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队伍

张志明

半后晌时，村北马路上忽然过来一支望不到头的绿色队伍，唰唰唰的脚步声老远就传了过来。

队伍过了村东北大桥，又过了村口小桥，浩浩荡荡开进了胡家桥。

拉练的部队刚进村，眼尖的村人立刻在半中间的队列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大槐树下老邱家的小凯。拥在路边的人立刻吵吵起来，一堆小孩追着队伍跑，喊，小凯！小凯！小凯回来了！

队伍中那个被叫作小凯的兵，满脸通红，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努力想跟上节奏，但他的脚步有点乱。

跟着队伍跑的人越来越多，几个年轻孩也跑过来笑着叫小凯。

长长的队伍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才全部进了村，一部分驻扎在村口的麦场里，一部分去了村中的学校。通讯兵们背着天线在大街上紧张地拉线放线，不时地摇着电话机试信号，满脸的专注和严峻。

小凯的连队住在学校里。分配好住处，战士们刚放下背包，整好床铺，排长忽然过来叫小凯。

我请示了一下，特批你一小时假，回家看看，准时归队。排长说。

小凯一个立正，敬礼，报告排长，我不想家。

别说了，快去快回！

感谢首长，我真的不想回家。

少废话，服从命令。排長大声喝道。

小凯不敢再说，啪的又一个敬礼，转身小跑着出了学校。

回到阔别两年多的家，小凯屋里看看，院里看看，出来又进去，不知道干啥。妈想给他做点吃的，被他挡住了。同院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也出来了，一家人干站着，想说话，一时不知道说啥。

突然，小凯抓起门口的扁担水桶挑起来出了门。在一街人的注视下，从家到井台，从井台再返回家，一趟一趟，小凯把家里的缸挑满了，又把叔婶家的缸也挑满了。父母看着，笑着流泪。

做完这些，小凯进屋看看表，时间还有，转身出门拿起了大扫帚，却发现院里干干净净。奶奶嗔怪着几次拽住让他坐，小凯傻笑着不坐。抬头瞧见茅房外柿树上柿子黄中透了红，小凯三下两下爬上了树，眨眼间摘完了两篮柿。

院里涌进了左邻右舍，小凯把柿子拿到人们面前，大人们只笑不接，他就塞给小孩们。

小凯他大又回屋看看表，说，差不多了，赶紧回去吧。小凯洗洗手，整整军装，对着爷爷奶奶父母叔婶，一个立正敬礼，说，我要归队了，爷奶奶，大，妈，叔，婶，你们保重！一个左转，大步走出家门。

走到街上时，小凯看到了小学同学米秋和小娟，米秋趴在小娟肩上站在槐树下的石磙边，三人对视了下，只是笑笑，没说话。小凯一路匆匆跑向学校。

晚上，连队快到熄灯号时，村里四五个闺女突然来到学校门口，说要找小凯的排长。米秋和小娟也在。

等了半天，小凯的排长才从里面出来了。

闺女们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上前，弄得排长莫名其妙。

最后还是小娟说话了，问排长他们排一共几个人。排长问什么事，姑娘们说别管，告诉她们就是了。排长起初挺警惕，后来想想不会有啥事，就跟她们说了人数。

几个闺女害羞地穿过夜里满大街的村人，吃吃笑着走了。

这天晚上，村西头竹园一家屋里明了一夜的灯，一群闺女叽叽喳喳了大半夜。

第二天一早，队伍集结在胡家桥村北麦场上，正准备出发，昨晚找排长那几个闺女急匆匆来了，带头的是米秋。只见米秋抱着一个红布包，径直走到队列前，先看了一眼站在队伍里的小凯，然后红着脸把红包交给了排长。排长还在纳闷时，米秋说，这是绐全排战士们绣的鞋垫，请排长分给大家。扭捏了一下，米秋指指排长怀里的红布包，又说道，上面那双红的是给排长的，其余的分给大家。

说完，米秋左手背捂着鼻唇，红着脸低了头跑回闺女们身后。

排长搂着红包袱，也立刻红了脸。

先头部队已经出发，排长顾不得许多，忙把红包袱装进背包，喊了立正，敬礼，全排战士们给闺女们敬了一个礼，就立刻出发了。

路两边立满了人，小凯的爷爷奶奶爹娘也在，目送队伍浩浩荡荡出村远去。

当天晚上，队伍到了辉县西北部的一个山村。吃了晚饭，一起学习总结完毕，排长拿出来鞋垫给大家分，在战士们的哄笑中，排长拿着那双红鞋垫出去了。

熄灯号已过，大家已经躺下，排长却突然进来了，邱志凯，出来！

战士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着邱志凯和排长走了。

到了另一间屋里，排长拿出那双红鞋垫一把塞给邱志凯，我的个娘哩，吓死我了，差点让我犯错误，俺可是有家的，你嫂子知道了还不杀了我。排长推了邱志凯一把，看看吧，人家是给你的！

邱志凯一时没明白过来，拿着鞋垫站在那里发愣。

排长端着煤油灯上来，送到邱志凯胸前，说，看清楚，红红的鞋垫，一对喜雀站枝头，下面还有字母哩，你小子回去好好理解吧。

邱志凯低头仔细一看，可不，一对喜雀下面绣了三个字母，qzk。

邱志凯一怔，脸便呼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