛教徒,自称看破红尘。这时候的她人老珠黄、徒穷四壁,完全靠接待慕名而来的德国、日本等外国人访问,获得些接济。她该如何评价自己前半生的是与非呢?天桥居仁里有赛金花故居,1936年11月,一代名妓在此贫病而死。
据崔金生记述:“赛金花死时当日,《立言报》听到后,立即停机改版,发现独家新闻,当日创销售额的历史纪录,使其它各家报纸所售寥寥。赛金花的棺木由报界前辈吴宗祜赊购于鹤年长棺材铺,掌柜念金花当年救助北京人民,以半价售出。死后葬于陶然亭东北山坡上,其碑为黑色金字,由潘毓桂所书:‘赛金花之墓。1952年修整陶然亭时迁走。”迁至何方,已不为世人所知。可惜啊,大名鼎鼎的赛金花,入土之时连一具棺材都要依靠别人相助。但这至少也说明:赛金花风波的一生,并未完全人走茶凉,毕竟还有人念旧。赛金花也算没有白活啊。
真正有“义妓”之誉的是小凤仙。据说她出自前门外的八大胡同。有一部电影叫《蔡锷与小凤仙》,表现这位红尘女子跟一位北伐名将的知音之情。小凤仙胆识过人,以情人身份掩护卧薪尝胆的滇军首领蔡锷,使其免遭袁世凯的迫害……
跟北京有关的名女人还有哪些?胡蝶算不算?“九·一八”事变后,平沪两地的许多报纸纷纷刊登《张学良的“九·一八”之夜》《红颜祸国》《不爱江山爱美人》《东三省就是这样被丢掉的》之类消息;“……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夜,日本关东军发动大规模进攻,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东北三省之同胞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东北军之最高统帅张学良将军,彼时却正与红粉佳人胡蝶女士欢歌舞于北平六国饭店……”后来证明这只是谣传。胡蝶本是上海捧红的影后,恰巧来北平拍外景,也就蒙受了不白之冤。说“九·一八”之夜胡蝶跟张少帅共舞,虽是乱点鸳鸯谱,但至今仍有许多人当真了。
诗人徐志摩是在北京认识陆小曼的,而陆小曼这时已名花有主。他们的爱情纠葛曾招致满城风雨。1925年,徐志摩离开北京五个月,去欧洲散心,但又不断把炽热的情书寄回这座令他魂萦梦绕的城市。陆小曼,就是那本著名的《爱眉小札》的收信人。第二年志摩回到北京,陸小曼已离婚,守候着他。徐志摩与陆小曼的故事,如今已是脍炙人口的一段情史,当年却是北京城里的一桩丑闻。陆小曼颇具上流社会的贵妇人风韵,熟谙琴棋书画还会演话剧,令新月诗人倾倒。1931年因飞机失事,志摩坠亡于上海飞往北京的途中。小曼的后半生,便以编辑志摩遗稿度日,与其原先的社交明星生涯形成鲜明对比。大概是在解放后,陆小曼寂寞地病卒于北京城的一所医院。
林徽因则是更典型的北京才女加美女。她曾受徐志摩影响,成为新月社的女诗人。1924年,获过诺贝尔文学奖的泰戈尔访华,林徽因跟徐志摩一起,担任其在北京期间的陪同与翻译。“同他在一起,他们也成了公众人物。这对出色的青年陪伴着一个高个子、白头发的圣者传为一时佳话。”(李欧梵语)
林徽因后来嫁给建筑学家梁思成,成为梁启超的儿媳。新中国建立后林徽因被任命为设计国旗国徽小组的成员,还参加了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基座的设计,对于一个知识女性来说,这非常了不起了。
徐志摩是泰戈尔在华访问的全程陪同,最先于4月12日抵上海的码头迎接来自印度的老诗人。这老少两代诗人之间不仅毫无代沟,而且一见之下即引为知己,成为二十世纪诗坛上著名的“忘年交”。在来北京之前,徐志摩还引导泰戈尔去杭州看西湖,在一艘桨声悠扬的舳舨上通宵达旦地赏月、吟诗、谈心。志摩甚至向老诗人吐露了自己对一位叫林徽因的北京姑娘的暗恋。以至泰戈尔见到林徽因本人后,都忍不住想扮演中国神话里的月老,替心有灵犀的一对青年男女牵起红线。泰戈尔倚老卖老,很仗义地替志摩去做徽因的“思想工作”,可惜一番好心最终并未促成好事:少女的情怀像深潭般矜持,没有答应。
这段感情虽是徐志摩单方面的,已足以感染作为旁观者的泰戈尔了,他相信自己面对的是中国的一位情圣。年轻的诗人即使在单相思,也依然喷涌出照亮夜空的岩浆与烈焰,这燃烧的激情,本身就是无字的诗篇。泰戈尔甚至比林徽因更快地读懂了。
而林徽因未尝没有读懂,并非心如止水,只不过作为传统女性,她不得不要求自己尽可能保持冷静:徐志摩是有过婚史的男人,他的浪漫令女人们着迷,他的多情又令女人们畏惧……
其实早在两年前,志摩就亲口向林徽因求过婚,并表示愿与元配夫人张幼仪离婚。“这些年徽因和她伤心透顶的母亲住在一起,使她想起离婚就恼火。在这起离婚事件中,一个失去爱情的妻子被抛弃,而她自己却要去代替她的位置。”(费慰梅语)
这是善良的林徽因无法做到的事情。甚至比让她爱上一个人更难。即使徐志摩真是所向无敌的情圣,也闯不过林徽因这道关的。因为这是一道林徽因自身同样无法闯过的关:她有着先天性的禁忌与顾虑。林徽因选择了那张与泰戈尔合影里的另一个人:梁思成(梁启超之子)。她后来果然成了梁启超的儿媳(1928年正式举办婚礼)。
徐志摩还是于1922年3月离婚了。梁启超作为其恩师,闻讯后特意写了封信加以谴责,劝诫志摩不要“追求幻梦中的极乐世界”,不要“把自己的欢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志摩给恩师复信:“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我灵魂的伴侣。要是我找到了她,那是我的运气;要是我找不到她,那是命该如此。”
泰戈尔代志摩求情时,林徽因已名花有主。因而是徒劳的。老诗人只能一声长叹而作罢。
他特意为林徽因赋诗:“天空的蔚蓝/爱上了大地的碧绿/他们之间的微风叹了声‘哎!”
可否这么解释:蓝天隐喻志摩,绿地暗示徽因,而作者本人则在两者之间扮演了微风的角色?传情的微风,最终发出的是一声叹息。唉!
这首诗或这个故事,使徐志摩显得更浪漫了,使林徽因显得更纯洁了,使泰戈尔显得更伟大了。也就是说,这段纯粹停留于情感与想象层面上的情史,并不至于贬低相关的各位人物,反而使之上升到艺术化的境界。诗意本身,或许比爱情更重要。因为世间的每一桩爱情,不见得都是有诗意的。更不见得都能成为脍炙人口的故事。能拥有林徽因这样的知音或红颜知己,虽然未成眷属,也是徐志摩的幸运!
志摩与徽因,陪伴泰戈尔会晤梁启超、胡适等文化精英,陪伴泰戈尔去大学里演讲,如影随形。这是那个贫乏的时代里多么富有诗情画意的“三人行”!我想老诗人回到印度之后,仍时常回想起那其乐融融的情景——两位异国的青年男女,多多少少使之恢复了青春活力。
还有一张老照片:一对青年夫妇,男穿白衬衫与背带裤、手持太阳帽,女穿碎花旗袍,并肩依偎于北京天坛的祈年殿前,背景是九龙回音壁、硫璃瓦及木质梁柱之类。这是梁思成与林徽因。摄于1936年——他們结婚已八年了,琴瑟相合。他们是婚姻的另一种幸福榜样。
十二年前他们与泰戈尔合影时,还都是少男少女的模样。可在这幅照片里,彼此都很成熟了。
用一位美国友人的话来形容:这是“一对探索中国建筑史的伴侣”。志同道合,相敬如宾。他们的家安在北总布胡同的一座四合院里。
徐志摩曾经进出过这个院落:“北总布胡同的房子成了徐志摩的第二个家。每当他的工作需要他去北京时,他就住在那儿。他既是徽因的,也是思成的受宠爱的客人。在他们的陪伴下,他才会才华横溢,而他也乐意同他们一起和仍然聚集在他周围的那些气味相投的人物交往。”(费慰梅语)
然而自1931年11月19日以后,徐志摩再也来不了这里。其实那天,他本想来的。结果却殒落在向北京飞来的途中。
志摩的死,对徽因也是一次打击:永远地失去了一个高山流水的知音。她没有像伯牙那样摔琴。从此却很少写诗了。
林徽因在给徐志摩写的悼词中说:“朋友,你不要过于看轻这种间接的生存,许多热情的人他们会为着你的存在,而增加了生的意识的。伤心的仅是那些你最亲热的朋友们和兴趣相同的努力者,你不在他们中间的事实,将要永远是个不能填补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