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爱黏人

罗光太

1

当知道大家在背后叫自己“苍耳”时，林小陌心里是很难过的。他小时候生活在农村，知道苍耳的特殊含义——黏人，但表面上他依旧装作无所谓。

林小陌喜欢热闹，刚转学不久，很快就融入了新的班集体。他是农村孩子，上学后就进城了，跟着在城里打工的父母，辗转到过很多城市，转学也就在所难免。只是最初转学时，他和新集体格格不入，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后来转学的次数多了，林小陌也就总结出经验来了。

讨生活的艰难，小小年纪的林小陌早已经历。他一直记得几年前的那个雨天，父母打工的工地老板跑了，工錢拿不到，没钱交房租，凶狠的房东硬是逼他们一家人在瓢泼大雨天搬出去。

见多了父母赔着笑脸息事宁人的情形，林小陌明白了一个道理：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自己放低姿态，主动搭讪，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别人接受自己。他不喜欢孤单，不喜欢总是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感到惶恐不安，他渴望有朋友，渴望与一群人热热闹闹、快快乐乐的。

2

一转学过来，林小陌就笑容可掬地主动与班上的每一个同学打招呼，无论对方是否有回应，他都不介意。他的热情感染了一些人，但也有一些同学不喜欢他，觉得他烦，觉得他像黏人的苍耳一样讨厌。

同桌孟冬玉就特别讨厌林小陌。孟冬玉是城里孩子，她看林小陌并不光洁的脸庞总觉得脏兮兮、没洗干净似的。在林小陌面前，孟冬玉总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

刚开始时，林小陌并没有觉察到孟冬玉对自己的反感。因为是同桌，一下课他就爱凑过去和她说话。但孟冬玉对林小陌的热情视而不见，有时还会故意发出不屑的嘘声，弄得正热情高涨的林小陌满脸通红。

看见孟冬玉对自己的热情反应很冷淡时，林小陌有些失落。不过，不一会儿他就释然了，一点也不气馁。在以前的转学过程中，他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窘迫，但每一次，在他的努力和坚持下，总能赢得对方的友谊。想到这些，林小陌很快调整好心态，依旧友善地面对孟冬玉。他相信只要真诚相待，总能感化她。

孟冬玉成绩好，是老师钦点的学习委员，在班上很有号召力。林小陌见她对其他同学总是笑脸盈盈，说话轻声细语很是温柔，自然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单单不喜欢自己呢？

孟冬玉对苍耳的讨厌，缘于有一次她跟父亲去农村的亲戚家做客。亲戚很热情，但孟冬玉一看见亲戚家院子地上的鸡粪就觉得胃里翻涌。后来，亲戚的儿子陪孟冬玉父女俩去爬山，那男孩比孟冬玉小一岁，很调皮。一路上，他滔滔不绝讲个不停，还摘路边的苍耳扔到孟冬玉身上逗乐。山里的苍耳真多，一路上都有，孟冬玉烦死了，那些苍耳粘在衣服、头发上很难除掉，取头上的苍耳时，还拽得她头皮生疼。

看见林小陌时，孟冬玉就想到了亲戚家的男孩，觉得他和那男孩一样讨厌，都像是黏人的苍耳。孟冬玉和同学聊天时直言不讳地说自己不喜欢林小陌，说他就像黏人的苍耳。于是慢慢地，班上就有同学在背后叫林小陌“苍耳”，说他确实很爱黏人。

3

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苍耳时，林小陌还兴致盎然地告诉大家，这种植物在他家乡有很多，山上、路边、沟畔到处都有，一旦粘上就很难除掉。在林小陌说得天花乱坠时，旁边一个女生忍不住插了一句：“这苍耳就像你。”

在林小陌愣怔时，那女生又说：“大家都觉得你就像苍耳一样黏人。”周围哄笑声四起，林小陌的脸倏地涨得通红，他喃喃自语：“我像苍耳吗？”

“像！其实你就是苍耳。”大家异口同声，然后“哗”的一声，整个教室闹翻了天，嘲笑声、起哄声一拨接一拨，其间还有人拍着桌子在叫：“苍耳！苍耳！”

林小陌呆住了，笑容凝固在脸上。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虫噬一般。林小陌没有想到，他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个新集体，居然会让同学们觉得自己像苍耳一样黏人，难堪、尴尬、伤心……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是吗？我是苍耳？我是苍耳吗？那我要开始黏人了！”才过了一会儿，林小陌脸上又重新绽放出笑容，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身边的同学打闹起来。

“真是脸皮厚到极致了！”孟冬玉见林小陌被大家嘲笑后，仅仅片刻工夫，他就像没事似的和大家嘻嘻哈哈，忍不住啐道。

孟冬玉是自尊心很强的女生，如果别人那样当众取笑她，她肯定要哭个稀里哗啦，没想到林小陌居然无所谓，真是无药可救了。

林小陌的自嘲赢得了大家的喜欢，班上的同学渐渐开始接受他。

4

时间久了，孟冬玉敏感地注意到，林小陌似乎开始喜欢独处了。他在班上喧闹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甚至半天都不说话，还常常一个人坐在操场尽头的树荫下望着天空发愣。

有几次，孟冬玉走过林小陌身边时，他都没发觉，眼神倦倦的，一片荒芜。

刚开始时，孟冬玉为林小陌的变化感到高兴，但久而久之，她看见林小陌和大家打闹过后，眼神中总有淡淡的忧伤一闪而过，她有些惶然。怎么说他们都是同桌，然而彼此间的关系却像横亘着一条壑沟。

虽然林小陌面对孟冬玉时脸上还是挂着笑，但他的表情很陌生，很疏远。他对班上的其他同学也一样，彼此间只有打闹，却说不上心里话。

看着孤单的林小陌，听到再有同学叫他“苍耳”时，孟冬玉会出面制止，她说：“都不是小孩子了，还是叫名字吧！”

其实，孟冬玉还想再为林小陌做点什么，但又不知自己要做什么才好。

5

有一天放学后，孟冬玉从合唱团回教室拿书包准备回家时，站在教学楼上看见操场尽头有个人坐在草地上。

孟冬玉猜想那人应该是林小陌，于是绕过去一看，还真是林小陌，他孤单地坐在暮色中的草地上。

“林小陌，放学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呀？天都要黑了。”孟冬玉喊了一声。

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林小陌显然吓了一跳，他急忙起身转过头看。

“是我呀，林小陌！”孟冬玉笑着说。

看清是孟冬玉后，林小陌难为情地搓着手，嗫嚅着说：“我正准备回家……”

“林小陌，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孟冬玉关心地问。

“没有呀！”林小陌声音低低的。

“你肯定有心事，你的眼神早就告诉我了。”孟冬玉轻声细语地说。和林小陌同桌的时间久了，她发觉林小陌很真诚，并不是自己最初认为的那样。

怎么说呢？告诉她下学期又要转学了，自己舍不得离开？

走过很多城市，转学很多次，林小陌没有交到一个朋友。他有时在想，或许离开后，班上的同学就会将他遗忘。无眠夜里，他想给以前的同学写信，但提起笔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似乎又显得矫情。他一直都被排斥，只是他一直在努力融入集体。他想有自己的朋友，一个真正可以倾诉、谈心的朋友。看见别人能和朋友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时，林小陌就很羡慕，心里也特别难过。

林小陌没有告诉孟冬玉他此刻心里的想法，他只是笑着说：“孟冬玉，我们一起回家吧！”

看着暮色中亮起的路灯，林小陌心里一片亮堂，他很高兴孟冬玉终于接受了自己，把他当成朋友。孟冬玉的关心，他感觉得到。